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马屁,吹的高盼儿如沐春风,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我想的却不是这儿,只怕以后夫人的位置也得让出来。你想,疯了就是不中用了,一个疯子如何上得了台面入得了场面?官眷夫人里,她上去咬人家一口,发个疯撒个泼,周家丢不起这人。”

    “正是正是,这话极对。”

    柳氏连连附和。

    “不过你可离她远些,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她正妒你牙痒,莫发狂伤着你。”

    “她敢!”

    说这话时,高盼儿一激动,竟然拍了桌子。

    “她敢我就让爷打她!”

    “弄了几个姨娘恶心我,爷登时就去找她大吵,还不是撵的一干二净。就是府上老爷那样发狠要打发我,他到底也没动我一根指头,还不是都替我挡了,罚二个月月例银子。这算什么,罚酒一杯都算不上。”

    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可她呢,差点搭进去两条命。想她有身子的时候,那得意劲儿,阖府当眼珠子供着,现在又如何?”

    凑上耳畔。

    “姨娘你听好,爷亲口告诉我的,她伤了宫囊,不能生了!”

    “啊,不能生养?哎呀呀,岂不是和她姑母一个药方,妇人不能生养要她作甚?”

    柳氏乐的拍巴掌,连带去了的苏文茵一并奚落。

    ”我盼儿就是好生养的命,藤蔓上的瓜,一个接一个,窠臼里的兔子,一窝接着一窝。要不说我儿命好,你呀,迟早是这院里的夫人!”

    那是自然,扶了扶簪子,摸了摸金钏,志向满满。

    “不光如此,爷现在可稀罕孝贤了。你想啊,一个灾星,一个死了,那一个又不能生。我孝贤又聪明又会讨他喜欢,以后撑门立户,他的衣钵还不都是我儿的?”

    “我再成了夫人,他就是正经嫡子长子,谁还能说什么?那些当日欺负我的,必要一个个讨回来!”

    踌躇满志,势在必得呀。

    “我就说吧,我就说吧。”柳氏连连陪衬:“霸拦住爷们,凭他老子祖宗,都不顶用,不顶用!哈哈哈。”

    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

    哎呀呀,好不得意好不痛快,像打了一场胜仗,大获全胜!

    笑过说过,高盼儿要走。

    “这些灵芝都是顶级的,那丫头都没有,我带一只去瞧瞧祖母。”

    “瞧那老货作甚,白糟蹋了好东西,都填补她娘家。”

    瞧你,忒小家子气。

    如今的她才不计较这些,喊着翠眉要走。

    “哎?你今儿怎么没带墨雪,那丫头瞧着比这个伶俐。”

    伶俐?伶俐也有伶俐的不好,她自有她的去处。

    “鹏举呢?快叫他来见我,我有事找他。”

    苏锦的疯传遍了阖府,一时间流言四起。

    都讲大爷院里头不干净,死的死,伤的伤,夫人疯癫,大姑娘总被上身,一个院子的痴傻。

    恰巧余氏病了,这次病来的非同寻常,竟下不得床,吃不得饭。

    梦里梅氏、月蝉月瑶姊妹,生剥了衣胞产妇,纷纷围着她绕着她。索命的索命,质问的质问,吓余氏不敢闭眼。

    只当自己不行了,口中直念叨周玉汝。可蔡秉义的癔症愈发严重,日日离不得玉汝,她想来也不能。

    查不出症状的就都交给贾天师,日驱夜敢,只说东南角有煞。

    东南角是哪?可不就是苏锦的院子,这不就一一对上了,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难道是夫人那日生产,血盆鬼还没走?’

    ‘你想啊,院儿里惨死了两个人呢!到夜间门就吱嘎嘎响,里头还有人哭。夫人就敢住下去,也不怕,可见不是一般人哪。’

    ‘天师给她们院贴了黄符,许能震慑些。’

    哦,也许吧,反正她的院子,无事不敢靠近。

    外头对苏锦的境况多少有些夸大其词了,她也不伤人,也不骂人。就是总想着儿时,嘻嘻哈哈,开开心心,傻乐儿!

    周彦邦来过一次,她盯着他看了半天,反问,‘你是谁?’

    也只是白日里会糊涂,其实到了夜里,她偶尔也清醒。

    为哄她开心,小鸳儿也是绞尽脑汁。

    “夫人,您不记得了吗?”

    手里拨弄的红绳,正陪她翻花绳。

    “您刚嫁过来时,咱们在山石塘子那儿第一次见面,我还把你认成了小姨娘。和您翻了好一会儿的绳,您还夸我翻的好。”

    苏锦闷闷的,只顾认真翻绳子,小鸳儿却越说越伤心。

    “都怪我话多,是我多嘴,不该告诉您那些。可我就是忍不住,那淫、妇在爷面前故意讨巧,说什么,‘您不能养了,她养下来的给您’,张扬的恨不得逢人便说。”

    “墨雪那蹄子还夸她姨娘大度,把孩子让给您。我气不过呀,忍不住呀,爷回来那日,您还躺着,爷就钻那骚发发狐狸洞里,和那淫、妇,两个人、两个人浪笑着……,嗐,贼淫、妇!”

