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咱们离了这儿可好?”

    被她冷不丁的一问,正给她梳头的林初兰忽然停了下来,迅速的揪掉白发,藏了起来。

    “不走,不走不走,凭什么?咱们是三书六礼的正主,要走也是别人。不就是收屋里人吗,正好借此机会,多多的采买有品貌的姨娘,收进来和那淫、妇对着干。任你管教打骂,抓错处就撵了她,叫她狂!”

    “可我不想!”嘴唇抖动,胸腔堵的似要炸裂:“流氓才爱烂泥,我嫌脏,我不想留在这污糟塘子里!”

    “嘭”的梳篦砸向铜镜,“哗啦”,玉梳应声碎裂。

    这是她病后的第一次情绪表达,她发火了,她生气了,她感觉要被勒死了。

    林初兰好半天没作声。

    知道她心中苦,情愿她打她砸,把怨气发出来,也不愿她整日昏昏不醒,闷闷不乐。

    “可咱们能去哪?一没兄弟,二没老娘家,能去哪呢?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心里憋闷都冲我来,别堵在心中伤了自己。”

    林初兰跪下来,摸摸清瘦的脸庞,摸摸嶙峋的腕子。

    孕期丰腴的人,现时身上一把骨头,心中十分不忍。

    “姑娘呀,青春未半,白发已生,可怜你才多大。”

    呜咽痛哭。

    “怎么离?除非他休了你。下堂妇,背后被人说嚼死,腾出窝让淫、妇如了意,我不甘心!她害的你这般,死也要同她做上一场。”

    果真是走不成吗?

    苏锦看着镜中的自己,像个没魂的鬼。

    哎,逃不脱走不掉,只觉周身长出细细的藤蔓,死死的勒住她,濒临窒息。

    日子磕磕绊绊的往下过,油煎或是火烤,左右是出不去这宅子。

    苏锦一日日的发呆,枯坐着,偶尔冒出一两句,十分没头没脑。

    ‘今年的雪比父亲死那年还大。’又或者,‘往年下过雪,若男立马就到,雪里看她舞剑真是痛快。’

    不仅如此,她还会忘事,忘的厉害,看着小鸳儿问。

    “你是谁?我的丫头呢,听云听雨呢?”

    摸着林初兰的额头说:“这是怎么了,留下恁大的疤,姨娘忒不小心。”

    林初兰就一遍遍的告诉她,“撞的,是我不小心撞的。”

    “哦。”

    哦过一会,见到了还是那句话。

    “姨娘,你的头怎么了?”

    清醒的时候又会说:“我总觉得活着没意思,可我又怕我死了你怎么办,他们会欺负你。”

    “那你就不去想,赶快好起来,不让他们欺负我。”

    “我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可我开心不起来,我没有办法。”

    说到此处,噙泪摇头,娘俩抱头痛哭。

    不光如此,越来越离不开林初兰。

    吃饭牵着,睡觉搂着,离了林初兰就喊就寻。须得埋进她怀中,儿时一样唱童谣哄劝方才安稳。

    林初兰搂着怀里的人,捂着嘴,哭都不敢出声,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天老爷你不长眼,我们做错了什么,已经这样苦了,怎么就不能给她点甜头?

    这世上是平衡的,有人忧就有人喜。

    高盼儿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周府,传到苏锦这儿时,她正在看书。放下书,长久的凝视窗外。

    “哦。”

    她只是哦了一声,知道了,她知道了。

    灵芝到底还是吃下去了,只不过是赤芝,林初兰抱怨。

    “这灵芝茶颜色不太对,没以前的厚,这功效铁定没有原来的好。”

    小鸳儿接话。

    “这是赤芝,外头说买不到黑白二色,许是买办从中克扣也未可知。他们说北边打仗,行市飞涨,就这个还是加价寻到的。”

    罢了罢了,有的吃总比没的强,正说着翠眉来了,放下匣子磕了头就要走。

    林初兰叫住她:“且慢且慢,话说清楚再走,甚物件往我们这儿一撂就走。我们不要你们的东西,拿走拿走。”

    翠眉怯怯的不敢抬头。

    “姨娘、姨娘让我送来的灵芝,说是上回跟夫人借的,这次还。夫人想要只管打发人去我们那要,爷特特嘱咐人采买的,市面上难寻。”

    什么!

    二人大惊,小鸳儿立马打开匣子,眼前是,完完整整的两只黑白二色灵芝!

    “你们、你们故意作践我们,是吗?”

