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到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差不多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刻。

    一进门,程翊曦便嚷嚷着困死了,直接上楼回房间睡觉了。

    换完鞋,门口的包还在挂着,看样子人没出去。

    走进厨房一看,也还是早上他收拾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中午又没吃饭?

    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倒是诚实。

    人已到主卧门前。

    不放心,翟翊尘轻轻敲了敲门。

    依旧没人应。

    还睡着呢?

    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门把上,意识到,随即像烫手的山芋一样拿开。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翟翊尘背后莫名浮起一层冷汗。

    直接拿起手机,拨过去,接着边听到房间传来手机铃声。

    嘟,嘟,嘟……

    接通的那一瞬间,翟翊尘虚虚地问了句:“还在睡觉?”

    一阵窸窸窣窣的杂声之后,对方有气无力地嗯了声,顿了两秒,像是清醒过来,立即试探地叫了声:“翊尘?”

    “嗯,我是翊尘。”

    举着手机,床上的人皱着眉费力地翻了个身,再次缓缓蜷缩成一团,似乎感到不适,嘤咛一声,意识再次模糊。

    门外的人大气不敢出,凝神倾听电话里的声音。

    对方再次陷入寂静。

    接着是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这是,又睡了?

    这边的翟翊尘不知是挂还是不挂,犹豫再三,再次轻轻叫了声名字。

    没有回应。

    秒针滴答滴答转动,此刻尤为清晰。

    估计是又睡过去了,翟翊尘猜想,准备拿下手机。

    床上的人猛地动了一下,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低声:“翊尘,你还在吗?”

    “我在,怎么了?”

    然后略带艰涩地吞了吞干热的喉咙:“你能帮我倒杯热水吗?”

    说话时,江骆依旧闭着眼,眉头紧皱,不自觉地用胳膊肘往下按了按移到鼻子上的被子,等不及似的温声解释道:“我有点不太舒服,麻烦你了。”

    “好。”这时,翟翊尘已经拿着手机到厨房了。

    “房间门没锁。”虚弱无力。

    端着水杯,翟翊尘轻轻推开门,往前走了几步便扫到床上的人。

    39度的天,床上的人被严严实实地裹着,但还在缩成一团,似乎很冷的样子。

    一楼中央空调温度一般都是在26度,这几天高温预警,这个室内温度还算是高的。

    这是怎么了?

    “江骆,”走近。

    听到动静,床上的人有气无力地往上撑着坐起来,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给,水。”翟翊尘赶忙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

    翟翊尘接的是偏热的温水,可以直接喝。

    捧着杯子,江骆有点犹豫,但实在耐不住体内的干热,狠了狠心,轻轻地喝了几小口。

    那眉头紧皱的模样,跟翟翊尘在水里下药了一样。

    “你怎么了?”

    江骆放下水杯,又缩回被子里。

    喝了点水,嗓子稍稍舒服了点,但有点想吐。

    她不想说话纯属是怕吐。

    见人又闭上了眼睛,翟翊尘直接蹲在床边,连带着声音都立马焦急起来:“发烧了?”

    生理期。

    正巧是星期天,痛经严重的江骆本来打算像往常一样从早躺到晚,扛过去就好。而且因为昨天晚上两人算不上吵架的吵架,江骆想着他不会再搭理自己,既合她的心意,也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但计划跟不上变化。

    她从餐桌上回房间就直接躺下了。等她醒过来时,全身燥热,无力瘫软,本以为是痛经发作的前兆,可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感觉越来越热,随便动一下,头也疼,才意识到不对劲。与此同时,小腹也越来越痛,不住地恶心干呕,大脑也晕晕乎乎的。

    她刚搬来,租的房子里的药箱没来得及拿过来。正巧算着这几天到日子了,她本来打算昨晚下班回来的时候,顺路去趟药店先买点止疼药,但昨天她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一直到家都没想起来。

