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既爱南珠,这尊金鼎里的,朕便尽赏给你。”

    闻得宋皇开口,云暮赶忙收回目光,再不敢分心丝毫,紧紧把握住当下的难得时机。

    宋皇说要将宝鼎内的明珠,皆赏赐给乔继。因鼎内明珠无数,这赏赐非同小可。

    本可以分赐给许多人的东西,宋皇却独施于乔继一身。殿上众人皆惊愣无话,唯云暮朝着宋皇再度施礼,恭声祈求。

    “我今来此,实为特奉父皇之命,代皇兄太子云朝,求娶宋姬乔继。”

    云暮拍手示意,遂有侍者们抬着聘礼,迤逦入殿。

    “越国备下聘礼百箱,当中自有南珠、玳瑁,特进献于公主。”

    他随手打开为首的那一箱,其内金器、银饰华贵精美,南珠明灿,玳瑁斑斓。

    “明珠当配美人,我云氏自不敢有所怠慢,虽献金鼎宝器于宋国天子,却实已另备明珠赠与帝姬。”

    儿女婚姻,自听命于尊长,乔继低眉垂首,一时间沉静无话。

    堂下珍宝耀眼,但宋皇仅是清明望住云暮,亦未轻易答他。

    “两国联姻,不容轻议,既要看我儿之意,又要听一听朕的那些朝臣、子民,皆是如何作想。”

    “此乃大事,自然不必当即定夺。今日我将聘礼献上,唯望宋皇与帝姬明晓,我越国云氏诚恳求娶之心。”

    云暮既表了诚意,便适时收止言辞,只恭谨退在一旁。

    宋皇倒是也和颜悦色,暂且将殿内聘礼,悉数收下。他此举既是给云暮留了面子,亦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至于殿下的孙芙蕖与陆柔良,却甚至远比他自己更清楚,这桩婚事,注定将会达成。

    无论是读过原文的陆柔良,还是重活多世的孙芙蕖,皆极清楚,乔继的宿命便是嫁给云朝。

    而宋皇哪怕不知晓来日命运,亦几乎没有理由,为爱女拒绝这桩婚事。

    越国的太子云朝,只怕是这天下间,乔继最应该嫁与之人。

    昔年宋国南陲,云氏之女新寡,独自逃往云越。夫婿既亡,她诞下遗腹子,潦倒困顿,艰难求生。

    彼时的越国皇室,虽习宋话,却尚还未改姓。宋皇偶遇此女,倾心求娶,立云氏为皇后。

    随后,他便弃部族旧姓,改皇室国姓为“云”,更将她的长子视如己出,封为太子。

    此子即为云朝。

    至于越皇与云氏成婚,所生次子,便是此次使节之首,年少俊美的碧眼儿云暮。

    两位皇子之名,乃为越皇亲拟。他以所爱女子之姓,作为国姓,又择“朝暮”二字,取其“朝朝暮暮”之意,一生一世,唯倾心于皇后一人。

    越国崇尚巫觋,敬仰天师罗浮,故无论巫女抑或寻常女子,皆不会随意受男人们轻贱。

    云越男子成婚,本就无纳妾风俗,越皇与皇后云氏,更是视彼此为唯一,鸾凤和鸣,伉俪情深。

    似这般令人艳羡的美好婚姻,宋皇岂不会希望爱女乔继同样拥有?

    若嫁给越皇之子,储君云朝,那么来日里乔继便会是云越国母,下一位皇后云氏。

    “换成是我,当场就答应嫁了。”

    陆柔良在旁看戏,饶有兴致地笑,歪头冲孙芙蕖耳语。

    孙芙蕖微微颔首,向宋皇的下首处悄悄望去。

    “倘若我是乔继,亦会——”

    正偷偷背后说人的孙芙蕖,蓦地便住了口。

    乔继怕是有顺风耳么?若非如此,她又缘何竟朝着这边看来?

    孙芙蕖惊得脚下稍乱,未能站稳,撞上了半遮在她身前的赵深。

    赵深及时将她扶住,垂头侧首,关切着低低问她。

    “怎么了?”

    孙芙蕖深吸口气,越过赵深肩膀,向外再瞧。

    这会儿,她已然压下慌乱,而乔继亦已收回了目光。

    她只当乔继是无意之间,匆匆瞥来适才的那一眼。

    既然如此,她便也毫无必要,对赵深解释自己缘何惊慌。

    她平复住心神,只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她刚刚的话,轻描淡写地答向赵深。

    “且信了我与陆姐姐吧,二公主乔继她呀,定会被咱们宋皇,嫁给太子云朝。”

    赵深闻言稍怔,而后默默颔首,将她放开。

    孙芙蕖见他反应冷淡,只当他不信妇孺之言,未将她与陆柔良的话语当真。

    可是再多的话,她已无法同赵深坦言出来。

    今日里她见乔继,是她这累生累世的重生当中,头一次得见二公主的真容。

    从前无论她重生过多少回,都因为机缘巧合,从未与乔继相见。

    御苑秋狝,乔继尊贵,自始至终在高台帷幕之后,孙芙蕖未曾见得。

    未央宫宴,孙林雪屡次出席,孙芙蕖并未亲至过乔继所在的这场宴饮。

    至于随后的佛寺法事,孙芙蕖虽然前往,但却是乔继并未去济慈寺中。

    原因无他,既然那是为祭奠时疫亡魂,旨在超度祈福才兴办的白事,那么已定下了喜事,即将嫁往云越,成为新妇的乔继,自是要回避开的。

    也正因此,孙芙蕖当下才无比笃定,乔继与云朝的婚事必定能成。

    云暮献过珍宝,殿内众人遂皆依次落座。几番宋人歌舞过后,云越使团亦献艺于宋。

    “外臣乃寿川苗王之女,今既至宋,亦有古越歌调,欲献贵邦。”

