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热浪,卷着雨水晒干后的微潮气息,一阵阵扑过来。

    茶桌低,沈问埕坐在凳子上两腿微分开,少了平日的沉稳,多了闲散,把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字字入心。

    倒是把能言善辩的她弄得不知要说什么。

    只是心跳得很轻,像每一下都跳在了窗外颤巍巍的树叶子上,摇摇欲坠。

    沈问埕说完这一番话,细品起她熬的红豆沙。

    姜桡还在想那年。

    模糊的影子叠加在一起,她有种错觉,像坐到了那年元旦晚会的陌生教室里,身旁是正在好奇询问大学上下课时间,追问身旁人都是从哪个省市考过来的,当时考了多少分……而她也带着十二万分地好奇旁听着,直到身后一排有人递来水。

    那时她回头认真看一眼就好了。水瓶倒是看清楚了,人……只记得是个男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姜桡问。

    “我们那天晚上下长城,觉得最像,但没有十成把握,”沈问埕说,“后来请你去创业的办公室,就是想找机会问。”

    他说完,又道:“不过也不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不重要?”

    这解释起来也简单,也复杂。

    当初遇到谁,并不是很重要,只是遇到了寻常的一群来逛高校的学生,尽了地主之谊。但因为是姜桡,那一场相遇才变得重要。

    “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就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他希望自己能说明白。

    她听懂了。

    没有后来的相爱,最初的遇见就毫无意义。

    姜桡因心里的想法而愣住。

    她在这一刻意识到,潜意识里的她已经爱上了沈问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一个时间起点。她一直认为两人是从好感到喜欢,慢慢相处,慢慢积累……

    “来到这儿,才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沈问埕没留意到她的愣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水乡出来的孩子。”

    姜桡回神,目光在他那里:“那你生的地方,肯定产酒。”

    “挺聪明。”他笑。

    沈问埕一抬头,姜桡慌张地挪开视线,把两人吃完的碗和勺子收走。

    漫长的午后,沈问埕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离晚饭还有三四个小时。真是难得过上这种吃完一顿饭等下一顿的日子……

    他搁下手机,听声辨音,没多会儿姜桡就踩着楼梯上的木板,一步步上来了。拖鞋先入眼帘,随后是光着的小腿,往上是裙子。

    姜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要出去吗?我带你去划船。”

    “刚回来,”沈问埕捉住她的那只手,在掌心里比着,小了不少,“倒是不用把假期用的这么紧凑。”

    姜桡感觉到他掌心摩擦过自己的,比她皮肤稍糙了点儿,却像羽毛,或是柳絮稍划了过去。她没吭声。沈问埕把她手翻过来,开始给她看手相一般地盯着瞧。

    “看出什么了?”姜桡心猿意马地问。

    “不好说,”沈问埕低声笑着,逗她,“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姜桡想收回手,被他攥住了。

    “刚才发什么呆?”他就势从椅子上起身。

    “什么时候?”

    “我喝东西的时候,你盯着我看。”沈问埕往窗边看了一眼,伸手,拉了一半窗帘。

    “没看你啊。”她口是心非。

    风卷着窗帘,很快贴上了窗户框。

    姜桡也被沈问埕拉着,挨到了他身上,她先是想,窗户是不是要关得严一点儿,又想大门是不是锁上了,一个个念头冒出来,沈问埕已经低头,离她近到不能再近。

    姜桡觉得脸侧被什么东西划过去,分不清是他衬衣领口,还是领口上的纽扣。脑子里还在胡乱想这次倒是不用怕衬衣领沾上红了……

    耳边心跳声震耳欲聋,姜桡推了一推他,想说,要不要去看一下大门……

    “你家这里,下雨挺多的?”他在她耳旁问。

    “夏天多。”姜桡心神不属,他要亲又不亲的,让人悬在那儿,像走钢丝。

    他声低了不少,笑着说:“正好。”

