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我若欲将此事道与旁人,又何必先来寻你?”

    随着赵深轻笑再言,陆柔良稍稍松了口气。

    倒也是呢,她已经极识时务,并没有对他闭门不见,那么他定也会依照承诺,顾全她的面子。

    被他揭穿的事,陆柔良能够确信,暂且不会发生。

    可既如此,赵深于孙芙蕖坠马后,连夜登门造访,目的又是什么?

    “今朝我且留你。但下一次,你再动她……”

    赵深收了笑意,音色沉肃,对陆柔良冷声相告。

    “你我之间,恩怨见血方止。”

    这一句话,便算不得是承诺了。不同于在卧房外,他说会给她“留颜面”,如今他言及“见血方止”,毫无疑问是在对她恐吓。

    但是此话当中,她却听不出来半点虚张声势之意。

    都说“一诺千金”,赵深后一句话,无疑比千两黄金更重。陆柔良甚至因此,一时间滞住呼吸。

    普天下若论“一言九鼎”,当先无非是“君无戏言”。赵深仅一介白衣书生,言语间却隐隐有帝王之势。

    陆柔良只当自己误生出荒唐错觉,欲凑近仔细辨别,可竟已软了腿脚。倘若迈步,便必然跌跪原地,她只好一动不动,久久地颤栗轻抖。

    赵深之意,她全然地明白了。他来此,是要让她知道,她对孙芙蕖动的手脚,并未能神鬼不知。

    如此一来,她便就有了顾忌,再不会轻易出手,去设计孙芙蕖。

    更何况,他已告诉给她,若仍执迷不悟,将会有何代价。

    且不论孙芙蕖会如何自保或报复她,至少赵深会极力对孙芙蕖保护,也会血债血偿,在厮杀时决不心慈手软。

    话说到了这里,的确已经足够。

    陆柔良被他吓得不浅,未及他背影隐没于回廊转角,便就瘫坐在地。

    这一次因她出师不利,倒是塞翁失马,侥幸被赵深姑息。她初次对孙芙蕖下手,得赵深权且饶过,堪堪保住了同孙芙蕖的虚假情谊。

    来日里,她又该怎么办呢?

    孙芙蕖不得不除,但她已然被赵深盯上。她本以为自己尚能够从长计议,可今时已如此束手束脚,大计恐将难成。

    赵深往常皆湮没于众人中,却原来是蛰伏。她今日动了杀孙芙蕖的心念,倒是触动了他的逆鳞,招惹这样的一位劲敌上门。

    陆柔良不想自寻死路,因自知相差悬殊,远不匹敌,故不欲与赵深过多周旋。

    但孙芙蕖注定该死,毕竟丞相府的夫人,只能够有一位。陆柔良欲坐那个位子,所以又岂能令孙芙蕖再活下去?

    捏紧裙摆,她颤晃着自地上站起。

    低垂的面孔上,本已至深的恐惧当中,隐隐绽放出鬼魅般的笑意。

    既不容分毫差池,那她便不去犯错好了。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不正是她的专长么?

    只要她下一次,在杀死孙芙蕖的时候,绝不失手,赵深还能再耐她如何?

    木已成舟之际,他难道还要对着孙芙蕖的尸体,警告一个死人,本该要对她提防?

    陆柔良从不是轻易服输之辈,今夜赵深来访,只是令她醒悟,局势已容不得她再拖下去。

    该如何对付赵深,该如何杀孙芙蕖,一切皆已经迫在眉睫,她必须要速战速决了。

    夜已极深,陆柔良不再久留,提裙迈步,匆匆返回住处。

    紫鹊乍闻得她推门,慌神不已,忙中出错,站起时重重撞上了桌沿。

    本是稳立在桌面上的罐子,眼见着将要翻倒,罐中萤火颤动闪烁,仿佛在随紫鹊一同惊惶。

    琉璃薄壁,早已在庙会上碎过一次,此时莫说坠落在地,就连罐内生灵的仓皇冲撞,都似乎禁受不得。

    紫鹊瞌睡正浓,惊惧僵愣,好在陆柔良及时伸手,扶稳了那琉璃罐。

    “好险……奴婢差点可就成罪人了,既毁了相爷对主子的偏疼,也毁了孙小姐的一片心意。”

    她显然是朦胧初醒,辨不清自家主子的脸色,也讲不对悦耳中听的话语。

    陆柔良本就疑心病重,今夜方才怀疑过韩愫不够偏疼自己,也怀疑过孙芙蕖与赵深二人,对自己心怀恶意。

    紫鹊这样讲了,无异于火上浇油,狠揭开她的伤疤。

    陆柔良扶着瓶罐的手,攥得愈紧,火气愈盛,终是忍不住高举起琉璃罐,将那极碍眼的物什,狠狠摔了个粉碎。

    琉璃碎裂的“琅琅”脆响,猛烈纷乱,紫鹊的瞌睡之意,顿消无踪。

    她吓得彻底清醒过来,却不敢问,究竟是韩相爷,又还是赵公子,害得主子惹了这满腔的火气。

    更令她困惑的是,罐子毕竟是孙四小姐,替她家主子粘补好的。

    若说主子在接连见过韩相爷与赵公子后,拿某一件物什撒气……那么眼下主子她摔这罐子,难道是同那孙四小姐,也结了梁子不成?

