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制盐铸铁,田亩造币乃国之根本。道路桥梁、漕河海运,皆是大国命脉。如同血脉流通,一处不通,则切断东西南北流通渠道。若动兵、若传递、若运输皆影响巨大,其中又唯漕运是重中之重,命脉所在。”

    “钱米银货稻米入京师皆拜漕运,又岂知为保证漕粮供给,朝廷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经费。耗费人力也颇多,单单漕司领十万军与京师十万军相准,这还只是参与漕运成本中的一小部分。人力成本加上其他维护费用,使漕运成本之高达到惊人程度。如此折算下来,运米一石入京仓需要数十金,成本之高,可谓惊人!”

    “此成本方面,另漕弊陈陈相因,运河淤塞、黄河决堤、匪患横行等,让朝廷为保漕运不计成本。朝廷如此良苦用心,却有一些官吏趁机谋取私利,各环节中的敲诈盘剥,大行腐败。”

    “所以,臣认为,大力发展海运,才能消此沉疴宿疾。海运可以大为节省人力,大量负责维护保障工作的漕军、运丁可以裁撤,也可转为正规军队,增强国防力量。如此才能永葆我朝万年基业,不枉陛下夙夜在公。”一席话掷地有声,肌擘理分、剖决如流,苏承恩说完深深叩首。

    天子威仪,震慑四方,朝堂庙宇,忧国忧民。“当”滴漏入铜盆的声音,格外刺耳。无人敢言,唯恐天子一怒。

    “苏大人意见,众怎么看?”

    周维儒冷汗如雨,苏承恩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刀插在腐坏的脓包上也插在他的心上。身为京畿都漕运使司首领,周维儒心中像明镜一般。是何夙疾、何以至此;谁在谋取私利、其中有何利益、哪些关节有利可图、谁不愿意放手,他都一清二楚!弱化漕运,发展海运,那可是动了周家的米仓。此策若落实下去,恐他家要大伤元气,若朝廷再借此机会查办一批,周维儒恐怕是最大的。呜呼哀哉,吾家即将大难临头,怎能不惶惶如终日!

    不能,决不能通过这个提议。他要亲自拜会苏承恩,去提亲,极力促成儿女姻缘。到那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事关制度,国之大政,既这样,苏卿家将此事编纂章程,呈递于我!”周维儒心里‘咯噔’一惊,苏承恩是内阁大臣,奏折直报天子。

    “咱们家父亲已经顶顶厉害了,哥哥难道你要比父亲官阶还高,难不成是宰相?”周玉汝跟周彦坤撒娇撒痴,说尽祥瑞之词,周府里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玉儿不要缠着你哥哥,你哥哥才入了翰林院,路还长。”余氏难得的舒心,多番打点走动,终于入了翰林。就这样顺顺利利的走下去,必定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余氏大摆筵席,邀来了余家亲眷,周家的二房、三房婶母、堂姊妹、姬妾共聚一堂、共贺共喜。

    “嫂嫂大喜,咱们家以后的荣耀都在坤儿这里了。坤儿起来了,再拉扯我们彦平、彦宇,就是三妹妹家的两个丫头提亲也是有助的,咱们周家必定兴旺发达。”

    “嫂嫂自来就是有福之人,气度风华比之我们要显年轻、精神的多。我们是自愧不如,像个老妇人了,嫂嫂身段不输给年轻姑娘。”

    “说到这里,有了彦坤,咱们家的姑娘再议亲,门第上都要高些了,这都是彦坤挣的面子!”孔氏、袁氏极尽谄媚之词,哄的余氏趾高气昂、欣欣自得,如蜜水般灌入心田,美妙的滋味难以言表!

    孙氏嘴笨,只得跟着应景,唯唯诺诺:“是、是,夫人是有福气的,咱们再比不得……”余氏白了她一眼,晓得她婢子出身,上不了台面。众人也都不理睬她,只顾自行取乐。

    “嫂嫂有学识,养出的公子玉树临风,姑娘亭亭玉立、秀外慧中。若论咱家的女孩子们里,我看咱们玉汝是顶顶的好。今后是哪家祖坟冒烟的得了去,管教他们捡到宝!”

    “婶子们浑说,我不嫁人,永远跟着母亲。”玉汝害臊埋在余氏怀里,一席话惹余氏和婶母们大笑。

    “哪个敢欺负我妹子,我必不饶他!”

    “听听,这才是一母同胞,娘家有这样的兄弟,哪家谁敢苛待!”听周彦坤这样说,众人又赞,端的是笑语晏晏,花团锦簇,说不尽的繁华锦绣。眼见周府蒸蒸日上,往后的日子风光无限!正笑着,丫头慌张的凑到余氏耳边,很快余氏收殓笑容,匆匆离席。

    “老爷说什么了?为何如此着急?”丫头跟着余氏走的急喘喘,忙回道:“奴婢不知,老爷来了只说找夫人。”

    急,怎么不急,急的要上火!同园子里的岁月静好不同,周维儒在书房来回的踱步,左思右想,愁眉不展。

    “老爷何事如此焦急,今儿二房三房来给彦坤贺喜,在园子里摆了酒,老爷不去乐乐?”

