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后,湖京大学开学。

    由虎乾生物赞助举办的讲座持续了近半个月,商明漪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在人际交往方面,易昌实尽量避免商明漪露面,可来自密歇根大学的伊本兹教授看过他们课题组的文章,还兴致勃勃问他,谁是商。

    晚宴上觥筹交错,出入的都是各界学者名流,易昌实领着几名研究生退到立灯边,说起了大家都关心的话题。

    “虎乾博士后项目资助,今年翻番了,最晚十月底出公告。”

    此话一出,大家都放下酒杯。

    “我知道,你们有的想继续搞学术,有的想就业了,外面开的工资都不低,正常,人都要混口饭吃,不过,博后的研究方向,你们都该报给我,我会给你们建议。”

    易教授已到知天命之年,头发本是花白,他一个看不惯,干脆染成全白,戴一副十年不换的黑框眼镜,磨破了漆,眼镜腿上出现两道淡绿的塑料底色,反倒像是花纹。

    他那双精明的双眼,一一掠过手下这批爱徒们,最终定格在商明漪脸上。

    意外的是商明漪酒量不错。

    打听过今晚特供的波尔多白葡萄酒度数不高,他才放心让商明漪去跟人打招呼敬酒。

    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这名聪慧的博士生正在数欧式吊顶上鸢尾花浮雕的个数。

    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万花筒一样在人们脸上旋转着,只有商明漪追着光的来源,昂着修长纤细的脖颈,眼睛亮若星辰。

    “老板,就按论文发表来呗。”

    说话的是秦书,与商明漪同届,穿一身宝蓝色缎面晚礼服,配珍珠耳饰,以及富有稚气的钻石抹香鲸吊坠项链,隆重至极。

    这群学生,或多或少喜欢把研究方向标在身上,是一种意念陪伴,比如商明漪的师兄徐行之,手臂上就纹了一枚显眼的陆地动物脚印,他对外的官方解释是扭角羚的脚印,实际只有商明漪知道,那是追踪大猩猩时,不小心在河道摔倒留下的斑痕。

    当然,和秦书一样在打扮上费心思的,全场不在少数,只不过秦书特意和商明漪站在了一起,更让一席朴素白裙的商明漪像个误入名利场的卖花女。

    徐行之用酒杯碰了碰商明漪,懒洋洋说道:“对,秦师妹刚在Nature Communications二作发表,巨款该有你一杯羹。”

    听用词,不怀好意,秦书翻个白眼。

    “就你记得清楚。”

    徐行之此时此刻特意点出论文,也算个强有力的助攻了,秦书眉梢挑高,自得的喜悦难以掩饰,却还勉为其难地对导师说:“导,我的研究方向后天就发您邮件。”

    易昌实点头:“好。”

    其他人均不再发表意见,这时,只听商明漪对那枚华贵的抹香鲸吊坠产生了兴趣,突然开口说:“觅食行为。”

    徐行之松了松勒得很紧的领带,捧哏似的接话:“嘿,小师妹又在独自背书。”

    “觅食者一旦决定了吃什么食物,接着就面临着到什么地方去找食的决策。”商明漪慢条斯理,众人却听得出来,这位特殊的同门与暑假前相比,似乎有那么点不同了。

    以前她也背书,一字不落,往往令局外人不知所谓。

    当助教时,会怼得本科的学生下不来台,那语气可太气人了,小学弟站着答不出,她眼神也不落在人家身上,而是在大阶梯教室里到处看。

    明明是注意力不集中,却容易被误解为不礼貌的忽视。

    这次,她背起书来却多了一层隐喻,大家都是聪明人,一下就听懂了,她在说秦书把学术交流晚宴当成觅食地点。

    徐行之咧嘴笑,深觉商明漪替他出了口气。

    在他赴美带队参加暑期夏令营期间,秦书多次不顾他大师兄的存在,以时差为借口,赫然在助教群里当‘贴心学姐’。

    别人艾特徐行之的问题,还没等徐行之说话,秦书先跳出来揽过去,得到许多人的吹捧,还故意自谦说要不是徐行之在睡觉,也轮不到她来献丑。

    晚宴后,易昌实叮嘱道:“徐行之,送小水回宿舍。”

    “Yes ,sir!”

    “你也是,早点回去睡觉,不睡就帮我写课题,少在外面混到两点。”

    徐行之与商明漪亲密并肩而行,一对俊男靓女,男的风度翩翩,女的高挑清新,养眼得不得了,徐行之乐得掰正商明漪乱转的脸,低声兴奋不已。

    “高招!水,没想到哇,你也学会贴脸开嘲讽了。”

    商明漪躲他的手,没成功,嘟着嘴说话,不由自主发出蜡笔小新音:“我没有嘲讽她。”

    “对对对,哥知道,你那是正义之剑咻咻乱射,专射心虚的段正淳。”

