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者不知韩愫身死的结局,不知晓宋皇一心欲要韩愫去死。

    可陆遗山在朝为官经年,不会不知道韩家与乔姓皇族的仇怨。

    京兆尹尚且位卑,孙坚未能够触及宋皇心底处的真实想法,故而高攀韩愫,将三公之首的丞相当作了孙家的靠山。

    但实则陆遗山只怕是对韩愫,唯恐避之不及的。

    陆遗山至少同为三公之一,没理由对韩愫百般巴结,更何况他知道宋皇恨极韩愫,又哪里会情愿与韩家结为姻亲?

    一旦他得逢机遇,便势必要解除韩陆二家的密切关联。唯有如此,宋皇才不会再将他视作韩愫的保命符,也不会在杀死韩愫之前,先用陆家开刀。

    陆遗山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其实在不久前,是已然出现过的。

    兰台疑案,起自京畿女子们的失踪,直至孙林雪被拐复又获救,仍然悬而未决。

    孙芙蕖犹还记得,赵深曾对她说,陆遗山差使荣帮余党,刺杀韩愫,故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害得其女柔良命悬一线。

    彼时孙芙蕖如何都想不通,陆遗山有何因由,必须置韩愫于死地。

    他遣人行刺韩愫一事,若只为阻止韩愫深查兰台之案,便实在是铤而走险,难免太过于小题大做。

    但如今孙芙蕖方明白,这是摆在陆遗山面前的绝佳时机。

    陆遗山在那桩兰台案里,欲借荣帮盗匪之手,除去威胁了陆家安危已久的人。

    原来,相府与御史台,韩愫与陆遗山,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危险关系。陆遗山不情不愿地被与韩愫绑在一起,故而甚至先于宋皇,迫不及待地对韩愫出了杀招。

    累世之中,陆遗山却终是未能够得偿所愿。

    韩愫反杀了一整个陆家,将御史台拆解倾吞,尽并入相府的势力当中。

    他其实不需要陆遗山这一道保命符,不需要仰赖任何人施舍给他帮助。

    就连宋皇,都不能轻易将他除掉,韩愫是天神一般存在,自有至高地位,无上能力。

    他一生中,唯独输给了宋皇一次。可那却也是致命的落败,他终究斗不过真龙天子。

    尚未在他出世之时,宋皇已然与韩家结下杀子仇怨。韩家子嗣死于乔氏之手,或许写在命里,是韩愫不得反抗的悲哀事实。

    人活于世,不外乎饱暖淫|欲,或是抱负宏愿,无论如何,总该是有着太多希冀与幻梦的。

    但韩愫却大抵并不相同。

    他最先学会的,恐怕是在天子投下的死亡阴影当中,该要如何才可以存活下去。

    单单是活命一事,对于韩愫而言,便已然困难非常,需要去拼尽全力。

    又因为双亲早亡,祖父亦死,他在这世上再无至亲之人,故而能护他性命的,终究就只有他自己罢了。

    既然不仅宋皇,就连他的岳丈陆遗山都盼着他死,当初惠通说“三界困苦”,若恰是在暗指韩愫,孙芙蕖倒也不觉得哪里奇怪了。

    玄渡的话已言尽,她暗思着陆遗山与惠通,神色凝肃。

    因知她已将韩相爷此生艰苦,听入了心里面去,玄渡终于将先时忍下的话,同她相问。

    “朝中重臣,亦非尽皆知晓相爷的这些隐密。我既自作主张,同小姐您妄言,您可懂这当中是何缘由?”

    孙芙蕖早先已然觉察,玄渡本不当对她开口,知无不言地讲给她诸多旧事。

    这些事虽已经年深日久,却仍不该为外人所知晓。

    可玄渡却执意讲给了她。

    孙芙蕖摇头,不解因由。

    玄渡遂怅惘地轻轻叹息。

    “孙小姐若果真对于相爷,对我韩府而言,是无足轻重的一位外人,又何来唯您能够替相爷喂下汤药,使他轻易地病愈呢?”

    孙芙蕖欲要辩解,毕竟她心中无比清楚,自己喂韩愫吃药之事,并非玄渡错以为的这般。

    对于韩愫而言,她绝非是什么特别之人。

    但玄渡自有一番理由要讲,并不由她辩解,亦不由她继续错解韩愫。

    “既然上一次雷雨夜中,您已表明对相爷他无意,他便也决心断情,从此放手,不使您一再为难。”

    雨夜过后,孙芙蕖既与韩愫常相回避,多少体会到韩愫亦在刻意地疏远她。

    只是她未能觉察,玄渡接下来所言之事。

    “直到米铺门前,孙小姐对葵相护,相爷却再不能自欺,继续压抑他未对您断绝的情。”

    孙芙蕖讶然失语,几难相信玄渡这般言辞。

    她遇到葵那一日,韩愫自始至终,待她如陌路之人一般。他那样漠然冷淡,又哪像是喜欢她的样子?