    乐!都要火烧眉毛了,如何乐的起来。

    “你速速去准备贽礼,只捡贵重、奇珍的,再去请媒人,上苏尚书府上说亲。快!快!”

    余氏一只脚刚踏进门,就被兜头泼上一头雾水。虽说她也致力于彦坤的婚事,但也不急成这样子。大为不解的问:“都还没到年纪,老爷何苦急于一时!再说,我还没跟彦坤提起,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话还未说完,周维儒急的拍起桌子:“以前是以前,现在要有大祸患了。由不得他喜不喜欢,是咱们求人家,请菩萨镇宅,莫要多言,叫你去只管去。”

    什么?祸患?祸患啊!能让周维儒气急败坏的,该是天大的祸患吧,余氏大惊:“老爷可是糊涂了,礼品、媒人都容易,只是媒妁之事也要两家先有意愿。你情我愿了,也就成了,老爷这冒然去求,苏家必定不肯。”

    周维儒真的是急了,大概真糊涂了,长吁一声:“罢了,我先去一遭吧!”

    灯下,苏承恩聚精会神,废寝忘食。幽深的书房里,孤零零的身影。笔尖在尚好的宣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时而握拳咳嗽两声,也全不放在心上。他心中有想法,势必要把自己的施政理念推行下去;不觉文思泉涌,下笔匆匆。林初兰十分担心他的身体,从下朝回来就没出过书房,不停的写。叫吃饭也不理,再叫就把门关了。风寒一直没好利索,咳嗽不减反增,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把熬的鸡肉粥配几样小菜,轻轻的放下,柔声询问:“先把饭吃了,可好?”

    不睬,好似没听到。好吧,那只得使出杀手锏了。

    “锦儿这丫头,整日里在家里呆不住,也不知忙些什么。”

    “别太拘着她了。”

    喏,应了吧!但凡提到苏锦,苏承恩总有回应。林初兰苦笑,整日就是玩,还嫌拘着她。

    “姑奶奶前几日回来,说……”

    “说什么?”苏承恩笔不停头不抬。

    “她们说,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咬牙跺脚,嗐:”那高家想让锦儿和他们家少爷做亲,说姑舅亲、亲上亲。姑奶奶气的一行哭一行骂,虽然咱们不理会他,但到底听这些腌臜话被恶心一遭。”

    “嘭”用力把笔一搁,墨汁溅洒在桌面上,苏承恩大怒,林初兰更气。

    “这家人安的什么心,狼心狗肺,害了姑奶奶,把主意又打到咱们姑娘身上,是赖上咱们家了吗?长得像只癞蛤蟆,妄想吃凤凰肉,下流种子,我们姑娘这样的人物也是他们妄想的。别说老爷生气,我也气的骂了一通。可老爷,我粗人也知道一些原由。夫人若是在,这事情断然传不到老爷耳边。他们就是欺负我们家没当家夫人,姑奶奶软弱,就逼着来说。婚丧嫁娶都是妇人之间出面筹谋,老爷如何同妇人分辩!我一说老爷就嫌烦,可烦我也要说。老爷再续新弦,为的不只是老爷。有了新夫人,姑娘有人教养,府上有人主事。若、若再养下一男半女,姑娘也有个兄弟姊妹,多个依靠。老爷您一双手两只眼睛,忙了前朝还要忙后院,我帮不上忙,就嫌、嫌自己没用……。所以,再续一位吧……”

    “我多晚嫌你了,你很好,锦儿跟着你我很放心!”

    苏承恩言语柔和了下来,林氏却羞红了脸,端起粥:“老爷博古通今,这些道理必然比我明白。只有一样,老爷眼看过半百。身子大不如前,从夫人走后,药汤不断。续不续弦都罢了,只是身体是你的,你好了,咱们府上才好。老爷保重身体,也是为了姑娘,为了姑奶奶,为了这个家,府上女眷只能依靠老爷了!”

    不言语就是听进去了,林初兰继续说:“咱们姑娘的事情,要考察官阶门第,又要看人品性格。捡持重稳妥的,遇上那轻薄无行的咱们姑娘一辈子……,所以要相看,要选要定,这些都要老爷操办,咱们家也不是什么人都来想的。我一个奴婢,无知无识,外头世家一概不知。只能请老爷百忙中要顾着姑娘的终身大事,也了却夫人的心事……”

    哎!长叹一声,议亲议亲,又是议亲!在身边怎样都好,这一嫁人……,哎哎哎,由不得我了!在朝堂上怎样都好,他不怕得罪人,可这唯一的女孩,捧在掌上的夜明珠,怕摔着怕化了,周维儒一次次的求亲,怎能不知其意?

    “那周家是又来人了吗?是个什么人家,老爷可中意?”

    苏承恩一概不答,又开始动笔。林氏无奈叹息,烛影下清隽的容颜,鬓角的白发,老爷啊,你可把眼睛睁大,我们姑娘的一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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