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邦好本事,字倒不多,却把她噎的死死。

    嗨,我这暴脾气。

    “对,应该的,她蠢她傻她活该,给点甜头就掏心掏肺。”

    可点了火药桶,英若男恨不得上去撕了他。

    “我只问你,好好的人怎么疯了?好好的孩子怎么没了?她父母但凡在一个,你可有这单胆量?是欺负她娘家无人吗?”

    沉默,还是沉默,瞧他这样子就火大!

    “说呀,怎么不说了呢?那一脚是谁踹的?想她嫁到你家,嫁妆、匾额、荣耀、官职一应都带了来。你就是这样对她?姓周的你摸摸良心!”

    “你家不就是有钱,有钱你也是个庶子,没听过嫡女配庶子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瞎说什么。”

    哎呀妈呀,怎么扯到这儿了,凌平川比周彦邦还急,忙拦在二人中间调停。

    “怀卿你先走,我随后带她去。”

    “你少和稀泥,我还没同你算账。”

    根本不买账,将他一吼,炮火继续对准周彦邦。

    “姓周的,你有本事打老婆,我却是不怕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了年少一段事情纠缠不放,闹个不清。你扪心自问,她是不是清清白白跟的你?”

    “可你呢,你们呢?”

    好家伙,凌平川的账说算就算了。

    “大老婆还没进门,小老婆都排好队等着了,须得弄一屋子老婆才显得能耐,显得本事大。她哪点对不起你,许你们就不许我们……”

    行了,祖宗,哪跟哪儿都是!

    话未说完,被凌平川的死死的捂住嘴,抱住腰,还咿咿呀呀的挣扎要说。

    再好性儿的也禁不住这样骂,周彦邦也红了脸,面儿上十分挂不住。

    “对,我是庶子,自然比不上青梅竹马的哥哥。”

    “呸,还有脸提哥哥。哥哥就是比你好,不是她父母早亡,不是他们分手,何以至三甲,区区三甲?他们就是要在一起。我们读书时,认定他们一个状元郎一个状元娘子。当初若跟他走了,吃糠咽菜也强如你家……”

    我的天,周彦邦那眼神简直要杀人!

    都这个时候了,提什么哥哥妹妹,男人家哪个要听老婆的旧爱!

    “好个状元娘子,跟着我果真委屈。我还巴巴的来请你,直接请她哥哥,岂不更好!”

    “少说风凉话,你关着她锁着她,跟你家一群女人耗,不许她出门,不许她来见我,那你好好对她呀。关着她又折磨她,你还有理了?”

    “真想她好,就放她出来,或者你俩散了,再不来往,一笔勾销。本来就是生拉硬凑的,演甚情深似海,狗屁的檀郎谢女,恶心死了。”

    “砰”

    这厢周彦邦砸了杯子,那边英若男毫不示弱,举起暖壶摔了过去,直闹的鸨子也来规劝。

    “毁我东西,你赔,赔我东西!”

    她才不怕他,梗着脖子叫嚣。

    “跟我这里吆五喝六,当我怕你?我不吃你这套!你现在是尚书大人,有的是能耐,衙门里差人锁了我也只你点点头,可我哪句说错你了?”

    “同你啰嗦什么,今儿就不该来。她死都别想离了这个府,生死都是我周家的人!”

    说话间系着大氅,扔下一锭银子,甩袖离去。

    英若男岂是饶人的,追出门骂。

    “我不去劝,谁把孩子打掉的谁去,又不是我孩子,谁让她伤心的谁去请罪。她早死早托生,留在你家活地狱。我一个卖笑卖身的娼门贱籍,也不迈你家那脏门槛子,也嫌你家脏。她蠢她笨,不就失个孩子吗,平白给你养,养下来也没好下场。”

    得,人都走远了,还骂个什么劲儿,嘴上说的硬气,心里不还惦记?不还要去看去劝?

    “行了吧姑奶奶,人都走出二里地了,还骂什么,随我去他府上走一遭吧。”

    “走走走,都走,我一个人乐得自在。”

    还不是嘴硬心软,天天念叨着,怎么可能不去。

    荼白色的裙衫儿,一色的风雪帽,配上白狐皮的大氅,一片冰天雪地里,素的简直和雪一色。

    她到底是个娼门妓子,她到底是个高门冢妇。纵然她嘴上不屑,骨子里对她的体贴却是无微不至。

    不能招摇,不能让人知道她有个娼门的密友。

    起风了,紧闭的院门上的黄符红字,如扇动翅膀的蝴蝶,慌忙凌乱。漫天的风雪中,格外醒目。

    这、这是镇她的?她是个精,还是个怪?

    这儿多像个牢笼啊!

    英若男的心啊,一下子针扎一般。天哪,她过的什么日子!

