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吴邦彦的轿子终于抵达桃源精舍的时候,祝山长已经带着包括霖铃在内的所有师生等了一个多时辰,等的天都半黑了。

    不过话说回来,等吴邦彦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时,霖铃心里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之前她甚至怀疑吴邦彦是不是走到一半不小心掉到九隐溪里淹死了,现在看来他起码人还是完好无损的,那动作磨蹭就磨蹭点吧。

    吴邦彦走下轿子,看到孔寅和祝山长时,他微微愣了一下,继而也露出一丝激动的表情,趋步上前对两人行礼道:“祝山长,孔先生。”

    如今的吴邦彦身份不比从前,祝山长连忙还礼。孔寅却上前一步拉住吴邦彦的手,打量着他道:“砚之,你也老了。”

    吴邦彦笑道:“这么多年了,学生焉能不老。”

    祝山长和孔寅都笑起来。

    霖铃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原来孔寅对学生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祝山长拉着吴邦彦的手走到霖铃,岑观等人身边,为吴邦彦一一介绍。霖铃这才近距离看到这个荣誉校友的相貌。

    他长得,怎么说呢,有点像后世比较出名的一位相声演员:短短的眉毛,小眼睛,眼距有些近,鼻头肥大,脸型有些尖长,看起来多少有点贼眉鼠眼的感觉。

    不过他的气质倒是非常正,不说话也给人一种正襟危站的感觉,似乎一开口就要冒出“同志们...”之类的词语,让霖铃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大家见过礼后,祝山长笑着对吴邦彦道:“砚之,我和孝仁一直盼着你来。你既来了,便多住几日再走,给这些生员们多讲几次课。”

    吴邦彦笑道:“我有公干在身,也不能逗留太久,不过两三日还是能待的。”

    祝山长笑道:“那就待三日,两日太短了。”

    吴邦彦和孔寅都笑起来。祝山长又问道:“砚之的家眷呢?”

    吴邦彦道:“我让她们先起程了,过几日我再与她们会和,不妨事。”

    祝山长道:“如此最好。砚之,我在荔竹轩备了一桌酒席为你洗尘接风。孝仁,东山,端叔,你们也一起去。”

    霖铃其实很不愿意去,但是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祝山长又对学生们道:“今晚你们先回号舍吧,明日辰正大家在讲堂外集合,请砚之给你们训话。”

    学生们散去后,几个人又陪着吴邦彦去荔竹轩吃酒。

    酒席间说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霖铃也知道自己是个工具人,所以就少说话多吃东西,偶尔捧几个哏,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

    到散席时,祝山长和孔寅都提出让吴邦彦到自己的斋中休息。吴邦彦最后选择了孔寅,说他和先生多年未见,想要好好聊聊。

    霖铃见孔寅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又开始不爽,心说这姓孔的终于逮到一个炫耀的机会。平时书院里几个先生都不理他,这下好了,他和吴邦彦两个人可以通宵达旦地聊《论语》了,里面的小黄图也可以顺便聊一下。

    吃酒吃到半夜回去,霖铃已经累到不行,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又强迫自己爬起来。

    平时她上午没课,基本上要睡到很晚才起床。但今天因为要陪吴邦彦,不得不一大早就爬起来,一边刷牙一边在心里抱怨。

    等她打扮好赶到书院门口,其他几个先生都已经到了。

    大家走到孔寅的斋舍门口等了一会,就看见孔寅和吴邦彦师生两亲亲热热地从房里走出来。

    这个点儿太阳刚刚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晨的气息。祝山长和孔寅一左一右陪着吴邦彦往书院里走,吴邦彦时不时对书院中的景物指指点点,再和孔寅谈笑风生几句。

    等来到讲堂门外时,吴邦彦看见那棵巨大的桂花树,突然触景生情,走过去在粗粗的树干上摸了几下,感叹道:“这棵树竟然还在。”

    祝山长呵呵笑道:“砚之若是上个月来,就能赶上桂花开了。”

    吴邦彦颇有兴致地绕着桂树转了三圈,嘴里喃喃道:“我记得有一年,我与同窗玩耍一起爬到这棵树上去,被孔先生知道后,罚我们两个在斋舍外跪了四个多时辰。那日还下雨,我与另一人跪到最后,人都要冻僵了。”

    祝山长吃了一惊,问道:“竟有此事。”

    孔寅笑着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吴邦彦也笑道:“那时年少无知,心里也怨恨孔先生待我们太过严苛。如今想来,玉不琢不成器,若非孔先生严格待我,吴某也不会有今日。”

    霖铃一听,好家伙,这个吴邦彦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孔寅折磨成这样还感激他。世界上真的什么人都有。

    孔寅也丝毫不以折磨过吴邦彦为耻,反而呵呵笑道:“砚之过谦了。圣人云:朽木不可雕也。如果砚之真是一段朽木,那无论我如何严苛也都无济于事。”

    吴邦彦笑着点点头,很自然地收下了这段彩虹屁。

    大家一起再往里面走,到了德邻斋的屋外。吴邦彦走到窗边,透过窗纱往斋舍里面张望。

    孔寅在他身边笑着问道:“砚之还记得当年你坐在哪个位子吗?”

