如果韩愫真的这样去做,孙芙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如今的问题在于,他将事情的决定权,交到了孙芙蕖的手中。

    孙芙蕖碍于陆柔良恰在身旁,并不能点头认可韩愫的这一提议。

    毕竟韩愫此话问得颇为敷衍。她如果当了真,要他去剜那些泼皮的眼,自己便成了此等恶行的始作俑者,将会被韩愫彻底地拖入浑水里去。

    如此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她在要挟韩愫,迫他接陆柔良入府养伤之时,就已经不慎做过一次。

    那一次她反被韩愫威胁,不得不入相府。

    而今她却不想再在韩愫这儿吃哑巴亏,又一次狠狠地栽个跟头。

    可既然韩愫话已问出,她若不应,前面她带着陆柔良去遭逢那些登徒子的工夫,不也就全都白费了么?

    只因为韩愫轻轻巧巧的一句问话,孙芙蕖便被他难为得进退维谷,不知该怎样取舍。

    倒是陆柔良破涕为笑,已然颇为满足,朝着韩愫劝起。

    “相爷快不要捉弄我这傻妹妹了。您能有这么句玩笑话,柔良就已然知足。那些人的眼睛,便留给他们用着也罢。”

    她显然对韩愫有着极错误的认知。

    因他对孙芙蕖问得漫不经心,她便以为他这话是哄她开心的玩笑。

    在陆柔良的心里,韩愫堂堂相爷,既不可能同那些地痞生无谓的闲气,更犯不上脏了他自己的手,做下那种剜人眼睛的过激行径。

    可是至少,他不惜以这样夸张的提议,来哄劝在旁哭泣的她,逗她开心。

    那么尽管这提议绝无被施行的可能,陆柔良仍旧心中甜蜜。她这会儿情绪甚好,并不欲再抓着清早的事情不放,被街市上那伙无赖一再地破坏心情。

    正主都发了话,孙芙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尽管暗恨陆柔良好不争气,却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再要求韩愫重新拿定主意,改为真的去剜那些登徒子的眼睛。

    韩愫瞧着她这番暗自咬牙,只差被他气到跳脚的模样,却是笑得越发明朗起来。

    他料定了若他相问,就算孙芙蕖并不开口拒绝,陆柔良也一定会觉得此话离谱,权当作戏言去听。

    也就只有亲至过刑堂密室,与他那横塘水底的孙芙蕖,会认真考虑他刚刚的提议。

    不过他本来也是没有那份闲心,去为陆柔良讨公道的。

    只能说那些市井无赖,还算运气不差,没有不长眼般去打孙芙蕖的主意。

    若今朝的意外,发生在孙芙蕖的身上,他也许就再难这般好整以暇,戏弄孙芙蕖以取乐了。

    如果被扯破袖角的人,并不是陆柔良,而是换作了孙芙蕖的话……

    韩愫缓缓地收敛起笑意,目光沉了下去。

    假如孙芙蕖被不知死活的泼皮们调戏,他不介意为她剜下那些人的眼睛。

    孙芙蕖瞧着韩愫先时隐约得意,而今已然森冷的目光,知道这厮准在打着什么不好的主意。

    她拉过仍只顾着甜笑的陆柔良,赶忙告辞,生怕若二人再多逗留,她便会进一步被韩愫坑害了去。

    陆柔良这会儿忙着开心,尚来不及留意韩愫有何异样,便被孙芙蕖一路带出了立夏院中。

    而后孙芙蕖说要去寻赵深,她甚至想当然地揶揄起孙芙蕖来,只道这丫头怕不是见了相爷对她的好,故才迫不及待,要去与自家的赵深好生温存。

    被陆柔良这样编排自己,孙芙蕖好在脸皮本就不薄,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假装出一副思念赵深心切的模样。

    陆柔良故也知趣地放她离开,催促她赶快去相府西苑,好早些同她那情郎相会。

    孙芙蕖的确有意尽早地去见赵深。

    可其实她打着的主意,却根本就不是陆柔良以为的那般。

    敲开赵深的门,她极为诚恳地拜托他去打探消息,替她留意一番,混迹于飘香轩外的那伙地痞将会有何动向。

    赵深一头雾水,却奈何人在孙芙蕖的这条贼船之上。

    孙四的鬼主意只多不少,他就算不当即答应下来,她也会有别的招数,教他毫不自知地替她将事情办了。

    与其被动地任由她去摆布,他倒宁愿主动帮她,又还能得着她感恩戴德的动听言语。

    孙芙蕖由此承下了赵深的情,却奈何赵深带回来的消息,始终未能令她愁眉稍展。

    陆柔良不疑有它,对韩愫太过客套,回绝了韩愫剜眼的提议,韩愫倒也就真的借坡下驴,对陆柔良毫不见外,将那些登徒子彻底放过。

    孙芙蕖一日日捱了过去,一日日等不到她想要的消息。

    那些地痞无赖,仍旧做着些鸡鸣狗盗的杂碎行径,他们各自的眼睛,也仍旧完好地留在他们各人的脸上。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孙芙蕖成日地盼望着,期待韩愫去替陆柔良惩治登徒子们,故也终在梦里重历了立夏院中的前世情境。

