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要多想,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连翘嘤嘤的哭,颜氏摸着她清泪两行的脸,喃喃自问。

    “都听到了?他说的对,我穷我丑,就不该高攀他家!”

    捶床大恸,心如死灰。

    灯火如豆,人影曈曈。

    在这偌大的府邸,落金叶子的周家,她的床边也只有连翘守着。

    颜氏知道她的钱不够,配来的药一再兑水。也知道,她是这府上甩袖子的财神爷,一个子儿没有。

    人见人嫌,又穷又丑的二夫人,还信誓旦旦的当家理纪。

    笑话,我活成了这府上的笑话。

    这一切都随着父亲的贬黜烟消云散,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错了,错了……

    嫂嫂,你走了,我也活不下去,这府上当真是吃人的魔窟。

    我熬不下去了,先去了,咱们妯娌泉下见。

    摸了摸连翘的头,熟睡的人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好丫头,跟着我来受够了这府上的冷眼,我走了,却顾得不你。

    好丫头,我走了,走了,你好睡。

    来不及梳妆,更莫论打扮,没有好衣裳,想找块银子吞了都没有。

    胡乱的拢了头,扯下一根松花绿汗巾子,梁子上一挂,一缕芳魂荡悠悠离身。

    她的路终于走到尽头,秋叶一般,飘乎乎,软软坠地。

    “夫人、大夫人,开门呀,我是周升。”

    刚眯了会的苏锦猛的惊醒,心劈劈的跳。

    坐起来,喊着林初兰:“快,快去看看。天还未亮,这时辰叫门,不是好事!”

    果然,周升扑进来大哭磕头。

    “二夫人殁了。”

    什么?什么什么,一身丧服而来,苏锦就知不好,却没想是她,是端仪!

    苏锦难过的扶额,不停的拨弄念珠,在心底默默的给她超度。

    “姨娘,我不睡,别管我,也别理我,让我送送她。”

    她知道她日子艰难,她知道她病入膏肓,她知道那院儿里日子煎熬,可也不能走了极端,年轻轻的做了傻事!

    “嫂嫂,我心中苦闷无人诉说。你可知,他和她们,青天白日的寻欢作乐,大日头底下白日宣淫。我不止一次撞见,在秋千架子上,在花园子里,和两个一起……”

    “啊,嫂嫂,他们、她们不堪入目……当日我家小厮掐了朵花给妹妹,父亲知道了便要溺死她。啊,我要疯了,要疯了……”

    “收姨娘我不恼,开枝散叶的事情我不拦着。可一想到和一群娼妇在一起,在我家是要被打死的,被打死的!”

    “嫂嫂,即便我父母在,我亦无家可归。父母是不会让我这个下堂妇进门的,我这辈子的归宿大概是祠堂里的牌位和墙上的画,没有人帮我。我不知道阿鼻里是什么,可我情愿下地狱,也不想呆在这儿。”

    想到往日二人的交往,苏锦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颜氏以死做了最大的让步,也是最后的反抗。

    “咚咚咚,咚咚咚”

    又是一个凌晨,砸门的声音唬的人心惊肉跳。

    “又是谁,又怎么了。”

    林初兰急躁的嘟哝着,慌乱的找鞋,匆匆跑去应对。

    新秋凛冽,薄暮尚稀,山上更寒一些,裹着袄子的林初兰被寒气呛的咳起来。

    她不让苏锦出来,虽然身在外,可奴才就是奴才,主子的体面不能失。

    人还未到门前,外头的人先哭喊起来。

    “夫人,我是小鸳儿她娘,求夫人救救我丫头,她要死了。”

    啊!林初兰虽然心下一惊,可她不想聒噪周家的事。

    “我们如今不在那府上,同我们说不着。你们原是周家的奴才,他家有当家的爷和主事的夫人,去府上找主子裁决吧。”

    想想又添上一句:“破庙里的夫人,不中用!”

    “菩萨夫人,看在丫头服侍您一场的情分上,好歹赏脸见我一见。让我进来给夫人磕个头就走,就走。行不行啊,夫人?”

    门外的婆子却不依,撒泼打滚的苦求,拿头撞的门板“嘭嘭嘭”作响。

    嗨,这周府的人怎这般无赖?离了府也不得肃静。

    林初兰朝屋子里望望,苏锦正扶着门框,冲着她点点头。

    嗐!要管要管,还是要管,烂泥塘子碰不得呀!

