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是何?内里是何?究其根本,左右这事离不开自家人。常言‘不见熟人不发财’,袁氏商行姓袁,三婶子也姓袁,一笔写不出两个袁,这本身就是照拂三婶子家的生意!钱给谁赚都是赚,生意给谁做都是做。只要货品好,品质高,周家不在乎比外头行情高!

    可问题偏偏就是依仗着亲戚关系,闭着眼睛赚钱,总觉得碍着亲戚关系,不能驳了谁的面子,就开始糊弄、怠慢。做生意最重诚实守信、货真价实,可偏偏……哎!能怎么办呢?若说换一家,那定然惹怒三婶子。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她本身在这府上就如履薄冰,不能再得罪人了。罢了罢了,哪怕自己贴银子,先别家另采买好的,让她婆母大人吃上才是正经……

    又来了,周玉贞又来了,来找她了!从她刚入门来,唤她嫂子,给她请安,客气而唯诺,拘谨而吞吐。苏锦的头就开始疼,没道理的疼。心知躲不过,不过是拖延时间。她不吵不闹,不声不响,却的的确确是最棘手的!

    为何最棘手呢?缘由细细说来!

    有上夜的来报,角门上曾婆子四更天偷盗财物往外传送,被拿住时,只是嘴硬不肯承认。打开包袱却发现原来是二姑娘头面、首饰!偷盗主子东西,这好发落。打上一顿,找个人伢子卖了,这有何难?怪就怪在,周玉贞不止一次的来求情。只说她是知情的,婆子家困难,先典当了周济,等回还过来赎了再还回来。嫂子长嫂子短的千求万请,只差要跪下当牛做马,万不让告诉二婶子。

    可曾婆子只是角门上的下等婆子,如何能惹二小姐怜惜?如何又恰巧曾婆子和服侍二小姐的侯妈妈是儿女亲家?各中关系,纷繁凌乱,她怎能不起疑?当真怜贫惜老便罢了,可、可周玉贞未免也太慷慨?奇也怪哉?难道是……

    想她刚入府便查觉周玉贞的不对,她不敢往那里想,不能不能,这可是大忌!姑娘家的东西流落在外或是私相传递,男女大防,授受不清!她想想都头疼。林初兰说了多次要报给孔氏处置,可架不住周玉贞苦苦的哀求,真的是、真的是如何是好呢,他家中怎恁多事!烦死了!

    庞嫂子、寇婆子、刁妈妈的姨妹。来保、来保媳妇、来保老娘周彦坤的奶母。燕盏、袁氏商行、袁老板、三婶子叔伯家兄弟。曾婆子,侯妈妈,周玉贞,二婶子孔氏,失盗,私相传授……

    大房、二房、三房,主子小姐,婆子丫头,庞大的周家像一棵参天榕树,盘根错节,内外连接,支脉旺盛,利益关系网错综复杂。

    若看作一盘棋,那么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卒子后头都深藏巨大身影,偏偏不敢动不能动。稍有不慎,牵动后头的人物,人影便要显身,便是她堂堂‘掌家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小卒子们也深知她嫩脸新妇,又有余氏态度在先。面上都好,夫人长夫人短,请安问好规矩一丝儿不错。待到关键时刻,却一个个一问摇头三不知。烦难的问题一个个抛来,只翘着脚坐等看好戏。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这根深树大的周府处处掣肘钳制,缚手缩脚。还要随时听命于余氏差遣,说寸步难行也不为过!

    “夫人,林妈妈叫您用饭。”

    苏锦惊醒,急匆匆的带人直奔自家院子。林初兰害了针眼,两只眼皮子上长了麦粒大的肿块,眼睛红肿的厉害,火冒冒的睁不开。母亲走后姨娘便一直管着家,有她协助会好许多。可如今她病着,苏锦便能不说就不说,或只捡些小小不然的说予她,就是不想让她多劳神。可林初兰总也放心不下,总追着她问。

    “他家的奴才各个是人精儿,比鬼还难缠,哪一个是好相予的。见你脸嫩好性,变着法的欺负你。不要客气,也不要顾忌左右,只管打!曾婆子的事你只管告知二老夫人,个人院儿里的个人料理。二姑娘的奶母也要审,其中必有瓜葛。她尚未出阁,姑娘名节不容玷污。这事儿只能暗中仔细查访,若有意藏私,说句不好听的……”

    “姨娘莫动,别说话,都涂歪了。”紫金锭磨成浓黑的汁液,苏锦手拿棉帕,极其小心的给林初兰涂抹。

    边上药边问她疼不疼,她越不让林初兰说话,林初兰越是急个不停:“哪里又要你亲自来,我只说拿针狠扎耳尖必好,你偏不让。又是苦药汤子,又是冷敷热敷的,请大夫问诊到如今也不见个好。不中用的老骨头,偏这时候生病添乱。你只告诉我有没有去同二老夫人讲,你不好说我去找她。走走走,去去去,当家的夫人去忙大事,我这里用不着你……”

    “姨娘总是不听话,告诉你多少遭儿不要操这些心,总不听。白日里同婆子奴才们斗智斗勇,晚上灯底下使劲费着眼做针线。满屋里都是丫头,管针线的好几个,我的小衣你交给她们又如何?”