    你吃不到的黑白灵芝,我日日进补,气吗?膈应吗?要的就是这滋味儿,高盼儿都能想到她们生气的模样,喜不自胜。

    摸着肚子感慨,还需是个男丁才好,跟娘一条心,这夫人哦,早晚是个扫地出门。

    孝贤回望炕上的娘,一脸的不解。

    苏锦夜里睡觉总醒,醒了就睡不着,要茶要净手。披衣下榻,来来回回,一不小心就着了寒凉。

    身上没好利索,又发了咳嗽的症状。咳起来不休不止,非要把嗓子咳冒烟才罢。

    林初兰焦急的打发人去请院使,转念一想,云英巷的罗医家也极好,就是吃了他的方子才调养的怀上了。嗯,就请他,换个大夫许更对症。

    和小鸳儿正商议着请大夫,苏锦端着盅子还未入口,周彦邦竟然来了。

    啊,这是,来看咱们?良心发现了?二人面面相觑。

    不是良心发现,是兴师问罪来了。

    甫一进门,打招呼也不睬,倒茶也不用,拍着桌子申饬。

    “收什么屋里人?哪里弄来的贼妇人?知不知道根底,干不干净?养了个什么畜生猫,发了狂把孝贤抓挠的高热不退。你惯爱擅作主张,这毛病多晚能改!”

    这一通骂,苏锦手抖的端不住盅子,“乒乒乓乓”的掉在地上。

    “是母亲,是你母亲,我并没有擅作主张。”

    “那也该先知会我,她如今怀着身子,又带着孝贤,你不是给她添堵吗?对不起你的是我,不是她!”

    啊?我给她添堵了?

    只觉得一口痰涌上来,堵的眼前发黑。

    “谁都没有对不起我。”

    不理论,不理论!

    站起来就要走,这个却不依,拦住不让走。

    “又使性子,要不就是牙尖嘴利,要不就是不理不睬,能不能听人说完。”

    她要走他就拉,可怜苏锦纸糊的一样,这一拉扯,跌坐在地。

    周莞一阵风一样冲进来,周彦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逮住虎口狠狠咬上一口,死不松口。

    疼的他急忙甩开,连扇了几个耳刮子,周莞红着眼还要扑上去咬。

    “你有没有良心,你到底有没有良心?非要她死了才甘心吗!”

    像头暴怒的狮子,林初兰咆哮着挡在苏锦身前,拿着剪刀指着脖子威胁道。

    “别充主子大爷,你再敢碰她一下,我们娘们立刻死在一处。”

    说毕,噗通又跪下了:“求你了,放过她吧,你有儿有女,别来刺她的心了。”

    小鸳儿插烛是也,二话不说,跪地求讨。

    “妈妈,妈妈快放下。爷、爷您别计较,夫人不好妈妈急的失心疯。爷您想想,夫人身上一直不好,哪有精神弄这些,是老夫人再三再四的说您房中不能空着,这话从夫人孕中一直提到现在。”

    “就是那猫,人家爱养,夫人怎会知道。您不喜欢只管撵,夫人不对,夫人脾气不好,也都是因为身上不自在。爷,您别处走走,等夫人好了去给您赔不是,行不行?”

    硬顶怎么行呢?他就是要哄要劝,吃软不吃硬。

    “哼!”这才作罢,拂袖离去。

    转身再看地上的人儿,疼白了脸,大冬月里,一头密密的汗珠子!

    “夫人,夫人,快快,咱们上榻。请大夫去,快去请。妈妈快别哭,帮忙扶着些,才好了些,这一闹……”

    这一闹果真又不好了,刚止的恶露,又开始淋漓不尽。

    罗医家切的半天的脉,白胡子都要捻断。

    “肝气不足,肝藏魂、藏血,人卧则血归于肝,夫人才失血过多,导致肝阴不足。血虚则魂失所藏,产生不寐,肝气郁结,郁久不化,灼伤阴液,虚火上扰心神,亦不寐。”

    这谁听的懂?反正是睡不好,不自在!

    “心病需心药,一笑解百病,也无甚灵药仙法。”

    心病在哪清楚,心药却寻不到。

    无计可施之时,林初兰就寻出苏承恩以前的书本,儿时的小玩意儿,让她解闷。

    看到不倒翁,喜的眉开眼笑,连连说好玩。

    可这转变来的也太快,只道好了,却不知形势急转直下,糟的更透。

    “那院里的疯了,只认得她姨娘,周家的人乃至大爷,一概不认识。总吵着要回家,如今院门都不敢开,生怕她跑出去。”

    “疯了?”

    柳氏搁下匣子,头上的衔珠头面,一晃一晃。

    “不能是装的吧?哄着爷们过去?”

    “不像,大冷天穿着绣鞋跑出来,装的也忒下血本。”

    接着是,开怀大笑,看着高盼儿带来的这匣子这食盒,这满桌子的补品、织金的、妆花的,见过的、没见过的衣料。

    再看自家姑娘穿的戴的使的,丫头搀着扶着。哈哈哈,哈哈哈,乐的停不下来。

    “我看你好,竟比我自家还受用。这插金戴银的,簪珠佩玉,正经夫人也没你体面。原是我当日眼皮子浅,差点碍了你好姻缘。”

    “还是你有眼光,这个男人选的对,前程好又疼你。如今他只有你养下的一个儿子,下剩的死的死,疯的疯,现在这肚子里又来一个。他不疼你又疼谁去!”

    说毕,巴掌一拍。

    “哎呦喂,我盼儿怎恁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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