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莞之所以能来,还是做爹的半路上突然的起念,发了善心,这才急急的从家中接来。

    谁想刚来,两人已然反目。

    周彦邦厉声勒令婆子们拉回周莞,强逼她回家。

    既来了,哪里肯走。

    于是周菀抱紧苏锦,死活不松手。

    她这一犯倔,丫头婆子们死拽,到底是个孩子,撒泼打滚的哭闹。疯了一样乱跑,见人就推,谁拦就咬。

    受惊的狗一般,满院子狂奔,家下人捉小鸡一样围追堵截的捉不到。

    奔起来管你是谁,谁挡撞谁。于是乎,箭簇似的直直顶向高盼儿的腰。

    “哎呦”

    “啊呀”

    “哎呀呀,天么天么,不得了,不得了。”

    慌得一众婆子丫头呼的呼,喊的喊,扶的扶,撵的撵。

    一群人拥着一个大肚子,那高盼儿被生生的顶坐在地,龇牙哎呦呦的乱嚷。

    这下可不是演,是真疼。

    气的周彦邦拿下人开骂。

    “还不快拿住她,一群蠢材一个丫头治不住,抱走抱走。”

    高盼儿那厢一声声嚷的紧,嚷的犹如火上添油,嚷的周彦邦心中的火蹭蹭蹭往上蹿。

    发狠了骂道:“疯痴顽劣的孽障,快快打死她!”

    当爹的心叫一个狠,你都不知道他是恼自家姑娘。还是前头碰了英若男的钉子,另有所指的泄愤。

    有了这话,婆子们自然下死手的整治。钳住她手脚,生擒的小鸡子,几个人按住了一丝不得动弹。

    高盼儿的下人尤甚,暗戳戳的掐她膀子。翠眉上前去护,连带着一起打。

    可怜的周莞哭喊的喉咙嘶哑,还只死命挣扎,仰头看向她:“母亲母亲。”

    真真要命了!

    这一切苏锦看在眼中,其状可怜,心疼的不得法。

    心中暗骂,“果真有后娘就有后老子,真是个糊涂种子,纵着奴才这样作践孩子。”

    知道他有意拿孩子撒气,自己却也无能为力。狠心咬牙,不忍直视,背过身去抹泪。

    “要管回去管,我见不得,快走快走。”

    这一场子的闹,不看都知道外头的光景。

    林初兰的声音在房中传出:“既不愿走,今日便留下,住几日来接也无妨。”

    可她的糊涂老子听吗?

    不劝还好,劝了更来火。

    周莞哭喊着被抱了出去,这边又急着让苏锦也走。

    谁敢碰夫人,他就自家亲自上手拉扯。

    他这一上手,第一个英若男挡在前头不许他碰,梗着脖子喊打喊杀的叫嚣。第二个高盼儿嚷嚷的凶,疼的像是要生了似的。

    一时间,孩子哭大人闹,有人孩子要落生,有人要决斗、要打架。

    众人神仙打架似也,看的人云山雾罩。又像起火了似的,不知该先救哪处。

    纷芜喧杂的场面,急的苏锦直跺脚。

    “出来是我自愿,都别再说下去,我乏了。”

    “她无礼只当个猫狗,莫要一般见识,以后再不许她来就是了。高姨娘疼的厉害,我这里不比府上,蛇虫鼠蚁,你们快些回吧。”

    “谢爷费心挂念,事务繁冗,不必亲来,有吩咐请下人们通传一样的,走吧,都走吧!”

    简直是哀求,求求你们了,各路神仙都回吧。

    哎呀?正合我意。

    闻言,高盼儿十分配合的疼起来。

    “爷……爷,想是要生了不成,孝贤就是未足月,这个、这个……”

    都这样了,哪有心情争执下去。抱起高盼儿,焦急的喊到。

    “回、回,请太医,请院使。”

    又是一众婆子丫头围住,这才乌泱泱的跟着离去。

    呵,好大的阵仗,好宝贝的心肝儿。狗屁的夫人,就是个死的。

    “死王八,臭狗肉,周彦邦你他妈是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脓包,捧着这么泡屎当夜明珠,真瞎了你的狗眼。”

    “呸,贼淫、妇,降服男人好本事!”

    车马都看不见了,英若男口中仍旧骂骂咧咧的不肯罢休。

    舞剑好生纳闷。

    “苏姑娘几时变的如此缩手缩脚,倒像怕她似的。夫人畏姨娘,我朝奇闻。想她当日多爽利的人……”

    林初兰咳喘大作,苏锦慌的奔入屋内。她没开玩笑,闭了门谁也不见。

    只是那日晚间,这院子的门首,多了两个把守的……,他又一次锁住她。

    这一场气,气的回去摔桌子砸板凳。什么官窑的瓷器,内造的头面,扔、砸。凌平川急的劝阻不住。

    “你去探望便罢,人家两口子的事情掺和什么,你不在也许没今日这出呢。怀卿的性子,哪是会同妇人周旋的。”

    “哐当”一个青瓷将军罐砸的他跳脚。

    “他欺负她,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欺负她。她都那样子了,他还带着娼妇来恶心人。我又不是死的,怎么能见她被欺?若是苏大人在,贼王八死一万次。”

    扭头就骂他。

    “赖在我这里做什么,你公主老婆等着你呢。休想打我的主意,谁要做你小老婆,没的恶心人。”

    罢了罢了,这些年唯一没变的就是爆炭一样的性子,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等过了气头再来规劝。

    走走走!