    跪在地上的男人们,逐一嚎叫着泣下血泪,蜷缩挣扎,痛苦翻滚。

    而韩愫不顾孙芙蕖为他们哭着求饶,只是扭转过她的脸去,逼着她直视他们。

    他指向那些男人,遂对她轻声笑起。

    “那些人的招子,留着也是祸患。”

    孙芙蕖不懂他。

    望着他安闲惬意的浅淡笑容,她不明白,他何来此番上位者的姿态,去任意地评判力量远不及他的弱者。

    被世人称道仁民爱物的韩相爷,在她眼中,也不过是生来就鱼肉百姓,对贱民毫无恻隐之心的王孙公子罢了。

    他出身权贵世家,长于皇后膝下,宫里宫外皆过得荣华顺遂,又怎么会对这些市井混混,甚至是对她有丝毫的共情之心呢?

    孙芙蕖难以忍受他这样的冷血残忍。

    诚然她自己极不应该,反而为那些对她无礼的男人求情,可明明韩愫小题大做,欲剜出那些人的眼睛在先。

    他这番所作所为,才更不应该存在。

    哪怕今世之中,此番场景仅仅发生在她的梦里,孙芙蕖都因为悲愤恐惧,猛然惊醒,终断她这场几近于回忆的恶梦。

    惊怒消散,呼吸得以逐渐平复,她脱力地靠上床头迎枕,心中唯留下无尽沮丧悲哀。

    韩愫带着笑的那把浅嗓,仍犹在耳。

    ‘那些人的招子,留着也是祸患……’

    既然他觉得他们不应该再长眼睛,这一世为何迟迟不去动手,将他们的眼睛毁坏?

    分明陆柔良对他做的,早已经远胜过她累世里所作所为。

    她每每虚情假意待他,既非真心挡剑护他周全,又只不过为他受了轻伤,更是在他身陷“冤狱”之时,明哭暗笑,恨不得他永世不得脱罪。

    而陆柔良几乎已为了他死。

    他却连将那姑娘接入府中养伤,都还要被她先行催促威胁,更别说陆柔良因他而去飘香轩时,遭人冒犯,他却竟全然无动于衷。

    陆柔良与她相比,对于韩愫来说,究竟尚缺少着什么?

    孙芙蕖彻底没了睡意。

    为了不惊醒厢房内的菱角,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掌灯,打开誊抄而来的那份卷轴,复又取来了黄历。

    打量过卷轴之中,她与陆柔良已然完成的部分,孙芙蕖暗自推敲,那些行动大抵皆收效甚微,未能对韩愫产生何种影响。

    陆柔良色令智昏,只因韩愫一句“剜眼如何”的问话,就被哄骗得心满意足。

    她这些日子以来,在相府中更加处处以主母自居,甚至开始觉得,来年时她已不消与孙芙蕖同入疫区,就能够顺利地嫁给韩愫。

    孙芙蕖简直快为她操碎了心。

    奈何事态复杂,她没法子将自己缘何担忧,对陆柔良坦陈出来。

    她总不能真的倾吐实话,告诉那姑娘说,韩愫若放过了市井地痞,就代表目前对相府的准夫人不够重视。

    既然是自己给自己挖出的坑,孙芙蕖忍痛挨累,也只能狠狠心自己去跳。

    她一页页翻过黄历,比对卷轴中各处事件。

    陆柔良不仅替她完成了女主该有的一切行为,甚至还比她做得更为卖力,更为尽心。

    成效却奈何不如人意。

    而在陆柔良将被问斩之前,卷轴上已然只剩下来年之中,厉疫那一处情节。

    孙芙蕖从没有入过疫区,故而对届时帮助陆柔良追求韩愫,心里仅有着微渺的把握。

    倒是在此之前,她还有小说之外的一处情节,可以交给陆柔良代她去做。

    陆柔良若能在此事上多多亲近韩愫,倒也算是抓住了她们在相府时所剩无几的机会。

    毕竟往世里待到此事过后,天气转凉,宋境诸郡纷纷对相府上呈政绩,孙芙蕖也就趁机辞行,不再叨扰韩愫,得以搬回了京兆府中。

    在搬离相府之前,这件她与韩愫将有交集的固定事件,讨巧得很。

    孙芙蕖可以确定,若陆柔良代她去做这件事情,定是能与韩愫多出许多的相处时光。

    毕竟平日里陆柔良常去见他,却奈何他不是在沁水斋与诸门生议事,便是在自己的书房内,公务缠身,不准任何人轻易打扰。

    可唯独那件事中,韩愫就算再忙,也必要放下繁冗政务,同她们相见的。

    孙芙蕖轻轻翻过手中黄历,指尖停留在即将到来的那一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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