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骏累了半天,晚上回到号舍时,王燮几个呼啦一下围上去,又被子骏身上的味道熏得逃到屋外,一个个扒着门往室内舒头探脑地张望。

    只有常安不嫌弃地冲过去,帮子骏换衣服,打热水,准备洗澡的东西。子骏也累得不行,瘫坐在凳子上任常安伺候。

    这时王燮忍着臭味走进来,对门外那几个数落道:“你们一个个站在门外做什么!平日子骏是怎么待你们的。今日他落难了,你们就退避三舍,恁地不讲义气!”

    门外那几个听了,只好三三两两走进来。子骏忙对他们说:“别进来,等我洗完再进来。”

    子骏在浴桶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常安事先用香熏过的衣服。常安捧着脏衣服出去洗,王燮忙走过来帮子骏捏肩膀捶背,一通忙活。

    子骏被他捏了几下,推开他道:“你去忙你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王燮叹口气在他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劝道:“子骏,别怪兄弟多嘴,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子骏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些话常安已和我说过一遍了!”

    王燮说:“那你日记准备写么?”

    “不写!”

    王燮摇摇头,心说子骏和这个新来的李先生是铜盆遇上铁榔头,两个都是死硬死硬的,自己也别夹在中间了。

    子骏闷闷不乐地坐在桌边看了会书,也没看进去几个字就困得不行。本来他打算在床上靠一会,谁知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常安洗完衣服回来时发现子骏已经睡着了,但衣服鞋子还在身上。他叹一口气,蹲下来帮子骏把鞋袜脱了,又帮他盖好被子,才爬到自己床上休息去了。

    **

    第二天霖铃刚吃完早饭,就遇上吕清风前来找她,说祝山长找她有急事。

    她赶到洗心斋时,祝山长正在房间里团团转。一看到她进屋,他立刻走过来抓住霖铃的手臂。

    “端叔,我听说你将马逊和简唐两个人罚去荷塘浇肥,可有此事?”

    霖铃早就猜到祝山长是为了这件事找她。她把手臂从祝山长手里抽出来,面容严肃地说:“他们两个藐视课堂纪律,目无师长。一个上课整天睡觉,一个不肯好好做我布置的课业。我只是适当惩罚他们一下,并不是刻意刁难。”

    祝山长急道:“端叔,若是你要惩戒他们,你就骂他们几句,再不济用戒尺打他们几下也可以。浇肥挑粪这些事他们两个的确做不来,到时候反而给农户添了手脚。”

    霖铃见祝山长话里话外都在维护马逊二人,心里不免生气,对祝山长提高声音说:“祝兄,他们两人光说几句就能管用吗?那个简唐,我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有那个马逊,目中无人,一天到晚傲得跟什么似的,让他记日记他也不记,这样的学生如果不施加一点惩罚,那对其他好好念书的学生会产生什么影响?再说他们两个也不是我逼他们去挑粪的,是他们自己选择去的,我有什么办法。”

    祝山长边听边深锁眉头。等霖铃说完,他朝她走近一步:“端叔,实不相瞒,你既说到马逊,你可知他父亲是...”

    “我知道我知道!”霖铃不耐烦地说:“他老爹是当官的,那又怎么样?他是官员之子就可以在书院里横行霸道吗?祝兄,如果你担心他家里会报复我们,万一他老爹怪罪下来,你就把责任推在我身上,就说是我罚他的,你毫不知情就是了。”

    祝山长哭笑不得道:“端叔,你是我千里迢迢请来的教习,我怎能把所有事都推给你一人承担?况且我说这些,也不是祝某真的怕家长报复,只是马逊他确实不是那种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的浮浪子弟。不错他平日确实恃才傲物了一些,不过大体的规矩还是懂的,与周围的同学也还算合得来。只要悉心调教,此生的品行绝不至于太差。如果你对他一味惩戒,激起他的逆反之心,结果反而倒不好说了。”

    霖铃沉默了一会。她仔细想想,祝山长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马逊虽然总和自己对着干,但这种对着干更多的像是一种孩子气的挑衅,带点不服气的感觉,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欺凌。

    况且即使在他顶撞自己的时候,他用的字词也是很恭敬的,说明这小孩也不是完全不懂尊重师长,只是傲慢得可笑。

    祝山长看霖铃有所松动,又继续说道:“我想替马逊求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端叔也知道,朝廷近来广建州县学,像我们这样的民间书院经营越来越不易,无非是要靠生员的前程,才能从朝廷那里要来些资助。不怕端叔笑话,我们书院已经好久没有出过一个进士了。再这样下去,就算知县有心帮我们向朝廷讨要资费,他也有心无力,我也难以向他开口!”