    踟蹰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入,凌平川轻声安慰:“进去吧。”

    “去煮茶,去折梅,准备蜂蜜凉糕,丫头怎么还不来?偷懒,肯定躲在家中睡觉。”

    嘻嘻嘻,哈哈哈。葱白薄夹袄,外头罩着大红羽缎的斗篷,只穿了个粉缎绣鞋,笑嘻嘻的在雪地奔跑。

    风呛的咳不止,面颊泛上不健康的潮红。

    林初兰捧着大氅去追,连声求告。

    “回屋吧,咱们回屋吧。脚生冻疮,又疼又痒,她不来我陪你玩。还有两个丫头陪你,那丫头脾性不好,咱不理她。”

    英若男一下子背过身去,捂嘴哭了起来。

    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已然这样严重,为何说的这样轻飘飘,甚不放在心上。

    凌平川张着口,不知作何评价。

    “若男,若男,丫头快来,我就知你会来,她们还骗我。”

    她欢快的跑到她面前,看她的眼神纯真亦如孩童,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时光仿佛又回到苏府。

    “你的剑呢?这样的好的雪,不舞剑岂不浪费?快,舞剑给我看。”

    “你、你是……姑娘……”

    周家的人自然不知道缘由,林初兰并着听云听雨,皆惊讶。

    “舞剑没来,剑都是她拿着,她不来怎么舞呢?”

    “是了是了,舞剑没来,你的剑不在,怎么舞呢。不舞了不舞了,哈哈哈。”

    说着愉快的拍起巴掌,欢笑中一股子痴傻的疯癫。

    英若男紧紧握住她的手,噙泪而望。

    “我会来,一定会来,多晚都会!”

    而苏锦浑然不知其意,嬉笑着甩开手。

    “元朗哥哥要春闱了,不然这样好的时节,他定要赋诗几首。咱们别去扰他,特特给你准备的凉糕,快随我来吧。”

    “什么哥哥、哥哥的,休要再提。”

    你……,不等英若男发火,苏锦倒冷下脸来呵斥。

    “哪里来的外男,叫人拖出去打!”

    “你放肆!”

    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她都这般了,怀卿这醋吃的忒没劲儿。跟一个疯……,凌平川不忍,叫住他。

    “怀卿、怀卿,且忍耐,这个时候讲不得道理,她真的不太好。且大冷的天穿的这样单薄,都快进去吧。”

    英若男红着眼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还吼她、骂她,你还算个人吗!

    甫一坐下,苏锦不停的往她面前推吃食,不住的同她说话了

    “父亲母亲总也不来看我,姨娘也不让出门。我要去看看门上贴的什么,也不许。闷死了都,还好你来了。你看,听雨是不是胖了,腰怎恁粗,比灶房里的水桶还粗。”

    “姑娘……”

    天真而无邪的言语,听的人想哭。一屋子丫头小声啜泣,听雨怯怯的藏着身子,不想众人关注她的肚子。

    因着她不好,两个丫头抛家弃子的来服侍。听雨是有身子的人,她只是不明白。

    英若男握住手,摸摸身子,上上下下的打量。苏锦只当和她玩笑,痒的要躲。

    这丫头瘦的都没个人形,本就不大的脸,瘦的腮都凹下去。

    “你冷不冷,身上疼不疼?”

    只顾低头摆弄不倒翁,问也不答。

    这样不行,不行呀!

    “历庆三年,你母亲暴毙。”

    啊!苏锦猛抬头,林初兰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不停的使眼色,让英若男缓着些。

    可她全不顾,连珠炮似的,旧日的不幸一股脑托出。

    “历庆五年,你父亲久病不愈,亦弃你而去。”

    “历庆七年三月初十六,你借住高家孝期没满就嫁入周家,同日他官升侍郎。”

    “三月初十五,哥哥还乡丁忧,走了。”

    “走了,哥哥走了……”

    喃喃自语,苏锦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接下来由她自己来讲。

    “同年五月初六春蕊进门,寒月英将军府抄没诛族,阖族无一幸免。”

    “次年九月初三胡氏进门,年下高盼儿进门,六月胡氏生产,是个女孩,他的第一个孩子。”

    “后头姑母死,老太爷薨,玉汝玉簪玉暖接连出阁。次年孝廉孝贤同日出生,他不在家,她们难产,我几乎吓死……”

    “历庆九年五月升督察院。”

    “历庆十年十月他赋闲。”

    “历庆十一年,护驾中箭,我陪他在潜斋疗伤,在那儿我们好过一阵……”

    ……

    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是,对,你都记得清楚,你一点都不糊涂。这就是你呆的周家,落金叶子的周家。成婚没多久你丈夫就弄了两房姨娘,后来你表妹高盼儿成了第三房,小老婆挑唆,你丈夫踹你,孩子没了。”

    “孩子、孩子没了……”

    忽然哽咽,蓄满泪的眼眶一大颗珠子滚落。

    “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一眼都没看到,我好疼,没了……”

    她眼中一下子暗淡,再没了童真,英若男将她死命拉回现实。她记得,大事小情,桩桩件件她都记得,在场的人没有不动容的。

    英若男猛拍桌,哐哐的痛斥。

    “这些年你过的什么日子,困在笼子里的鸟雀都比你强。和一群小老婆抢男人,拼肚子,一泡屎抢起来也香。”

    “你倾心相付,舍命换来的人。一边对你海誓山盟,诅咒发誓,深情款款。一边和你表妹颠鸾倒凤,寻欢作乐,这是你想要的日子吗?是你甘心一直如此的吗?”

    一个痛苦的摇头,不愿意面对。一个言语似刀刃,紧追不放,刀刀见血。

    “有些事应该咬牙坚持,有些事退一步才能有转机。你这样聪慧,不该不懂。走吧,留恋什么?”

    我是请你来骂我的吗?还是请你来挑唆我们夫妻反目的?

    周彦邦气极,猛的一拍桌子。

    “疯妇,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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