    可玄渡却并非是在骗她。反而,他对她道出了此事背后,她并不知道的隐情。

    “事后相爷私下同我谈及,孙小姐您执意将葵抱起。他说若当年他入京时,潦倒凄苦中得遇那般怀抱,该会是多好的事。”

    玄渡长叹。

    “相爷多希望自己是葵,希望当年曾幸与孙小姐您相遇。既已见得您挺身护葵,他如何能再克制对您的爱意?”

    孙芙蕖无法作答。

    她此前并不知晓,自己救葵之举,害韩愫对她再生情愫,又一次爱上了她。

    他真的藏得极好。若非玄渡相告,她根本察觉不出,冷漠如他却对她复生真情。

    可就算他此情难以自拔,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孙芙蕖不欲再嫁韩愫,重蹈覆辙,故不会因知晓其心意,便对他做出分毫的回应。

    她与韩愫之间,注定不得善终,但玄渡却不知晓,只一再对她相劝。

    “朝中党争严酷无情,相爷的确素来不择手段,但孙小姐在这疫区之中一切所见,亦皆不假。丞相无愧万民,是心系苍生的仁德之人。”

    玄渡实则,不过是如同雨夜前夕,代韩愫邀孙芙蕖饮酒那次,朝她说韩愫的好话。

    “我将相爷幼时所历贫病疾苦,将皇上与韩家的世代深仇,尽皆同您相禀,为的便是令您明白相爷对待百姓的一片真心,明白相爷的苦衷与不易。”

    孙芙蕖时至此刻,遂也醒悟过来,玄渡肯对她讲出韩愫的身世秘密,实则是在撮合她与韩愫,使她尽早对韩愫改观。

    她浅浅地点了点头,却又急急摇头。

    纵然韩愫是好官,是可怜人,但他却对她作恶,并不曾怜悯过她。

    虽然他的确悲惨,可她就不惨么?她所有的伤痛,皆由他一手造成,若她不趁早远离了他,哪里逃得过今后的凄凉厄运?

    孙芙蕖不够宽容仁爱,不够像韩愫爱她或是爱宋境百姓那样,至深至纯地爱着韩愫。

    她唯独极爱自己,自私而又清醒,立誓再不要嫁与韩愫,再不要痴傻地伤身伤心。

    作为那番恩怨痴缠的局外之人,玄渡只觉得韩愫与孙芙蕖,如今极是可惜。

    相爷分明是爱极了孙小姐的,而孙小姐既然肯为相爷喂药,便并非是对相爷毫无感情。

    “今日里您对相爷瞒骗,错令他对陆小姐感激生情。相爷他分明值得为您所爱,可您却亲手将他推开。我只想问您一句,您究竟如何作想?”

    玄渡虽无意揭发她们对韩愫的欺瞒行径,但他想帮助孙芙蕖与韩愫,令有情人终成眷属。

    孙芙蕖不敢面对她自己的真心,玄渡这样逼问,意在迫使她停止自欺欺人,趁早地醒悟过来。

    现在一切都仅还刚刚开始,她与韩愫皆错得尚不太深。

    事情目前犹有转圜余地,若她能直面对韩愫的爱意,那么韩愫必不会辜负她这片真情。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呢……玄渡默默叹息,只盼这一对小儿女,莫要行差踏错,终究离心离德。

    他本是一片好意,只可惜孙芙蕖未能领情。

    毕竟在孙芙蕖看来,玄渡此举,无异于盼她尽早去死。

    他问她“如何作想”,但她却无法诚实答他。

    不回应韩愫对她的情,不珍惜天人般的韩愫,玄渡想必觉得她不可理喻,却仍旧“好心”规劝,期望她迷途知返。

    孙芙蕖觉得此境荒诞,虽则哑然,但实在是想笑。

    既已历那些不堪过往,她如何会欲再爱韩愫?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自己累世经历,也一一铺展在玄渡面前。

    彼时节,他这忠心为主的韩府总管,不知是仍要偏袒韩愫,还是该怜悯起她?

    玄渡言尽于此,孙芙蕖久久未答,二人僵持之际,刘去尘猛地推开房门。

    “葵目盲不能视物,病已危重!太医台众医官皆是摆设,你若有心救他,现在便随我去见韩愫。”

    刘去尘这些话说得无甚头绪,但孙芙蕖听懂了葵已病重的信息。按陆柔良所言,若染疫者目盲,便是病入膏肓,确已不治。

    他要孙芙蕖随他同去求见韩愫。

    医官们没法子治愈葵的病症,但刘氏|父子尚没有将葵放弃。

    孙芙蕖顾不得辞别玄渡,点头起身,遂被刘去尘急忙拉走。

    一路上他对孙芙蕖讲明事态,及至二人行至韩愫房前,孙芙蕖已了解他全盘的打算。

    她随他入得房内,此刻陆柔良已离去,唯余韩愫一人独坐案前,径自处理公事。

    他不过也才大病初愈,便这样累于案牍。

    孙芙蕖犹还怔神,刘去尘已然开口,扬声打断韩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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