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基地,医疗室容纳不下马鹿,大家只得费一番功夫将它挪进陆生动物区。

    马鹿腿上的伤口刚才在野外只做了简单处理,等把它安顿好,容霁跟着兽医他们去医疗室取医疗器械,其他人则守在陆生动物区。

    如黄土般朴素的基地,医疗室装潢却白得像沾不上任何污渍,冷清而现代。

    容霁跟随他们步入医疗室,先进的医疗器械静静摆列,金属部件折射着光芒,冷冽间又照耀着圣洁的生命光辉。

    郭其立他们上前搬运其中需要的检查器械,容霁就在兽医的嘱咐下走向陈列着医用药品的柜子。

    陈列柜占据着整整一面墙,存放空间十分充足。容霁视线扫视,透过立柜的玻璃往里看,不论是瓶瓶罐罐还是尾部放着的鸟类环志与野生动物定位脖圈这些,在柜子中都显得零零散散。

    若非是分类摆放,恐怕连柜子的一半都填不满。

    仅从医疗室的装潢,郭其立的重视便可见一斑。

    然而实际陈列的物资这样少,容霁想到为薪资低人员几经变动的厨房,种种都能看出郭其立是有心无力,基地的经济状况只怕不只是何玫说的不太好。

    按下思绪将其中一面柜门打开,容霁从中把所需的药品妥善取出,跟上往外搬运器械的几人。

    兽医给它做了一系列基础检查,除了外伤和因为入冬后食物短缺导致有些营养不良外,其他情况还算正常。

    处理伤口因在暴露的环境中,容霁在一旁协助简单的消毒和准备缝合伤口的用具。

    马鹿腿上的创口深且大,缝合耗时良久且让人揪心。

    等到一切处理完好,开始前补上的一针麻醉尚能让它在不痛不痒中如婴儿般酣睡,乌泱泱十几人这才从陆生动物区退出。

    暮色在忙碌中悄然西沉,广袤中的一隅灯火初明。

    基地的生活作息健康规律,这些天最晚的一顿就是今天。

    忙活了大半天,大家都饥肠辘辘,平常的饭菜也吃得格外酣畅淋漓,唯有一人,显得忧心忡忡。

    自饭桌抬头,容霁目光追随着早早离席的郭其立,似有所想。

    吃过饭,容霁帮忙把碗筷收进厨房,随后出去找郭其立。

    近来少有晴天,夜间繁星寥落,天就黑得更加浓郁压迫。

    沉沉夜色中,郭其立孤身站在院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吞吐中点点猩红浮现。

    见容霁过来,他把烟掐灭,“怎么了?

    容霁想了想说:“今天这么个大家伙来得还挺突然的,刚才在医疗室拿药品,柜子里储备数量好像不太富余了,笼舍那边的保暖物资和草料是不是临时也不太好买?”

    容霁话有留白语意委婉,郭其立却听懂了她想问他是否在为采购担心。

    他不由愣了下,暗自感叹容霁心细如发。

    “没错,”郭其立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上个月发放的补贴金都用在了医疗药品补给和人员工资上,剩余的要等10号才能补齐。”

    郭其立说到这停了下来,欲言又止中的窘迫容霁感受分明。

    补贴金数额固定,至多因为此次监测活动略有增加,但显然不多。况且基地内的开销并不止医疗药品和工资这两项,饲草、肉类等食物和防风保暖物品皆在采购清单内。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野保工作极容易只出不进,更何况郭其立这样苦苦支撑的人,只怕他自己的钱已经是贴无可贴。

    容霁正想着,郭其立像是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听这话,容霁回过神蹙了蹙眉,从基地现状来看,无为而治只能算作无奈的自我慰藉。

    思来想去,她启唇:“站长,基地长久以往发展,必须要一个稳定收入做支撑。”

    郭其立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身无长物平日又要忙于基地事务,也无计可施。

    他落寞摇了摇头,容霁于是问他:“试着做自媒体呢?”

    自媒体这几年是风口,郭其立也曾尝试过,却只叹气,“剪辑得不好,没什么人看的。”

    闻言,容霁眉头却舒展开来。

    只要郭其立有心,剪辑的事她还能找温芮帮忙。

    没等她说出解决方案,身后便传来罗晟疑惑的询问:“什么剪辑?”

    罗晟走到两人中间,他推了推眼镜,将手边夹着的文件夹递给郭其立,“站长,这是马鹿的记录。”

    随后又问:“你们在聊什么剪辑?”