    晚风轻撩起素洁的裙摆,连衣裙掐腰设计,裹着商明漪姣好的身材曲线,粉黛未施依旧有着沁人心脾的美。

    那美有着攻击性,在水晶灯照耀下有失光彩,比不过珠光宝气,可在幽幽若银丝的月光里,她就像白玫瑰一样馥郁。

    车如流水马如龙,红灯连成一片海,徐行之也没问商明漪,默认一起回学校。

    叫了一辆嘀嘀,显示前面排队50+,服气,又把手机揣回兜里,打算慢慢等。

    他抱胸靠在旋转门边,因身形窄,西装垫肩耸得有点高,他却不感到拘束,调笑道:“水,上次发你的几部典藏级大作,怎么样?哥这还有更好的。”

    一点不藏着掖着,光明正大。

    路过的点头之交笑一下当做打招呼,还以为他俩在说核心期刊上的文章。

    “效果不太好。”想到魏参当日僵硬的身躯,商明漪略沉思,“可能他不喜欢露骨的。”

    “那好办,不露骨的我也有啊,清纯邻家妹妹腼腆上——等等。”徐行之愣住,站直了,“他不喜欢?谁啊?你弟?”

    一道车喇叭的长鸣对着两人响起。

    商明漪捏捏徐行之的手臂,走向崭新的宝马mini,拉开副驾驶车门,回头看见徐行之居然还呆呆站着,于是摆手告别。

    “师兄,我不回宿舍,你早点去改课题哦!拜拜。”

    双闪也闪了两下,明明是远程友好示意,徐行之却眯着眼睛,感觉被闪瞎了。

    “窝草!”

    徐行之看了眼手机排队人数,稳稳的仍需等待1小时38分钟,竟控制不住双腿追上宝马mini跑起来,“带我一程啊!师傅!师妹!水!商明漪——”

    跑出去几十米,车都不见停,徐行之不死心,给商明漪打微信电话,响两声被掐了。

    “妈的,老子养的白菜被猪拱了!”

    悲愤长啸久久不息,惊飞两只在枝头缠绵的珠颈斑鸠。

    拐回出城的主车道,顺其自然堵得水泄不通,魏参望着徐行之的身影渐渐变成小黑点,单手握着方向盘,将本就没歪的后视镜左右挪了小小位移。

    刚好,不用侧头太明显,就能瞧见身旁商明漪的动作。

    白玉般的胳膊交叠放在身前,莹莹光泽,莫名给人一种温凉的观感,连衣裙吊带下面,锁骨窝削瘦,打出一片落雨深潭般的阴影。

    前车终于动了,魏参收回镜中视线,侧头问道:“冷不冷。”

    商明漪抬起手肘,将随身手包放到后座:“循环风关掉吧,你怎么还把红绳系在上边。”

    冷不防一片光裸的皮肤映入眼帘,与纯白色的布料化为一体,宛如泼了一杯牛奶在黑色汽车内饰上。

    魏参脑袋一嗡,鼻尖短瞬飘过一缕香。

    有酒味,清新淡冽的葡萄酒香,从鼻息里伴着女孩儿淡淡的话语,一阵一阵霸道停留在他面前,冲击他的理智。

    他动作不自然地90度转正,却感觉有股火没法发泄,于是急促锤了两下喇叭:“新车,等过半年再解开。”

    “是那个送你母猩猩标本的师兄?”他转移话题说,“不带他?这么堵,不如留在酒店开个房。”

    商明漪坚定道:“不带,他说话很奇怪。”

    魏参:“怎么奇怪法?比你还奇怪?”

    说来很微妙,若是刚回湖京那会,魏参绝不会口头上不慎表达出一丝丝不尊重商明漪的意思,说商明漪奇怪,不光指她的言行举止,还包含她对事、对人、对猫的态度。

    经历过开始几周那段小心翼翼的同居时光,魏参逐渐放开手脚,摸清了商明漪的习性,两人相处起来也更舒服了。

    只要不是恶意,商明漪很少生气。

    商明漪要把欢欢的猫砂盆安置在魏参卧室里,基于洁癖,魏参坚决不同意。

    “放客厅,要么放厕所,反正这崽子学不会上厕所,总跑去卫生间破坏环境。”

    想到每天早上马桶旁边一泡尿,魏参就两眼一黑。

    商明漪极力为欢欢开脱:“你没发现它在客厅上不出厕所吗?它在你房间可以!”

    魏参:“它不是在我房间可以!是在我枕头上可以!”

    欢欢比捡来时胖了五斤,脸蛋浑圆可爱,毛色渐渐向着胡萝卜色变深,并且与秋天的落叶一起开始同步掉毛。

    本以为,和商明漪同一屋檐下生活,是追求真爱的第一步,没想到直接跳过空气中弥漫着粉红泡泡的浪漫阶段,直接鸡飞狗跳了。

    最直观的是刘咏。

    他一开始会不断打趣:“哟,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们魏队对着煎饼果子也能笑出来。”

    最近几天,逐渐对魏参的早早报道感到麻木,甚至催他去外地出差。

    “你心情好就折磨队员?!”刘咏眼下挂两枚黑眼圈,怒点手机屏幕,“匿名投诉语音17条!你怎么能要求队员早上五点跟你一起跑半马?”

    魏参面无表情,啃一口煎饼果子:“谁说我心情好。”

    猫四点半就蹲他脸上磨爪子,这种痛他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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