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的人渐渐平静,柳絮拿香箸捡了块香,不一会儿莲花的清新味道充盈满室。

    轻手轻脚的掖了帐幔,这才悄然退下。顶头遇见叶蓁蓁提裙上阶,就要喊,忙摆手止住。

    “又说心口疼,又说胃疼。才吃了药歇下,甚大事也等她这一觉歇过再说。”

    “旁的倒罢。”

    叶蓁蓁那拿瞥了眼屋内。

    “咱们院里来了个客人,不叫姑娘,不听曲儿,点了杯茶从早坐到这晚,还不肯走。”

    “哪里来的无赖混汉子,讨便宜添乱罢了。甚阿猫阿狗,这样的撵了就是,也值得一回。”

    柳絮甚是不屑,这样的人见得还少。若这样的都要见,她岂不是永不得闲。

    叶蓁蓁拉过手来,低头私语。

    “这我能不知道,关键是他写了个字条,这字条上……”

    瞟了眼四下,确定无人才悄声说。

    “这字条上是白老板的闺阁名讳,他知道她姓英……。”

    “啊!”柳絮慌的捂住嘴:“难不成是探子来拿人的?有驸马爷在,不至于此呀?”

    二人面面相觑,始终没个主张。

    好沉,头好沉,沉的仿佛时刻要倒地。胃中一阵阵的作呕,往常也常吃冰酥酪、冰碗子,怎么这次这样闹。

    其实她根本没睡着,想着苏锦想着自己,朦胧中又听到外头的谈话。挣扎的坐起来。

    “让那人进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他来,我会会。”

    都这样子了还怕谁,还有什么好怕的,一刀毙命反而是解脱。

    青白色竹布旧直裰,清瘦的面庞,泛出的胡茬,淡淡的眉目,凝眸深望。

    啊,阑珊阁白老板少有的慌张,甚是有些怕。

    哥哥年纪不大,却是沧桑了!

    她不敢看他,点了一盅茶与他。

    “公子想来是认错人,并不知你字条上所写谓何。”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他不接茶,直愣愣的看她:“当年桃叶渡送我走,历历在目。”

    “甚桃叶渡,休要取笑。公子取乐,外头叫个姑娘吧,我今儿不适。”

    “若男……”

    “我不是,我不是她,我不姓英。我姓白,白柔娘,是这馆阁里的鸨子。你说的那人,我不认识。”

    忽然崩溃,碰翻了茶盅,摇头否认。

    谁想宋清平拉下脸来训斥。

    “做的什么勾当,可还记得将军的英明。快快跟我走,我赎你,帮你脱籍,跟我走,做个良妇,远远儿的离了这儿。”

    “你?就凭你?”

    提这个倒不胆虚了,反哂笑起来。

    “多少人都劝我从良,要给我买身脱籍。现在你也来,狗皇帝给你几文碎银,指着俸禄你赎不起,除非你也……。”

    “我知道了,都讲‘灭门知府,破家县令’,你如今也深谙官场之道,你的银子又是哪来的?你又来做什么?还不是来找乐子,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说毕,愤恨的眼神望着他一行哭一行骂。

    “都能来踩上我一脚,都能来骂上我一通。是,我是粉头妓子,是给你们取乐的婊子。我自甘堕落,不要你们管。跟你走?我不敢,和一个妓子混同一气,莫要玷污大人清誉!”

    她哭了,宋清平就慌了,追上去解释。

    “妹妹,妹妹,莫哭莫哭,你有苦衷跟我讲。我不对,不该不分皂白,上来先冲你。我只是、只是……,哎,你知道坊间都怎样议论?”

    这一声妹妹,幼年的情谊全部浮现。

    这是她的亲人,她为数不多可以掏心窝子说话的人,抽抽搭搭的说。

    “做了这下贱营生,还能不许人说?做我们这行的要什么名声,我比你有钱,我不要你赎。”

    定定忽然望着他。

    “元朗哥哥,那丫头……苏锦……过的更生不如死,狗男人打她锁她,生生把孩子作践没了!”

    打她?她不是望族夫人,他竟然打她?

    天哪,难以想象。

    宋清平的心忽然如坠冰窟,又犹如当头一棒,冷汗淋淋而下,难过的半晌不能言语。

    蓄满泪水,揽过哭泣的英若男,拥她入怀。

    “咳……咳咳……”

    一阵猛烈咳嗽来袭,颜端仪瘦弱的背脊一咳一颤,被折磨的暗沉焦黄的面容,像朵枯萎的花儿。

    连翘急急上前拍背送水,两个姨娘则嫌恶的捂了捂帕子。

    “烦姨娘看着些,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去吧去吧。”

    甩着帕子,甚是不耐烦。

    不想也没办法,谁让她们是做小的。

    连翘前脚刚走,后脚两个人坐下来闲聊,看着就看着,哪管床上人的死活。

    “茶……递杯茶我,腔子火烧一般疼。”

    不想麻烦,可实在无奈,只得昏昏中吩咐。

    两个人竟像没听到一般,剔剔指甲,瞟了一眼继续聊。你扯着我的衣料子看,我拉住你的首饰瞧。

    “这是妆花织金的吧?”