    苗施起身,同着宋皇行礼,而后独自一人,步入殿堂中央。

    因那唱词是越国古语,陆柔良并不懂得,但她却知晓苗施的楚族身份,故眼见此番场景,遂隐隐打抱不平。

    “欺负人也该有个限度。苗楚当年为云越所灭,苗施身为楚国皇族末裔,不仅要代表越国出使,又还要献唱越族古曲。”

    孙芙蕖坐在她的身侧,仅仅远望着苗施出神,并未出言附和。

    “哎呀我说,你瞧什么呢?”

    被陆柔良轻碰了碰,孙芙蕖方才回神。她仍盯着苗施一瞬不瞬,讷讷启口,对陆柔良悄声回答。

    “她头上的银冠真美……倒是那一日飘香轩外,可惜她未着今日盛装。”

    因苗施独自歌舞,少了人群遮挡,孙芙蕖瞧她一身银装,极其真切。

    美人本就冰肌玉骨,再配这摇曳叮当的银铃发冠,既清冷又明媚,顾盼生辉,魅惑妖娆。

    陆柔良见她这样叹服,却是极为不屑。苗施虽美,可她自己与孙芙蕖,也不是庸脂俗粉好么?

    “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这会儿瞧着漂亮,不过是首饰撑了场面。雕花银帽戴在咱们头上,谁艳压谁还就不一定呢!”

    二人对话,赵深始终在侧,听得一字不落。

    苗施那全套的行头,事实上并不轻巧,是以若非今日场合隆重,她并不会头戴银冠。

    虽然苗施身形纤细,但陆柔良相较而言,尤其单薄。

    后者虽有弱柳扶风之美,却毕竟不似苗施会武。既身为病美人,陆柔良又哪里禁得住那银冠的沉重?

    既见孙芙蕖仍还是盯着苗施,目不转睛,赵深轻咳一声,掩住笑意,替她朝陆柔良出言,支开话题。

    “准夫人您道越国仗势欺人,却实则有失公允。学生以为,苗施原定所献歌调,绝非此曲。”

    陆柔良环视一周,越使们确皆面色古怪。她思及赵深极通外邦诸事,遂与孙芙蕖一道虚心向他讨教。

    “此为古越旧曲不假,却是昔年苗楚灭越,越族平民为楚族皇嗣撑船之际,所谱唱词。”

    陆柔良闻之恍然。

    既对云越而言,此曲所出年代,是本族复国兴邦前的卑微岁月,他们自然不会安排苗施,于此番欢庆宴饮之日,公然唱出。

    表面上苗施在受欺辱,可实际上,她在以这支古曲,嘲讽席间的一众越使罢了。

    一曲将毕,陆柔良顺着苗施的目光,望向对面座中的韩愫。

    韩愫唇边,正挂着耐人寻味的笑。

    她遂恍然,越人古语,韩愫亦是懂的。

    只是……

    为何苗施,于眼波流转之间,娇柔妩媚,与韩愫对望而笑?

    “赵深,这一句是什么?”

    陆柔良冷了目光,急匆匆问向赵深。

    “见物起兴之法,虽咏山林秀丽,却实则言外有意……”

    “快说!”

    见赵深仍在斟酌措辞,久未将越语译入宋话,陆柔良失去耐性。

    “心悦君兮……君不知。”

    怪不得苗施看着,似是在同韩愫眉目传情,陆柔良总算了悟,原来韩愫并非因楚越两族的征伐旧仇而笑。

    他笑的是苗施敢在这大殿上,公然地对他诉出情衷。

    “好一个‘心悦君兮君不知’啊!我可是正经有待过门的相国夫人,她当着我的面,毫不检点地觊觎丞相,是当我死的么?”

    陆柔良狠狠咬牙,眼见着便要拍案而起,孙芙蕖连忙抽回目光,及时出手,按下了她的胳膊。

    早在赵深对陆柔良解释这越曲的来历之时,孙芙蕖便已经不再呆望苗施。

    毕竟她总该知晓,那倾城的美人儿所言何物,才好真正地欣赏此番歌舞盛景,而非肤浅地沉迷于区区皮囊。

    但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赵深脱口之际,却未对向他发问的陆柔良看去。

    陆柔良忙着盯紧韩愫与苗施,遂不曾留意身旁近处。

    唯孙芙蕖瞧得清楚明白,赵深踟蹰出言,目光却定定地朝她望来。她慌乱地错开眼,恰见陆柔良将欲拍案,赶忙极力劝止。

    而后,她便再没有抬起头来,只晓得为难尴尬,不敢回看向赵深。

    他心悦她,可她哪里如那唱词中所道,并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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