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易家的兄弟,从来不太相似,这也是武林中都知道的。比如易远发那个三年前出走的哥哥,是个自在散人,平日只爱出游、饮酒、栽花,连老婆都没顾上娶。终有一日,留书一封,云游四海,将山庄交给了弟弟易远发,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易远发就当了家,风风火火地整顿起山门来。这易远发就和他兄长完全不同,收招子弟,扩建易玄山庄那是不亦乐乎,如今更是学着司城剑宗承办起比武大会。

    他的两个儿子,虽然是一对双胞胎,同样的瘦长个子,性情却也截然不同:易克柄狡诈冷酷,一张刻薄脸;而易克旻则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举手投足都是书生气,甚至得了个“双剑书生”的名号。所以,虽是长相相似的双胞胎,却很易辨认。

    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虞青蝶懂,更何况她早知易克旻的身手决不在易克柄之下。

    她飞身上场。司城歧风替她凑全的剑谱已练了三个月,是赢是输没那么重要,她只想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少进益。

    易克旻将两柄剑拢在手中,作了一揖,软绵绵说一声:“虞姑娘请。”

    “易公子得罪了。”虞青蝶随口客套一句,就拔剑抢攻。

    这些世家子弟个个都是人精,对于芳名远扬的蝶剑仙子,其身法都已耳熟能详。蝶剑仙子出身在清灵阁这样蚂蚁点大的门派,但身手瑰丽,能在一干武林子弟中脱颖而出,足见美人才貌皆全。只可惜一手蝶剑终究表多过里,不足为惧。

    因而易克旻还未接招,就已在考虑怎样打才能教蝶剑仙子输得漂亮些。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蝶剑仙子的剑路已大不同前,那些炫目美妙教人浮想联翩的招数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所未见的诡谲剑风,行剑之时剑光闪烁,竟似乎不止一把剑,竟比他这手双剑还多出好几把似的。

    若说蝶剑仙子以前行剑像一只起舞的蝴蝶,那么此时,已像一群攻守有备的毒蜂。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这才是蝶剑仙子当有之美。原本好好的美女,怎么突然之间身手变得这般惊险?

    易克旻简直痛心无比,这才打起十二分精神,施展双剑迎击。但此时有些迟了,蝶剑仙子已抢去先机。

    易克旻的性子,一半像自己亲爹,一半有点像那个已经故去的伯父,出手时有些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意思。他之前只当虞青蝶弱,便自先将姿态放弱了,这时才想化弱为强,却已被虞青蝶的剑压得强不起来。

    虞青蝶挥剑斩下,将剑停在易克旻肩头。

    “承让了。”她说。

    易克旻呆愣在地。同样呆愣的还有场下的司城业成,以及,坐在校场一旁的易玄山庄庄主,易远发。

    -

    虞青蝶和云紫烟一回到住宿的客栈,就有一大群武林子弟围上来,祝贺虞青蝶旗开得胜。虞青蝶懒得搭理他们,心里知道易克旻不过是犯了轻敌之忌。

    等一众武林子弟全都散了,才有一人缓缓走了过来,作揖唤一声:“虞姑娘,云姑娘。”

    虞青蝶早注意到他,正是今日败给自己的易克旻。

    “易大公子有何贵干?”

    “小生奉家父之命而来,”易克旻说,“万请虞姑娘与云姑娘前往我易玄山庄一叙。家中已备好酒菜,收拾好了上等客房。家父与贵阁蓝阁主是故交,请两位姑娘莫要顾忌,千万随小生上山。”

    说罢,又深深一揖。

    今日这易克旻倒是盛情,比昨日易克柄那副“请便请了,来不来随便”的态度可强太多了。二次相请,再拒绝却不合适,虞青蝶看看云紫烟。云紫烟已被那些时时来献殷勤的武林子弟搅扰得心烦,若被献殷勤的对象是她也就罢了,偏偏多半是同屋的虞青蝶,她不过连带受扰,那就太难于忍受了。况且,听说易玄山庄的上任庄主颇通园艺,易玄山庄是个秀美庄园,她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江湖儿女没有太多繁文缛节,武林子弟拜见别派长辈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她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云紫烟愿去,虞青蝶也不再推辞,说道:“易庄主盛情,那我师姐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易大公子请带路罢。”

    易玄山庄建在红枫岭顶峰,秋风已将连绵的枫树染作殷红颜色,山里一片红艳艳的,在夕阳下有种如血的凄美。

    红枫岭北面是个峭壁,其下飞天涧暗涛汹涌,是个天险关隘,若没长着翅膀,是怎么也上不去的。其余三面依照地形围着高高的壁垒,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

    据说,这是易远发当家后翻修重筑的。

    三人抵达山门前,只见高门紧闭。守门的弟子见是易克旻,才开门放行。

    “如今太平盛世,”虞青蝶忍不住说,“山道上连个劫路的也没有,易玄山庄为何费这些人力物力翻建这壁垒?”心里想这易老二和他哥真是两个极端。

    “虞姑娘此言差矣,”易克旻说道,“所谓太平不过表象罢了。想想济北褚家一夜之间满门尽灭,至今不知是何人下手,虞姑娘不觉得胆寒吗?常言道有备无患,家父不过是在未雨绸缪罢了。”

    虞青蝶细细一想,身上汗毛不由得竖起。褚家是个药家,一向与人为善,并未听说有什么仇家。而他虽是药家,毕竟身在武林,门中决不是些软弱之辈,竟一夜之间被尽数剿杀,一把大火化作灰烬。

    而她迭家,又何曾有什么仇家?不也是毫无预兆就一夜灭门,娘亲精心装饰的蝶园,也被一把大火化为乌有。

    接下来灾祸会降到谁头上,又有谁说得准呢?她便不再多言。两人跟着易克旻来到会客厅,那易远发竟然已在等着。

    虞青蝶有些讶异,心想真是稀了奇了,清灵阁何时有了这样大的脸?

    她与云紫烟一同施了礼,说声:“晚辈见过易庄主。”

    易远发是个精瘦颀长的中年男子,意气风发的脸上透着一股精明。

    “是虞世侄、云世侄吧?”他迎上来,脸上笑成一朵花,“果然出类拔萃,蓝阁主眼光好啊!两位世侄,快坐,快坐。”

    他手臂一摆,就显出了惊人的臂展,虞青蝶暗吃一惊,想:易家的双剑灵活机变,讲究一个双龙出海之态,据说易家人自小练习,臂展都比常人长上一截。这易远发臂展这般超乎寻常,想来功夫极深。

    她心里便有些打鼓,虽看易远发客气,也不敢失了礼数,恭恭敬敬地说道:“易庄主谬赞,晚辈惶恐。”

    易远发哈哈而笑:“不惶恐,不惶恐,快坐!”说着自己坐了下来,虞青蝶和云紫烟这才坐了。

    “不知蓝阁主怎么没来啊?”

    虞青蝶忙又站起,答道:“家师这几日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实在无法前来,家师还特地嘱咐晚辈一定向易庄主赔个不是。”

    “诶,赔不是着实不必,没来的人多了,若每个都赔不是,我这耳朵不得起茧子了?”

    云紫烟抿嘴轻笑了一下,虞青蝶也只得跟着赔笑:“易庄主说笑了。”

    易远发笑眯眯地看着虞青蝶,道:“我听虞世侄口音,不像虞阳人,倒像我们天岭人,不知世侄祖籍在何处啊?”

    虞青蝶不免又吃一惊。她七岁就被师父捡回家,在虞阳长大,哪里还有天岭口音?这易远发分明是从别的行迹看出她出自天岭。——然而,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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