    再加上之前有过生理期晕倒的经历,江骆不想再起床出去买药,索性直接瘫在床上,断断续续地睡着,疼醒,再睡着,再疼醒,循环往复。

    然后,慢慢熬过每月一次的折磨。

    见她有再睡过去,准确来说,是晕过去的趋势,翟翊尘无意识抓紧了被角,语气略显急躁:“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

    江骆皱着苍白的脸微不可查地摇了摇,脑袋里像灌了水银一样,动下就闷疼。

    霎时,小腹再次抽痛,像千万个锥子同时扎进去一样,生理性眼泪从眼角落下。

    她这一番动作再细微,距离极近的翟翊尘也观察地清清楚楚,判断出来可能不仅仅是发烧这么简单,旋即又往前凑了凑,注意到她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哪儿疼?”

    这一番刺痛搅得江骆意识有些抽离,闷哼了声,转到另一边,背对着他:“肚子。”

    “疼多久了?之前有疼这么厉害吗?”还没见过有人肚子疼成这样,以为胃痉挛或者阑尾炎,怕晚了出事,翟翊尘急躁地想直接去抱人去医院,于是不自觉地成半蹲的姿势。

    “就是肚子疼,等会儿就好了。”

    其实之前生理期也疼,但没这次疼这么长时间,也不像这次连带着发烧。

    意识模糊中,江骆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她昨晚对他那么凶才招惹来的惩罚。

    但也听出了身后人语气中流露的急切:“肚子哪个部位疼?以前有没有类似的情况?”他妈是医生,翟翊尘医学知识还是挺扎实的。

    床上的人埋在被子里,沉默了半天。

    不知如何开口。

    江骆的月经羞耻不仅来自于她第一次这样面对异性的尴尬,更多的是她初潮以及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月经而遭受到的来自同性的恶意和辱骂。

    见人不说话,翟翊尘没注意到他的手已经牢牢抓到了被子边,似乎下一秒就会掀被而起:“哪个地方疼?哪种疼?”

    只见,头往被子里埋得更深,缓缓一句:“生理期。”

    太过心急的翟翊尘没有听出这句话中带着的哽咽,更看不到被子里滚落的泪珠。

    江骆其实知道不该因为这件事感到羞耻或流泪,但年少时的她最终无法逃避那些攻击性十足的流言的影响,并延伸至她的成年。

    纵使她再冷漠和毫不在意,那些污言秽语在时光和人性的滋养下变得愈发盘根交错。

    纵使她有意阅读心理方面的书籍,尝试自我疏解,都不可避免地陷入那段压抑的梦魇。

    生理期,这么疼的吗?

    抓着被角的手似乎有些松动。

    何然给他普及性教育的时候,提过女生会痛经,但他不知道这么疼。

    而且不知道这种疼需不需要去医院。

    毕竟,它一月一次准时拜访。

    女生可太不容易了!!!

    但看她这么难受,还发烧。

    “那,我”翟翊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没有经验,手足无措,伸出去的手,还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就那样一直伸着。

    “发烧,肚子疼,”身为异性的无力感,“我,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还是送你去医院比较稳妥。”

    听到医院二字,江骆由内而外地排斥,面不改色:“不用去医院,我吃过药了。”

    翟翊尘面露难色,“可你看起来还是很疼啊?”

    废话,疼的是我,我能不知道?

    但她没力气说。

    见她不回答,翟翊尘想着等会儿去问程翊曦,便换了个问题:“你中午吃饭了吗?”

    刚刚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反应再次被激起来,江骆条件反射地侧起身来捂住嘴。

    翟翊尘见状,赶紧把手边的垃圾桶举到跟前。

    刚刚喝下去的水,一滴不漏地又吐了出来。

    床边的人是既惊奇又心疼,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激起她的不良反应。看着她吐得昏天黑地的架势,翟翊尘生怕她下一秒把胃给吐出来。

    想帮她拍拍背又不敢,直接发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翟翊尘脸上此刻也带着痛苦面具,仿佛疼和吐的是他。

    吐完,觉得好受了点,江骆重新躺回床上。

    “我想一个人呆着。”

    “那好吧,我给你接杯水漱漱口。”翟翊尘接了杯温水递给她,然后听话乖乖出去了。

    直奔二楼,咚咚。

    “程翊曦,睡醒了吗?”