    “好什么?”她似乎清楚他指得什么,又似乎摸不透。

    面对着面,说话轻,轻到都被雨声盖住了。

    ……

    下午的雨来得急,沈问埕下了床去关紧窗户时,顺手接了一个电话。姜桡抱着枕头,裹在新换的蚕丝被里,看他接到一半电话约莫是觉得冷了,把衬衫拿起来穿上。

    他结束电话回到床边,俯身下来,姜桡感觉到额头上有温热,被他亲到。“还好没听你的出去划船,”沈问埕低声笑着,揶揄她,“要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躲雨。”

    姜桡翻了个身,伸手摸他的短发,没开灯的房间,借着窗外阴天的光,灰蒙蒙的,暖融融的。沈问埕也随手理了一下头发,有点儿潮,他笑,低声问:“今天怎么了?一直不说话,就看着我?”

    姜桡自然不想告诉他,在若干年后再次对一个人有了“爱上”的感觉。

    沈问埕在这安静里感到喉咙有些干,想是不是再睡一会儿,还是去洗个澡。

    姜桡像察觉到了,先翻身坐起来:“你也不能放假总是睡在床上吧?”她摸到床头灯打开,让房间里亮了,脚到处在床底下找拖鞋。

    沈问埕看到了,顺手给她从床头柜下摸出来,放到她脚前。他看着姜桡穿上拖鞋时,突然想到那个过去的小故事,又想,这种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我爸妈还在老家,他们喜欢住在那儿,不想搬过来打扰我工作,”沈问埕坐到床上,对姜桡说,“我上一次回去还是过年的时候,住了两天。家里还有一个姐姐。”

    姜桡头次听他说到家里,倒了矿泉水在透明的烧水壶,打开了电炉子:“原来你还有兄弟姐妹?”

    沈问埕笑了笑:“对。”

    沈问埕给她讲了两句家里大概的构成。说实话姜桡是羡慕他的,至少父母还都在。

    电炉烧水快,咕嘟嘟地从透明的烧水壶底冒着泡泡。

    “上周我和家里通电话,和他们说谈了女朋友。”沈问埕在她关掉电炉时,突然说。

    姜桡心里慌了一下,紧张起来:“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沈问埕笑着看她紧张的样子,离开床,去打开了窗户。窗外的雨声没了玻璃的阻挡,突然被放大了数倍的音量,“那时候刚吵完架,也不敢多说,万一你反悔不想和我谈了,说多了也没用。”

    姜桡一算时间,真差不多是那时候:“谁会一吵架就分手……又不是闹着玩儿。”

    沈问埕怕窗帘被雨水打湿,找到一旁的带子系上,打了结。等都弄好了,他来到姜桡身边,看着她冲洗茶具,手自然地环在她的腰上,让她靠到了自己身上。姜桡被他的体温笼住,也不急,慢吞吞地冲洗茶具,找茶叶,全程沈问埕就搂着她,看着她弄。

    她实在舒展不开手臂,笑着喃喃:“你不干活也别捣乱。”

    等茶泡好解了渴,她才去衣柜里拿出衣服,去洗了个澡。

    沈问埕用玻璃杯倒了一大杯茶水,看她没什么需要自己的,下了楼。姜桡冲完澡出来,沿着楼梯走下去,这位在“病假”中的男人在楼下的小方桌上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家里也不用顾及太好的形象,衬衫袖子胡乱挽着,斜靠在桌边沿,一边看着资料一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像打发时间一样地工作着。

    姜桡打开木门,见靠近门槛台阶上都是水,外头雨大,风倒是不大。

    对门也敞开着,是个卖茶叶的小店,两头都是门,靠近街这里的收银柜台后,正在看着电视的阿姨往这边看了一眼,笑着越过姜桡看到侧面对着外头的沈问埕,像在看新女婿一样的欣慰眼神。姜桡不知道沈问埕有没有察觉,她倒是脸红了,怎么有种拐了个不知名男朋友回家被街坊邻居挨个相面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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