    吴邦彦指指前排的一个座位,说道:“是那个。”

    孔寅和祝山长都笑起来。吴邦彦问道:“如今的课时也和当年一样么?”

    祝山长答道:“大体一致,只是加了几堂针灸医术方面的课程。这些生员将来在五湖四海奔走,学一些医术对他们也有益处。”

    吴邦彦微微皱眉,说道:“岐黄之术学一些倒是无妨,但是否有必要专门开课?以在下愚见,应举的生员还是应当以应举科目为主,切不可因其他学术分散心力。”

    祝山长忙道:“砚之说的是,我再考虑考虑。”

    霖铃听到这里,忍不住朝身边的柳慈看去。只见柳老脸色微有不悦,嘴唇也紧抿着。

    霖铃心说这也难怪,这个什么吴邦彦一上来就要端掉人家的饭碗,搁谁谁能高兴?

    吴邦彦看完德邻斋,又走去对面的闻鹊斋。因为吴当年在书院时,整个桃源精舍只有德邻一个斋舍,因此他对这个新的斋舍还有些好奇。

    他走到斋舍外面时,一眼看见写有“闻鹊斋”三个字的匾额,忍不住问道:“闻鹊斋,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岑观忙说:“是在下取的。”

    吴邦彦不语。祝山长看吴邦彦的表情有些微妙,忙问道:“怎么,砚之觉得这个名字不妥么?”

    吴邦彦道:“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这三个字似乎有些轻佻,容易叫学生生出些玩笑取乐的心思,不如‘德邻’二字稳妥。”

    祝山长沉吟道:“那依砚之所见,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吴邦彦想了想道:“不若取‘道正’二字,诸位觉得呢?”

    大家马上一片“是是是”,“好好好”的称赞之声,除了岑观。

    祝山长笑道:“明日我便叫人做一块新的匾额来,请砚之题名。”

    吴邦彦又看了看闻鹊斋门口贴的楹联,上面写着:试吟青玉案,莫羡紫罗囊,是从杜甫的一首诗《又示宗武》中摘的两句话。

    祝山长见吴邦彦盯着这副对联看,赶紧问道:“这楹联也不妥么?”

    吴邦彦笑着说:“这个典故倒没什么,但摘这两句,倒不如摘诗中的另外两句:‘应须饱经术,已似爱文章’来的好。”

    孔寅也附和道:“不错,或者摘最后两句‘十五男儿志,三千弟子行’亦可。”

    祝山长哪有二话,立刻答应道:“那我明日让他们一起换了。”

    孔寅和吴邦彦对视一眼,各自都觉满意。

    但旁边的霖铃却受不了了。吴邦彦动不动对闻鹊斋的布置指手画脚,完全不在意她这个正牌班主任的看法。祝山长又跟个墙头草一样,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说闻鹊斋哪里比那个什么道正斋难听了啊啊啊啊啊!

    气死了!

    霖铃一边生闷气,一边跟着祝山长等人继续往里走。走到先贤祠的地方,吴邦彦又提出要进去上香,大家只能跟着他一顿忙活。

    等上香结束,大家的肚子已经很饿了,祝山长就提出先回膳厅吃早饭。吴邦彦本来也觉得走得有点累,立刻就顺着祝山长的话头答应了。

    等他们走到膳厅,等候多时的应六嫂赶紧为各位教习送上早饭——薄皮包子和她最拿手的芹菜馄饨。

    吴邦彦和应六嫂也是认识的。他咬一口馄饨,忍不住赞叹道:“应六嫂的厨艺还是这样好。我这些年吃遍五湖四海的馄饨,还是最想念应六嫂的手艺。”

    应六嫂笑道:“吴通判谬赞了。奴家的吃食整治得不可口,只能请吴通判多多担待了。”

    大家吃完馄饨,祝山长对吴邦彦道:“砚之,两斋的生员已经在讲堂等候多时了。请砚之移步过去给他们训话,也是对他们做一番勉励。”

    吴邦彦欣然起身,由祝山长等陪着一起走到讲堂。两斋的学生已经呈雁翅状在讲堂门外排成两行。

    霖铃看见子骏站在闻鹊斋队伍的头一个。他穿一件白色襕衫,头上一顶青玉冠,看起来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帅得让人头晕。

    不过当然了,书院里没有女学生,子骏的帅就这样被埋没了。

    霖铃在心里叹息,又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窃喜。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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