    “吱嘎”还未等门栓全开,这婆子竟像牢子里的犯人一般,连哭带喊,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扑在地上抱住腿不撒手,唬的苏锦连连后退。

    “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小鸳儿怎地就要死了?快别唬人。”

    “叫我唬夫人,叫我不得好死,叫我大早上扰夫人清净。”

    婆子连连打脸,左右手互换着抽嘴巴子。

    林初兰烦躁的拉开她。

    “什么话快说,起个大早看你掴嘴听响呢,夫人药还没吃。不说就走,走吧走吧。”

    婆子这才收了举止,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说起来,

    “夫人走没三天,高姨娘死命的要那丫头,说原院儿里的,使惯了的,用着趁手。二夫人没奈何呀,只得让她过去。”

    “自打拨去给高姨娘使,茶里不寻饭里寻,属铁匠的,一味只是打,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前儿打发人递话,说是病了,让我领家中去休养好了再来。”

    “可我丫头我知道,她是个皮实的,不常生病,就是生病也断不用人来领。这一去才知道,丫头竟躺在榻上了。也是秋月里,还穿着夏季的单衣裳,被褥也薄薄的,能不病吗?”

    “只当她淘气不肯多穿,谁想接家来掀开衣裳才知道,夫人啊……”

    婆子嚎啕大哭。

    “浑身上下除了脸,没一块好皮肉。可怜我小鸳儿被混掐混拧的身上青紫,这还不算,单捡阴损的地方掐,胸乳上,大腿根儿上,脚后跟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子。”

    婆子边哭边摆手。

    “不能提不能提,白日里事情一样不少做,夜间还要听使唤。这丫头嘴欠我知道,可不至于这样折磨虐打。偏还不放她,催着让明儿就回去伺候。”

    “那院儿里断断是不能去,夫人您不说句话,就没人能救她了,再送进去指定横着出来!丫头的命只在您手里了,只求您一个主张,成不成的怨不着您,她死是她的命。求您了,夫人,说句话吧!”

    这也太狠毒了!

    苏锦只觉得后脊梁骨从下至上,嗖嗖冒冷气,追问婆子。

    “怎么不去回老夫人,或者是大爷?这样苛待下人,就没人理会吗?”

    “不敢不敢,可是不敢。”

    小鸳儿她娘都吓死了。

    “一则大爷忒忙,何况一来就被高姨娘霸住屋子里。凡要回的话,一应高姨娘来报。她不让说的,便谁也不许提。您不知道,她现在说一不二,大爷的事全要过她的眼。”

    说着啐起来。

    “这妇人蝎子的尾,黄蜂的针,毒的不能提,一朝得了势,要踩死丫头才罢。”

    “您走后,她成了大房里的主子一般,婆子丫头也不按规矩来,弄了一屋子奴才服侍。只说自己带着哥儿,身上又怀着,人手不够。”

    “现下老夫人病着,您在外头,二夫人才殁,无人有心理会这些。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做了山大王。所以才让她得了意。”

    恨过骂过,还是那句话。

    “夫人,您要管管呀。莫说住在这儿,就是在寒窑、在天边儿,主子仍旧是主子,到您眼前也不过是个奴才。这妖货再不降,怕是要登天了。”

    当真猖狂,当真放肆,她这是只手遮天了吗?

    不是立夫人威风,也不是被谁挑唆,是决计不能让她害人!

    见苏锦面上松动,知她肯插手整治,小鸳儿娘又是一通磕头作揖。“菩萨、王母”的混喊。

    收了激动的心情,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件件一桩桩,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这府上乱套了,猫不在老鼠成了精!老夫人病着,二位少夫人,一位避出来,一位将殁骨头还未凉。”

    “夫人不知,二夫人是四更天吊死的。放下来人都僵了,丧事操办的甚寒酸,头面衣裳还是那年进门时旧的,潦潦草草的就发送了。”

    “二爷不过是出殡那日送入土,下剩的还和两个姨娘缠在一处。老婆喜死,也不避讳些,啧啧啧,忒不像话!”

    “我问你,她为何吊死?外头不都讲是病死?”

    这话是林初兰问的。

    “不瞒林妈妈,说出来更荒唐,更不是个东西。”

    婆子巴掌一拍。

    “还不是因为姨娘服侍二夫人吃茶,水洒了烫到姨娘,爷心疼打了二夫人。为着姨娘打夫人,何况她还在病中,可不就气急之下寻了短见。”

    “二爷院里也是一窝子妖魔精怪,二夫人娘家无人,老夫人也不管,提不得提不得。所以小妇当家,家宅不宁啊!”

    荒唐,真真荒唐!二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回答。

    但苏锦知道这绝不是气急之下,自未成亲周彦坤做过的荒唐事还少?

    颜氏为人正直刻板,荆钗翘楚。彦坤花花贵公子,放荡形骸,二人性格实难相处,着实的不合适。

    加之家中变故,夫妻不睦已久,久病缠身。此身种种,另她屡受打击,渐生悲观厌世之心。

    这个时候应该包容,安慰才是。可丈夫不开解,反欺压,婆母冷血,下人踩踏。

    这根本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起来还有更惨的,二夫人带来的丫头,一时没了主子。也不知是谁挑唆,偏要将她配予马房里饮马的麻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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