    回到房间,程翊曦的困意倒开始消散,便找人组队打游戏。

    一局刚结束。

    “怎么了哥?”程翊曦打开房门。

    翟翊尘也不觉得尴尬,直入主题:“江骆痛经,我没经验,有没有什么能缓解的?她看起来很难受。”

    程翊曦初潮时肚子也疼,但何榕一开始就强迫她吃中药和鹿茸膏调理,半年后就没再疼过,一直到现在。

    不过痛经是生理期很常见的并发症,就算她不疼,她也有同学有痛经。

    她清楚地记得,高考前不久,她的同班同学因痛经直接打120了。

    看她哥一脸担心,怕人真的很严重,程翊曦直接道:“哥,要不带江骆姐去医院吧?我同学痛经太严重都住院了。”

    翟翊尘直接道出江骆的想法:“但她不太想去医院。”

    想起什么,程翊曦直接往房间跑,“我有暖宫贴,让江骆姐先贴上。”风风火火跑出来,递给翟翊尘的瞬间又收回,“我拿去吧,你也不知道怎么用。”

    再次风风火火窜下楼,在门前止住:“江骆姐,我是程翊曦,我拿暖宫贴,”

    “你直接进吧,她现在没力气回你。”

    所以江骆迷迷糊糊抬眼看到程翊曦的刹那,又被吓了一小跳。

    因为这一吓,江骆清醒了不少,又侧了侧身,方便两人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江骆姐,”程翊曦又是连声道歉,然后说明来意:“我拿了暖宫贴,你先撕开贴小腹前的内裤上。它发热,你可能会感觉好一点。”

    听到她直白的讲解,江骆有些脸热,接过,低声道谢。

    其实江骆是想等她走了再贴的,但没见她有要走的趋势,也不再扭捏。

    盯着她完成,程翊曦热情凑过去,低眼便扫到江骆那鸦翅般的睫毛,此刻洋洋洒洒,不想睁开。

    她可真是太好看了!

    但对面江骆几乎是本能的避开。

    神经大条的程翊曦丝毫没注意到这个动作,还往前赶了赶:“江骆姐,你还有卫生巾吗?你现在不方便,我可以出去帮你买。”

    听她哥说,江骆也是刚搬过来的,不可能东西齐备。

    江骆确实没有了,今天用的还是她放在包里备用的。

    尽管江骆对人本能的避讳,但眼前的女孩似乎并没有什么心眼。

    相反,她似乎和她哥一样好,人好。

    除了老是夸她漂亮,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下江骆没有躲避她的靠近,接受她的帮助:“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程翊曦兴高采烈准备起身,“江骆姐,你想想还需要什么,我一块帮你带回来。”

    “没,”还没说完,江骆立马改口,“你能不能再帮我买盒止痛药,还有退烧药?”

    程翊曦脱口而出:“你还发烧了?”语气急切,“你是之前痛经都发烧,还是只有这一次?”

    江骆觉得如果她回答说只有这一次,小姑娘肯定会说服翟翊尘带她去医院。

    她不想去医院,而且她觉得发烧也不是什么大病,扛一扛就过去了,就像她之前那样。

    然后她回答了前者。

    “那好吧。”

    毕竟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并发症也不一样。

    走出去的程翊曦又拿着手机退回来,“江骆姐,我加你个联系方式吧?你要想起来别的东西,直接给我发消息。”

    “好,谢谢。”

    无心插柳柳成荫。

    要到漂亮姐姐的电话,程翊曦抱着她的宝贝手机狂奔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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