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屋里应道。

    司城业成打开房门,只见自己的宗主父亲正坐在书案前就着烛火阅读一封封信件。伏案的中年男子眉头深锁。

    “父亲,”司城业成走近两步,问,“是有什么麻烦吗?”

    “浔山这几年不太平,”司城圣山说道,“前头出了个劫杀主雇的江家镖局,现在又出了伙打家劫舍的山贼。”

    “父亲不用烦恼,不过一伙山贼,儿子去挑了便是。”

    “你不要管了,”司城圣山道,“过些日子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你就留在虞阳,浔山那边为父自会教天秦带人去处置。”

    “儿子正想禀报这件事,”司城业成说,“今年是母亲的十周忌,儿子想带着歧风斋戒直到忌辰。”

    司城圣山抬头看他一眼,说道:“你弟弟正是好玩好吃的年纪,要他斋戒,恐怕为难了他。——也罢,尽孝道是分所应当,歧风也正该长些规矩了,就随你罢。”

    “谢父亲。”司城业成犹豫了一下,问道,“父亲,那日……歧风的腿伤得怎样?”

    司城圣山再次抬起了头,他放下手中的书信,问:“怎么想起问这事?”

    “儿子看他流了许多血,因而心里记挂。”

    “他不像你,又不在刀口上行走,何必这般记挂?”司城圣山重新拿起了手中的书信,“是哪个女子一时恼恨刺的,深是深些,没伤着筋骨,为父已经教训过他了。”

    “这么说,歧风腿上的是刺伤?”司城业成问。

    “是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司城业成说,“怪不得他不敢跟儿子说实话。”

    司城圣山再次放下了书信,他揉了揉眉心,起身从书案后走出,说道:“你弟弟虽然顽劣,对待长辈倒也有恭顺之心,也不是一无是处。为父不用他承继家业,对他因而宽纵了些。但为父对你的期望不同,对你便严厉些,你该明白为父的苦心。”

    “儿子自然明白,”司城业成低下了头,“不会教父亲为难。”

    司城圣山拍了拍司城业成的肩膀,又说:“天气凉了,你教廖五给你备几套厚实点的衣裳,不要仗着年轻就麻痹大意,以后要坐病的。你们没有母亲更要懂得照顾自己。”

    “是。也请父亲保重身子,儿子看昨日来了个游方的郎中,父亲很是留意,莫不是父亲有什么不适?”

    “倒也没有,不过年岁渐长,就对养生道起了些兴趣,听他讲讲道术罢了。”

    “那儿子就放心了。父亲若没什么吩咐,儿子就不打搅了,请父亲早些歇息。”

    “去罢。”

    司城业成离开书房,想着父亲说的话,心里的疑惑总也氤氲不散。

    刺伤?他想,那臭小子却说是划伤。

    -

    对司城歧风来说,春来院更像他的家,在春来院过夜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想到夏林儿,他还是收拾好装束打道回府了。他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房门,就感觉到房里有人。

    阿好一向睡得早,这个时辰显然不会是阿好。他在房中略一扫视,就认出了司城业成高大的身形。

    若是以往,他一定撒腿就跑,因为大哥多半是来教训他的。毕竟,什么也不能解释,却要被吊在院子里抽打不是件有趣的事情。但这次他没有跑,司城业成已有两年多没搭理过他,他很好奇司城业成今晚的来意。

    “是大哥吗?”他点起了灯,“怎么黑灯瞎火地站在这里?”

    “脱裤子。”司城业成冷冷说。

    司城歧风笑起来:“大哥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我见过夏姑娘了,”司城业成说,“或者说,该叫她——虞……”

    “大哥!”司城歧风这时已笑不出来,急忙打断司城业成,“大哥不必多说。”他撕开左边裤腿,露出大腿上已结疤的伤口。

    “大哥满意了吗?”他问,“还是非得我全脱了?”

    司城业成的神色非常讶异,他行走江湖多年,对各类创伤都非常熟知。司城歧风的腿上有三个钱币大小的类圆伤疤:一个在大腿侧面,看上去像铁石子之类的暗器击伤;另两个正好在大腿对冲的位置,显然是被强力的箭矢贯穿造成。

    他本想当场揭穿司城歧风的谎话,但他没有想到,司城歧风固然没有说实话,父亲说的竟也与实情大相径庭,司城歧风的腿上既不是划伤,也不是刺伤。而是暗器伤与箭伤,一个整日只是寻花问柳的臭小子不可能受这种伤。

    他又想起褚氏荷包上的那两个小人,开始意识到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能。折磨了他几个月的谜团已使他按耐不住,他突然张开五指,一把攫住了司城歧风的脖子,咬牙问:“褚家的事和你有关?”