    谁想苏锦竟撂下脸数落:“你只是不听劝,非要点灯熬蜡的自己来。现下好了,把个症候熬出来,自己还不耐烦。病着就好生养着,偏又放不下心。人不告诉你,你只说瞒着你。告诉你,又生气骂人。他家的奴才各个是鬼,也没见谁吃了我,我不是好好的在你跟前。饭也不用,一日日的七思八想,你才是牛心左性第一人!”

    得,被做姑娘的数落一通,偏偏受用的不得了,不说了,等着她服侍!

    不问了,也不动了。非得人说上几嘴,才能老实乖觉,见她如此,苏锦也笑了。小心的托着汝窑描边小盅子,石决明、草决明、白菊花、从自己的份例里拨了胭脂米,药汁去渣煮成稀烂的米粥,加一点点冰糖喂给林初兰。

    自打害了这针眼,荤腥甜腻乃至韭菜、大蒜发物都不能吃。日日的君子汤、绿豆汤、荸荠茶全是清热败火的,口中苦拉拉的毫无味道,整个人都瘦了。

    苏锦看不过嘱咐下人熬了药粥,又配上一些小菜。也不知是苏锦亲自喂的原因,也不知是腹中空了几日的原因。这份批评和关心林初兰甚是受用,系着素色额带靠在大迎枕上,吃的尤为香甜。即便两只眼睛肿胀的难以睁开,嘴还一刻不停的念叨。

    “‘欲知下山路,须问过来人’。再伶俐的人,也需要经验和火候方能上手。她家不比咱们家,人多嘴碎,煽风点火,各个都仗着背后有主子,混吃等死想发财!管事婆子嫂子不服众,倚老卖老,刁钻奸滑,变着法的欺负你。一说话就是打太爷起就跟着的,大爷我还抱过的,叫你如何管束?”

    “还有丫头婆子为争个好缺儿打架吵嚷,互相挤兑打小报告。二婶子的陪房,三老爷清客举荐,更别提那余氏和刁婆子那一帮子,惹都不敢惹。总是夫人您不知,这府里的规矩是这样那样,如何如何,这般这般。”

    说到激动处,肿胀处疼的龇牙,“嘶嘶”的倒吸冷气,缓过气继续说:“奴才奴性,不打不动,这倒罢了。主子呢?最可气的就是你那婆母,却不教,去请教便让自己做决定。假若处置的不称心,又逮着你做筏子。这些她都知道的,报予她好歹说句话给你撑撑腰,你也好做一些。当真两手一摊,不闻不问,撂的干净利索。明知你才来,不知深浅。还装聋作哑,就是有意为之,摆明让你难做!”

    “姨娘再说我明日不来了!自我进门,您老可曾闲过。知我事多心烦,就不能让人清净些。本想探望你病体,你若能吃能睡。上院还等着我回话,如此,我便走了!”

    “不说了不说了。”林初兰慌的连忙拽住她,笑嘻嘻的说:“我一见你就忍不住,总把你当孩子,怕人欺你难你。既你料理的过来,我闭嘴便是。人老了就爱唠叨,惹人嫌……”

    苏锦哪里是真的要走,不过是假意吓唬她。真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扯着她袖子不松手,慌手乱脚的给她赔不是。又觉得自己这个玩笑有些过分,吓着她了。老小老小,姨娘真是越老越小,总要她哄着。

    还别说,经这么一唬,林初兰果然乖觉。安静的吃了粥,还要小菜多放些盐,苏锦都依她。

    悄悄的凑到耳边:“月信还没来?想是有了?”

    她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有,有什么呀!人家一脑门子官司,你这张飞打李逵,什么跟什么呀!这次换苏锦急眼,抬脚便走!

    雨声百谷,万物复苏,春朝绿浓,桃花灼灼。子规不惧风雨,振翅翱翔在广阔的田野山林。黄莺困囿于金丝笼中上下跳跃,躲避细密的杏花春雨。广袤天地,春生万物,只怕是人间最好的时节!

    这好时节也是如晔的良辰,待字闺中,一朝嫁作他人妇。还是自己心爱之人,怎能不欢欣雀跃,女儿家骄矜,只能将这份欣喜藏在心底。

    大红绡金盖头下,新嫁娘不胜娇羞。缠丝八宝葫芦金帔坠子,明光光的吊在眼前,如晔盯的出神。红烛燃燃,银瓶晃晃。红帐子,红被褥,红绣鞋,红肚兜……满屋子的夺目的喜庆。闹房的离去,空留下一屋子寂静和期待。

    “挽面就疼了?只怕晚上还有更疼的。”

    “他弄你时,你别动,都依着他。女人家都要经这一遭,忍一忍就过去了。”

    宫里妈妈附耳低语,一页页翻看小册子上画的春宫风情……如晔想到此处便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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