    再回故地,依旧是他熟悉的京师繁华地。青旗高展,车马粼粼。福顺斋,玉门居,教场,贡院,在,都在。

    宋清平抱起女儿,难得激动起来,指着门楼说:“小满 ,你看那是福顺斋,他家的棠棣花糕好看又好吃,爹带你去买!”

    宋小满满眼都是阜盛的车马人烟,比宜陵宽上许多的街巷,比宜陵多上许多的人。

    高高的楼比仙女庙的大殿还气派,花样繁多的吃食物件,叫也叫不上名儿。

    兴奋中又带着几分胆怯,搂住脖子问。

    “这就是京城吗?热闹的像赶集,人头密的像蚂蚁。不,像热水浇过的蚂蚁窝。”

    哈哈哈,父女两个同时笑起来。

    “驾、驾,让开,让开。”

    马上的公子面色冷峻,马蹄疾驰,丝毫不在意马蹄下的慌乱。

    一时间街面上乱了起来,人群来不及躲闪,慌慌张张的往两边避让。

    宋小满圆张大口,正准备享受炙肉串。一嘴落空,猝不及防也被挤落在地,“哎呀!”可惜的无以言表。

    这样品貌不凡,穿着华丽,敢这样在洒金街上策马疾驰的,绝非常人。

    宋清平抱紧女儿,赶紧往茶铺凉棚下避。

    “天子脚下,焉敢嚣张?”

    “天子脚下,天子的人怎不敢嚣张。这位可是天家的驸马爷,我朝如晔公主的夫君,你说他敢也不敢?”

    “这些个皇亲贵戚真个是目无法纪,这街上人畜颇多,一时惊了畜生,踩踏人群,可怎么办?”

    “踩死的都是蚂蚁,骑马的才算人。咱们草芥,算不得人。你是见的少,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京中这样嚣张的也不只他一人。”

    茶博士望着远去的背影,见怪不怪,嬉笑自嘲。

    “前些天,督察院大老爷的兄弟撞了人,闹到顺天府还把受伤的给治了罪。平头草民,少惹官司,惹不起,惹不起哦。”

    客人们议论纷纷,茶馆老翁说着又给各位诸位添了热茶。

    “督察院老爷可是原京畿都漕运使司家的大公子,兴泰街周大人家?”

    “正是正是,说起来满门英杰,老子捞了一辈子,换儿子继续捞。他和刚才的驸马爷最是要好,你说真找他们理论,可不是自讨无趣?”

    果真是他,宋清平不再言语。

    却又有人问:“驸马府不是在南城,往那个方向是去哪?”

    老翁意味深长的咧咧嘴。

    “咱们洒金街上最著名是哪条巷子?巷子里最出名的又是谁?”

    “哦~~~”

    有人恍然大悟。

    “可是阑珊阁白老板,白柔娘?”

    “她可是个人物,先跟着蔡相,后是王相,差不多的高位老爷都跟她好过。听说舞的一手好剑法,难不成是个沦落娼门的义节女儿……”

    “呸!”有人啐上一口:“狗屁的义节,她就是个倚门献笑的妓妇,给钱都能在肚皮上跳舞。”

    “不知怎么划拉上驸马爷,为博她一乐,奇珍异宝都往她行院里搬。给她出头,为她撑腰,可惜了公主老婆搁在家中,竟成了个摆设。这样着急,肯定是为了她。”

    “客官们吃茶、吃茶,莫论国事、莫论国事。”

    老翁熟稔的添茶,不想他们的话题继续。

    烟尘散尽,马蹄消失。无心理会这些桃色绯闻,抱起女儿,离开洒金街,转过虹桥,朝着僻静的街巷走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荒凉,却越来越熟悉。

    斑驳的门扇,锈迹斑斑的黄铜锁,绿苔丛生的台阶,三马石依旧。

    目光越过高高的围墙,那墙里是他朦胧的青春。

    ‘哥哥,哥哥’,呼喊隐约,身旁无人。

    那是越不的墙,和无法回头的人生。

    “爹爹,这是哪?”

    宋小满颠颠儿爬上台阶,摸摸门环,比比栓马石,骑上石狮子。

    “好大的门,好大的狮子,比你署衙门口的还大。”

    满目疮痍,物是人非,这府上竟破败成如此!

    苏大人、苏夫人,父亲,和叫他哥哥的妹妹们。这大宅子里的笑声,随着他们的离去,全都消失不见。

    现如今自己也是鳏夫一个,独自带着女儿,做着一个四处漂泊的穷官。

    来了这许久,始终无人给他答复,下一站要去哪,漂泊到何处,不知道,不清楚……

    感慨身世,不甚唏嘘。

    “走吧,爹,咱们走吧。”小姑娘嘟囔着嘴,扯着衣袖要走:“这儿空空的,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好,咱们走。”

    抱起女儿,最后一眼回首,乌金西下,劲风阵阵,墙头上的野草任凭摆动,衰草斜阳,说不尽的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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