    状若无常的苏锦忽然剧烈呕吐起来,心肝肠肺几乎要呕出来。

    林初兰冲进来急拍背,骂起小鸳儿。

    “你跟她说了什么?叫你哄她开心,叫你逗她,你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我听到他们两个在床榻上快活,满口里都是淫词浪语,说夫人伤了宫囊,盘算着让夫人养她的孩子。”

    “嘴贱,我就是嘴贱。可怜夫人来时那样爽利洒脱,如今只剩黄纸覆在骨架上,魂儿都没了。”

    小鸳儿跪在她膝头,仰面而望,泪雨滂沱。

    “我不想您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被人算计。阎王爷门槛都回来了,这点子事算什么。好夫人,您好起来,好不好?咱们再跟那妖货斗法。”

    “伤了宫囊?”望着呕吐的苏锦,林初兰几乎晕厥:“养她的孩子?可不就是不能养了。”

    哇哇大哭:“老天爷你不长眼,麻绳单挑细处断,单挑我们苦命人欺。纵恶人威武,你瞎了呀!”

    莫说莫说,枯瘦颤抖的身子死死抓住她翕动的肩头,紧紧抱住她。

    “莫怕,没关系。我无事、无事……”

    不会再斗了,跟谁都不会。从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攒够了失望,一身伤痕,她只想离开,永远的离开,可能去哪呢?

    阑珊阁里依旧热闹,英若男贪嘴大冬月里吃冰酥酪,肠胃疼了好几日,黄蜡蜡的歪在贵妃榻上。

    凌平川一手端着碗汤药,一手捻着梅酥丸,奈何人家死不张口。

    梅子青的裙衫儿,松松挽着发髻,眉头紧锁,俨然一个病西施。

    怎么办?不吃,凌平川宠溺的摸摸头。

    “先别操心人家,顾着些自家吧。他嘴上不说,心里且疼老婆呢,断不能亏待她。”

    “呸!狗屁,你知道个什么!”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姑娘您满意了吧?”

    反正总被骂,骂的一点脾气都没,依旧是递过来一勺汤药。

    “来把药吃了,才有力气发脾气,不是吗?”

    正说着,凤眼一瞥,呦呦呦,狗掀帘子,那进来的是谁?

    是谁?

    好啊,你个王八子,说你你就到呀。既是自己送上门的,今儿需得给你个痛快!

    “周大人来我这儿作甚,病老婆不喜欢就罢了,家中有知心美妾,没把你绑在床腿子上,让你有功夫来我这儿逛?”

    “不是逛,一件事请你……”

    “请我?什么事能劳动大人您请我?大人您通天本领,会做官会打老婆。咱们都知道,您是打老婆的班头,压媳妇的领袖。请我做什么呢?”

    了了数语,极尽尖酸刻薄。

    这疯子,必是知道他家中的事,口舌上替苏锦出头。

    周彦邦心下了然,摁下火,压住气。

    “她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想着以前的事,想请你去开解开解,兴许就无事了。”

    英若男登时红了眼眶,跳下榻来,戳脸数落。

    “我就说,我早知道,她心思重过不去这坎儿。你你你,你知道她有多在乎这个孩子。”

    “她总说,‘怀卿要带在身边教养,他一甲好学问,必定带的好’、‘彦邦希望是个哥儿’、‘彦邦怀卿’,她口里心里都是你,你就这样对她,一言不合,脚就踹上来了。”

    “呸!亏你还读过书的,君子动口不动手,都是放屁的,尽是些伪君子、真小人!和打老婆的脚夫、马夫有什么区别,你打她算什么能耐?”

    “你不知道内情……”

    “我不知道,你打听打听,你家那点子事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不松口,你想要儿子,你几乎要害死她。”

    “又有你那个贼姨娘在旁边挑唆,她是个会做戏的,你就是个蠢货、糊涂虫,被她捏在手心盘弄。真金美玉你认不得,茅坑里的石头,你抱着喊香!”

    还想收着点的,越说越来气,压不住压不住,索性骂上一通,自家图个痛快。

    “容貌根基品性学识,哪一点配不上你?不是他父母早逝,轮得到你?黑心肝的,你自己清楚,她为什么会嫁给你?”

    “你家做的龌龊事你心里都明白,千般算计万般筹谋,可知天算不如人算,你家那精明的嫡母恐怕也是打碎牙活血咽,你自己摸良心问当日的你配不配的上她?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你家就是一窝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帕子几乎甩到脸上,恨不得抽筋扒皮。

    这哪能行,看不见来周彦邦那脸上冷的千年寒冰似的,阎罗周大人何曾被妇人指戳过?

    “行了行了,混骂什么,家务事谁断的明白。”

    “你起开,我要说的多着呢。”

    嗨,拦不住呀,根本不接他这茬子!

    “她父亲刚走,你知道她在高家过的什么日子?但凡有点办法都不能那么快嫁给你,高家嫌她,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她又顾忌她姑母,你家这头孝期没服满就催着人家姑娘冲喜。冲喜冲喜,本指望嫁过去对她好就罢了,可偏又遇上、偏又遇上你这么个糊涂种子。”

    叉腰唾弃,俨然骂儿子一般。

    “先是你那母亲和金尊玉贵的妹子,反正你是眼不见为净,自己一门心思挣功名。可知你不得志时她更遭罪,你那嫡母往死里磨锉人。”

    “好了,你好了,你飞黄腾达了,成了天家面前红人,后来弄了一屋子小老婆。让她给你养孩子,给你调停小老婆。她才多大,当她喜欢啊!”

    “那高盼儿是个黑良心的,给你上了什么眼药,你眼是瞎了吗?一家子欺负她一个人,她说过什么,生怕她给你添麻烦。花骨朵一般的人,困在你家一群婆母姨娘中,被糟蹋的人不人鬼不鬼,你家吃人吗?你家自上到下都没良心!”

    好么,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板被骂的要压不住了。

    周彦邦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更是挂了霜,铁青的脸色,想来忍的极痛苦,悠悠吐出几个字。

    “那是她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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