    “可不,爷才赏的。”

    “爷偏心,偏赏了你这蹄子。”

    “喏喏,天上飞来的醋,吃的来劲。这手钏不是单给了你,谁又说什么了。”

    是了是了,姐妹俩笑了起来。

    可榻上之人,咳的凶喊的也凶,颜端仪几乎用尽气力。

    “好歹给我抿一口,我死了你们再快活。”

    这话?两个姨娘拧眉挑目。嗐,罢了吧,瞧着也时日无多,就发回善心,全当积阴骘。

    月落扭捏着起身,拎了拎壶,没了呀,空空如也。紧接着星沉眼神往榻上那么一瞟,两个人顿时心领神会。

    一旁刚烧好的茶吊子,倒上一盅子,给她灌去。

    没了呀,怪不得我们。

    “啊!”

    一声惊呼,后面又是无尽的咳,颜端仪被生生烫的一个哆嗦!

    这一折腾,打翻了盅子,反烫的二人跳脚。

    星沉毫不客气:“好心服侍你,反烫我们。我看你根本就是装的,找由头磨锉我们。”

    颜端仪费力的趴在床沿上,枯瘦的手颤抖的指着二人。

    “谋害主子的奴才,没廉耻的娼妇。我几次宽恕你们,如今只剩一口气,你们反来折磨我。”

    “贱人、淫、妇,在园子里那次你们怎么求我的,不是我遮掩着,还容你们现在折辱我。当时就不该心软,打死干净,小妇害人,秽乱宅院。”

    “呦呵,夫人现在后悔了?我们是没撵出去,可留我们的是二爷,我们不承这情!”

    “你不是还罚了我们月钱,关了我们月余,霸拦着爷不许来见我们。可你又知道爷是怎么说你的?”

    两个姨娘嘴巴一个比一个厉害。

    月落得意的攀起膀子。

    “爷说他不喜欢你,厌你的紧。你像他先生,像她母亲,唯独不像他老婆。床上似根木头,甚是无趣。”

    说毕,二人哈哈大笑。浑不顾榻上之人气的抖如筛糠。

    甚是虚弱的她,恨不得起来给她们嘴巴子。

    “娼妇,床笫上的事情也拿出来显摆。一味讨他欢心,礼义廉耻全不顾。”

    哈哈哈,两个人笑的更猖狂了。

    先是星沉嘲讽。

    “您倒是懂礼义知廉耻,端庄大方,可爷不喜欢呀。总逮着机会教育他,说教他,他都烦死你了。”

    “就说那日园子里我们姊妹一起服侍,这事是一个人行的?还是咱们把刀架脖子上逼爷的?还不是爷想要,咱们不从反是不守妇道。”

    后是月落讥笑。

    “园子里算什么,那秋千架子上,书房里……,您不知道的多着呢。想是看我们快活,您不自在?不自在也没办法,爷不喜欢您呀,怨不得咱们。”

    一句句寒针似的,无异于往颜氏衰弱的躯体上扎针。

    “你们在说什么,这样聒噪。”

    周彦坤甫一进门,就被浓浓的药性熏的皱眉掩鼻。

    “寻你们两个不得,原来都在这儿。这手怎么了,这样红?”

    月落登时跪了下来。

    “咱们服侍的不好,夫人嫌烫,等不及换就……。都是我们,惹夫人生气。”

    周彦邦登时大怒,全不顾趴在床沿儿形容槁枯的人儿。

    他本就嫌她丑、刻板,现在病中又多加了几分憔悴。他只觉得她周身都散发着臭味,臭咸鱼一般,一寸也不愿意靠近。

    “好恶毒的妇人,仗着主子身份就拿奴婢出气。”指着颜端仪骂道:“她们两个是我挑的,我喜欢的,你有不火冲我来,别刻薄她们。”

    “天爷……糊涂汉子……”

    气息奄奄的,哭都哭不出声儿。

    “明明是她们拿茶烫我,你眼瞎心盲,不辨黑白,不问是非,贪淫嗜色,一味的偏袒。纵着奴才欺负主母。周彦坤,我们好歹是夫妻,你这般羞辱我。你早晚要遭报应,死在这些淫、妇手上!”

    他本来都要带着人离开的,听她这话,猛的回头。

    “贼妇人,破落户似的,又臭又硬,本不想同你啰嗦,奈何你蹬鼻子上脸。我好不好是我的事,你且管好您自家吧。”

    揪住榻上人的衣襟,先掴上一巴掌,继而忿忿的骂道。

    “行动做派像极了你那食古不化的父亲。狗屁的青天,死时连副薄棺材都买不起。少跟我这儿充夫人娘子,好不好打你一顿,扔到下房里,就知道自家的斤两了。”

    说毕,猛的丢手,颜氏几乎跌下床来。自家带着两个姨娘扬长而去,那月落迈出门槛时偷眼的笑。

    天爷,我活着干嘛呀?我怎么还不死?

    死了干净,死了痛快,再不要听这些污言秽语。

    颜氏此刻摊在榻上,疲软的像个瘟鸡子,空洞的瞪眼,热泪顺颊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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