    祝山长深深叹口气,道:“如今书院里这些个学生,我看也就马逊有希望明年能在秋闱中脱颖而出,如果我们将他逼走,书院又少了一个能出成绩的生员,所以恳请端叔看在书院前程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

    霖铃心里长叹一声。古往今来,老师对学霸总是另眼相看,这个规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难打破。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她再不退让也不可能了。霖铃叹口气道:“好吧祝山长,你都这么说了,我能有什么意见。”

    祝山长面露喜色,对霖铃道:“我让清风把他们二人找来,让他们当面给端叔赔罪。清风,去把马逊和简唐两人带过来,就说我有事吩咐他们。”

    过了一会,吕清风带着两人走进来,道:“祝山长,他们过来了。”

    霖铃朝门口撇了一眼,两人的袖子都挽着。子骏一根腰带绑在额头上,衣服松松垮垮的,看上去很狼狈。简唐和他打扮差不多。

    祝山长让清风出去,然后扳下面孔对二人说:“你们的事李先生都对我说了。你们两个实在太不象话!李先生让你们遵守纪律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怎可以这样我行我素藐视尊长?还不快向李先生赔罪!”

    两个学生沉默片刻。简唐上前一步,闷闷地弓身行礼道:“李先生,是学生错了。学生下次再也不敢了。”

    霖铃没说话,只对他挥挥手指。祝山长严肃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不然我要重罚。回去吧。”

    简唐又施一礼,转身走了,只剩下像棵小松树一样杵着的马子骏。

    霖铃和子骏两个互相干瞪着,谁也不肯先说话。祝山长皱着眉头喊一声:“子骏!”

    没反应。祝山长又催促一遍:“子骏!”

    喊了三四遍,子骏忽然上前一步,对二人行个礼,大声说道:“学生的肥料还没有浇完,需要先走一步,两位先生失陪!”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祝山长:....

    霖铃在原地蹦得八丈高:“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什么态度!这就是你说的‘懂大体规矩’?他懂的哪门子规矩?我看连天皇老子他也不放在眼里!哎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也不干了!”

    她大吼大叫地发泄一通,像个陀螺一样也转出去了。

    祝山长:...

    **

    子骏从洗心斋回到佟老伯处。佟老伯在屋子附近找了块空地,专门用来处理子骏收集来的粪便。

    此刻佟老伯正光着膀子,在一堆柴火上面煮一桶粪便,旁边还有几个草箩,上面摊着一堆晒干的粪肥。

    子骏赶到时,佟老伯对他道:“衙内,祝山长是不是为你向李先生说情哩?”

    子骏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对佟老伯道:“我把这桶肥浇到荷花池去。”

    佟老伯道:“衙内受累了。浇的时候对着花根浇,不要倒在光有水的地方。”

    “知道了。”

    子骏拎着一桶粪肥走到荷花池边。此时正是上午,荷花池上静悄悄的,一堆枯叶懒洋洋地躺在水面上。子骏用长柄勺舀了点粪肥,浇在离池塘岸边比较近的几滩荷叶根上。离岸比较远的荷叶他够不到,只能远远看着。

    几次肥浇下来,这些荷叶没什么起色,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更别提开花了。

    子骏看看池塘中央的枯叶,再看看不远处岸边系着的一叶小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

    他走过去把船推入水中,把裤腿卷起来走到船上,然后摇着桨慢慢把船划到池塘中央的那堆枯荷叶中间。

    这堆荷叶因为长期没人清理,又得不到肥料,有的根须已经烂了,有的虽然没烂,但是叶子都枯萎着。

    子骏在船上蹲下去,用手把枯掉的荷花杆子和叶子拔掉,再把粪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浇在完好的荷叶根茎上。

    他正在忙活,忽然感觉到脚背上有一种微微疼痛的感觉,好像被针刺一下那种。

    他低头一看,自己脚背上有一段黑乎乎的东西。他拿起那截东西,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了一会,又拿起旁边的枯叶子做对比。

    慢慢的,他眼睛里出现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

    霖铃走进闻鹊斋的时候,心情还是不大好。虽然这两天她肚子不太疼了,但心口被马子骏气得隐隐作痛,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肌梗塞,哎...

    斋舍里的学生都笔挺地坐着一声不吭。霖铃的目光在屋子里环视一圈,看到子骏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她心火又隐隐冒上来。

    不过今天简唐倒是比较乖,坐得直直的完全没有睡觉的迹象,算是自己的一大教学成就。

    她走到斋舍前方的讲台上,拿出那本套了书皮的《大咖教你写古诗》,轻轻嗓子道:“各位...”

    她刚说两个字,身边突然传来“咕”的一声。

    这声音不太响,霖铃也没在意,继续说道:“今天我们...”

    又是“咕”一声。

    霖铃皱起眉头,环视四周说:“什么声音。”

    学生们都面面相觑,表情作无辜状。霖铃左右前后观察了一番,正打算继续讲课时,她身后又传来“咕”的一声。

    前排一个学生怯生生地指着讲台上的讲桌道:“先生,声音好像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这个讲桌是专门放在斋舍里方便教习使用的,霖铃平时会在里面放些空白纸卷之类的东西。因为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她一般也不上锁。

    霖铃皱皱眉头,走过去把讲桌的桌板掀开。

    她刚一掀开,一个绿色的东西突然朝她脸上窜过来,同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啊——呱”。

    竟然是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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