    容霁看到他眼眸一亮,怎么忘记基地有个现成会的在。

    她向罗晟说明前因后果,罗晟了然地点点头,很快望向郭其立,镜片之下目光在黑暗中也格外自信明亮,“放心站长,我保准教会你剪辑。”

    郭其立有所意动,还是忐忑问着:“行吗?”

    罗晟语气坚定:“当然行!一步步慢慢学嘛。”

    触及郭其立投来的踌躇目光,容霁却想到温芮。

    因为想要记录与分享,温芮才开始做自媒体。

    她账号偶然爆火后,给远在彼洋的容霁打了电话,电话里兴奋到说话颠三倒四,没有几句话功夫就喜极而泣。

    容霁记得,那时她哽咽着,这句却说得格外清楚:“太好了,有更多人看到我觉得美好的东西了。”

    温芮对拍摄视频的纯粹和郭其立这个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的平常心,本质上并无二致。

    想到这些,容霁缓声说:“抛开做这件事能不能改善基地的经济情况,本身它就是一件好事。”

    “站长眼中的西北是怎样的?救援基地是怎样的?动物又是怎样的?”容霁接连问。

    郭其立挠了挠头,西北汉子羞涩中透露着自豪:“都很美好!”

    “做这件事,或许会有更多的人通过你的视线,将目光投向这片广袤的荒野,倾听理解动物和它们的世界。”

    “而最坏的结果,”容霁笑意狡黠,“站长不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

    脑子转过弯来,郭其立忽然一下明白过来容霁的意思:对啊,做这些何尝不是另一种保护。

    最后的顾虑被打消,他笑声嘹亮搭上罗晟的肩,意气勃发:“那就拜托你了……”

    见他脸上的愁绪彻底化开,容霁也跟着松了口气。

    告别郭其立两人,容霁回了房间。

    基地往后有了打算,现状仍亟需解决。

    她在国外工作攒了一些钱,单独拿出给基地应急不是难事,但恐怕郭其立不会要。

    将房门关上,室内何玫正坐在桌前还没有睡,容霁心中有些打算,于是搬了椅子坐过去,“方便吗?”

    何玫感到意外,这些天她坐在桌前忙碌时,容霁都会放轻声音以免打扰,今天这么突然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

    思及此,她把电脑合上,“我没什么事,容老师你说。”

    跟何玫说明基地的情况后,容霁才又说出自己的打算:“今天也是事发突然,我想要不咱们先凑点钱把需要的物资先买了。”

    了解过来龙去脉,何玫连忙拿出手机,“等我一下,我拉个群找他们一起商量。”

    “好。”容霁应下。

    她走向床边,从枕头下久违地拿出手机。

    点开绿信,容霁尽可能目不斜视,却也捕捉到标注着十二条未读的对话框被何玫拉起的群顶了下去。

    指尖毫不犹豫落下,群内热火朝天便占据视线,容霁一一打字回复他们。

    其他志愿者知道这件事后,也都愿意为动物采购出一份力,事情解决快得出奇。

    何玫伸了个懒腰,回床上准备睡觉时发现容霁盯着手机屏幕,浅眸怔怔的放着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皱了皱眉,联想到容霁这些天除了和他们添加绿信会使用手机,其他时间都像是手机里有洪水猛兽一样刻意搁置起来,心下奇怪。

    想着走了神,抬脚就磕上了床板,何玫痛得抱着腿蜷起来。

    痛呼声让容霁从浅淡酸涩中抽离开来。

    手机屏幕仍亮着,对话框不知何时从群聊变为Jesse的私聊界面。

    一条条消息只有他一人在发,日期停留在一月三日,跨年夜后容霁抵达西北的第三天。

    他终于发现无人回应。

    所言所语却不痛不痒,仅是秉承一贯的聪明猜到容霁有工作,并说回江林联系他。

    长睫扬起,容霁陡然冷静异常。

    自从和周应川重逢以来,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如此清楚明了的直视自己的心:

    一颗偏移的,独占欲满满的心。

    她敛眸掩下思绪,起身找了红花油给何玫,又转身蒙头埋进被子里。

    接下来如何躺下如何睡着的记忆模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想法,是从嫉妒中逃生的自我和解。

    野生动物保护者的平常心在于对坚守不问结局,这份平常心也一向是她为人处世的本心,而她对周应川的感情,理应秉承。

    哪怕对周应川的感情没有结果,甚至暂时无法忘却也没有关系。

    不该逃避受困,而是开诚布公的坦白,像那洋桔梗的花语一般,真诚不变的爱,只问我心,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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