    司城歧风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司城业成的对手,毕竟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这个大哥面前还过手。因为还手实在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倘若显露身手,会招致司城圣山恐怖的处罚;而藏匿身手根本不可能有胜算,还手只会惹得司城业成更加恼怒。

    所以,司城业成若要对他做什么,他从来都是全然承受,只盼着司城业成尽快发泄完怒火放他离开。

    比起蛊毒发作时的滋味,司城业成的那些手段简直就是挠痒痒。

    不过,被狠狠地挠痒痒也并不惬意,所以后来司城业成终于懒得再来搭理他的时候,他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被大哥厌弃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一直都在寻找向大哥发出讯号的机会。

    褚家的孕妇就是这个机会。

    替司城圣山做事,必须斩草除根、放火烧尽,销毁所有证据,所以他从来不敢留活口。但这个孕妇,他可以装作一时心软,虽然也招致处罚,但还不至于引起司城圣山的疑心。

    他知道褚家灭门之事司城业成必然会来调查,因而在怀孕的褚氏身上留下了标记,只为了在司城业成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原来,大哥还是留意到了那两个牵手的小人。原来,大哥像他一样没有忘记他们儿时的暗号。

    如今,这颗怀疑的种子已然生根,终于开始抽枝发芽了。

    他由着司城业成掐住脖子,一动未动。司城业成在这里,监视的夜士不可能靠得太近,虽然能从开着的窗户看到他们之间的拉扯,但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敢向司城业成说破。

    “大哥这次不打算抽我鞭子,而是要直接杀了我吗?”他说。

    这般回答恰如默认,司城业成愈发暴怒,低吼声几乎已在杀人:“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死!”

    “该死的不止我一个。”司城歧风答。

    “还有谁?”

    司城歧风沉默下来。司城业成想起夏林儿所说的“可怕得多”的人,司城歧风背后显然有人主使。

    “二伯?四叔?”司城业成问。

    看渐渐憋红了脸的司城歧风只是沉默着,司城业成又暗暗在心里否认,那几位叔伯都是些不问世事的主,平日甚至不太与他兄弟二人接触。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他几乎带着一丝恐怖探询地望向司城歧风,恰迎上了司城歧风坦然的目光。

    突然暴烈的怒火使他一拳揍在司城歧风胸口,少年被打趴在地。

    司城歧风蜷缩着一时之间甚至没法喘气。

    不过一个眼神就下这样重手,他想,我若说出司城圣山四个字岂不得活活打死我?

    “起来,”司城业成命令道,“少在我面前装死。”

    司城歧风也想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重击,七弦蛊在这时突然发作起来,叠加的痛楚使他一时没法动弹。他下意识地抓紧衣襟——他不能露出破绽,司城业成若又来扒他衣服,看到他背上的蛊弦,司城圣山绝对会教他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后背立刻汗湿一片。

    司城业成将他提了起来。

    “大哥,”他急忙转移司城业成的注意,同时也是真切地恳求,“大哥要怎么教训我都好,夏姑娘的事,求大哥保守秘密,特别是对……特别是对父亲。”

    这小子还敢提父亲。司城业成再次提起了拳头,但看到眼前人赶紧闭紧双眼的模样,这一拳却已打不下去。

    “记得娘的忌辰吗?”他问。

    司城歧风睁开了眼,少年的眼圈有些微微泛红。“怎么会忘?”他说,“大哥就当是为娘积攒福报,替夏姑娘保密,不然,那姑娘必死无疑。”

    司城业成的手慢慢松开了。“看在娘的份上,”他说,“我日后再与你算账,忌辰之前你就禁足在这院里斋戒,哪儿都不许去,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司城歧风苦笑。

    在这方面司城业成和司城圣山非常相像,别的人说什么“打断腿”之类,通常只是吓唬人罢了,但若是这父子俩说出口,绝对是当真的。

    司城业成有多敬重父亲,司城歧风再清楚不过。这些年,他甚至没敢在司城业成面前说一句对司城圣山不敬的话。但如今情形已经不同,司城业成发现了夏林儿的秘密,娘的忌辰期间司城业成应该会保密,但之后就难说了。他不能再裹足不前,就算是虎须,他也只能去撩一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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