    紫鹊既猜不透,更不敢在主子的眼皮底下,胡猜乱问,只得焦急捧过陆柔良的手来,心疼细瞧。

    确认了主子的手无伤,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残局,随后噤若寒蝉般瑟缩退下。

    她自知身微命贱,又已是怕极了自家主子。

    孙小姐虽是好人,但假若主子真的与孙小姐有了过节,紫鹊到底不敢帮孙芙蕖美言什么,劝陆柔良自此息怒。

    但翌日起,秋狝一切照常,紫鹊处处留意,却再未从自家主子身上,瞧出何处端倪。

    陆柔良与孙芙蕖仍旧亲昵得很,她故便安慰自己,那一夜主子种种异常,都是她愚钝得紧,继而误会得深罢了。

    御苑众人相安无事,行围后皆随宋皇返回洛川。

    围猎期间,积压在相府内的折子,韩愫逐一阅过,呈递至明光宫中,唯独扣留下谈青岳的奏章。

    “此人既然是州郡太守,敢劝谏宋皇为去岁昙花时疫,颁罪己诏于天下,便是心知后果,不惧触怒龙颜招致身死,相爷又何必护他?”

    玄渡立于书案旁侧,替韩愫执起灯盏。

    今上御苑秋狝,本是乘兴而归,偏偏谈青岳上书朝廷,责其耽于玩乐,罔顾疫区百姓亡魂。

    宋皇若是见了他这奏折,莫说是颁下“罪己诏”,反而将当先责罚之人,必定是谈青岳无疑。

    他这样寻宋皇的不痛快,玄渡只当他已然活腻,不解自家主子缘何替他担事。

    韩愫将那本奏折凑至明火,却稍迟疑,复又收手,沉声回答玄渡。

    “去岁厉疫当中,今上避至京西,朝臣已有怨言。眼下行猎一事,更易动摇民心,谈青岳上书所奏,无非是逆耳忠言。”

    既然谈青岳所言在理,韩愫无心苛责。更何况,就算宋皇不为时疫,颁下罪己诏书,韩愫亦有心将去岁厉疫另行收尾,安抚臣民。

    “今上喜功,直言劝谏虽不可取,但谈青岳既是赤诚忠臣,命不该绝于谏诤之事。”

    对着奏折中某一处轻点了点,韩愫方才将其彻底燃毁。

    玄渡览罢谈青岳所书文字,终是明白韩愫惜才之心。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望着那行字迹,于灯芯中消逝,玄渡默念,低声叹息。

    北郊义庄之外,连绵枯冢,黄土未干。京西游猎行围,御驾浩荡,声色犬马。

    谈青岳此番直谏,所言之事,恰乃丞相心中隐忧。

    为祭亡魂、镇国本、抚民心,丞相便务必先于天子,将浩浩汤汤的覆舟之水,提早截流。

    至于韩愫因谈青岳这本奏章,去着手落实的安排,恰是陆柔良与孙芙蕖盼望已久的盛事。

    “去岁秋时,朝廷便已然有心筹划,可毕竟御驾初还京洛,秋狝后实在仓促。”

    孙竹梅开口时,尚远未言至正题,却早已颇有朝幺妹炫耀之意。

    孙芙蕖倒是极配合他,殷勤地替他打扇,又递上已冰镇过的西瓜。

    毕竟她这位二哥,既身为尚玺郎,正同她谈及的朝堂公事,恰是她极在乎的消息。

    “所以时值盛夏,二哥您这样不畏酷暑,常往济慈寺去,是为了准备明年秋日里的法事?”

    孙竹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故作深沉,面容严肃地慢声答她。

    “毕竟有越国使臣远道而来,受邀观礼,又还是搬请我朝国玺镇寺,为厉疫逝者祈福超度。你二哥我如何不诸事躬亲,确保玉玺安然?”

    孙芙蕖随着他,亦用力点了点头。

    “二哥身在高位,自然是被朝廷委以重任。三年之祭,确该比七七丧礼更为隆重,应当及早筹备,长久谋划。如此要事,不由二哥来办,又还有谁人胜任得了?”

    说来九卿当中,如此法事,自有太常操持。尚玺郎实为少府属官,籍籍无名,只因佛寺法会将要搬请帝王印玺,孙竹梅方得以从旁相助罢了。

    孙芙蕖心里虽然清楚,嘴上倒是对孙竹梅连连恭维。毕竟她欲要打听此事进展,以便同陆柔良一并及时应对。而若她不问自家二哥,就只得前往赵深那儿去探问。

    她并非赧于劳烦赵深,而是自从秋狝坠马,她与赵深相处之际,总是多多少少心有芥蒂。

    彼时她不该问他那句,“莫非是喜欢上我了么”。好在赵深没有来得及对她作答,可自此后,孙芙蕖便开始努力避他。

    若有不与他再相见的办法,纵是须如何退而求次,她都毫不犹豫地逐一施行。

    孙竹梅口若悬河,同她滔滔不绝地炫耀祭典之事。他详述当初朝堂廷议,韩丞相何等气度风姿,轻易便说服了天子,将这场祭祀法事兴办,令百官交口称赞。

    当下孙竹梅一番语气神色,俨然相爷那心系万民之事,他亦与有荣焉,但孙芙蕖的心思却已不在他的身上。

    既然法事已被定妥,那么前来观礼的云越使团,也必然将于彼时入京。

    宫廷宴饮,众人欢庆,而陆柔良口中所谓的“妖冶女配”苗施,亦终究要登场了。

    回想起陆柔良对苗施恨极的那副模样,孙芙蕖默默勾唇,玩味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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