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偏不,周彦邦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满腹牢骚,指着鼻子数落。

    “既嫁为人妇,当以族中名望风声为己任。谁似你这般,漠不关心,高高挂起。非要出来,有家不回,宿在这破庙里。让外头人骂我、嚼我,说我纵着妾房刻薄嫡妻。任性妄为,自私固执……”

    “来找茬是吗?你今儿就是来找茬是吗?”

    他还委屈了,真真要气笑了。

    “你周家有什么值得我炫耀维护的?权势?银钱?还是从你爷爷到你老子,再到你,上下一串子小老婆!”

    终于面对,终于正视,却是怒目相视。

    “玉贞是怎么死的,玉汝又是怎么有的孩子?这奏上说的可有一句错?你家的脏事烂事街头巷尾,孩童花子也能说出一两件。污泥烂坑我避之不及,还己任?简直是笑话!”

    天爷,门外的周升听的几乎要骇死!完了完了,要是动手,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周彦邦原本起伏愤怒的胸口,骤然平静,冷眸凝视座上的她。

    “所以,他做这些你都知道?所以,你们必然又续上了?同窗之谊,当年差一点远走高飞的好哥哥,再会面时,有没有诉诉衷肠,叙叙前缘?然后串通一气,谋划着把周家搞垮,你们好双宿双飞?”

    一丝哂笑溢上嘴角:“想来你们早有私会并且旧情复燃,这么急着合离,所以名分都不顾,让我休了你?”

    暴怒之下,愤慨指责:“和离和离,见了面就是和离!”

    “就这么着急跟姓宋的走,赶紧偿了多年相思之债。淫、妇,就一刻也等不得了吗?”

    “发的什么疯?跑我这儿来发的什么疯,满嘴里胡沁,给自己留点体面和尊重吧。”

    “你没有脸讲我,你们做下的腌臜事都忘了吗。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可还有点斯文体面?回去,回你的周府找你的姨娘,她知道如何讨你喜欢,我这儿容不得你放肆!”

    他怒她亦然,吵架能有甚好话,双方都拿出最利的刀刃互捅心窝!

    “哼,哼哼!”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冷笑,笑的人发毛:“急什么,就问你急什么,好哥哥就这样提不得?还是戳到你痛脚,也知耻?”

    扬手扔了砚台,“砰”的撞到门框,闷闷的落地,柳絮吓的一个哆嗦。

    然后是滔天的怒火,溃堤宣泄。

    “你从来都有理,你从来都没错。未嫁女即害相思病,妇道何如?水性杨花,无媒苟合,私定终身,不端,你不端!都是你做下的好事,你父亲教导的好!”

    “少来,周彦邦你少来。说我就说我,扯我父亲我不依。”

    “好,不提苏大人。”猛的上前,箍住手试图解释:“我不计较,苏锦,只要你好生跟着我,勿生二心,我都不计较。”

    “一个男人,老婆不忠,还要我怎样?况你说过的,你说过颠沛相扶,安乐与共,你骗我。”

    “我没骗你,说谎的是你们,无媒苟合的也是你们。什么闺门严肃,水性杨花的都是她。她高盼儿撒谎,如呼吸喝水般自然。请期之日,青天白日,两个人不清不楚,龌龌龊龊,蝇营狗苟。可还知道什么是羞耻?”

    “我忘不掉,忘不掉吞苍蝇一样的恶心。她就是个贱人,毒妇,气死我姑母,又害死我姨娘。你昏聩不明,眼瞎心盲,怕她闹,怕她寻死。说白了还是为自己,为保官声名誉,你竟收了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日做了又怕什么,自私狂妄的都是你,从来没错的也是你!”

    还觉不够表达愤怒,陡然捡起案上的笔,掷了出去。一时剑拔弩张,二人摔砸的不像话。

    连说带骂,连摔带砸,面红耳赤,相持不下。

    没忍住,还是没能忍住!

    不禁懊恼自己的失态,经年旧事,提这些干嘛。

    心潮起伏,激动处面唇发白,气喘吁吁。

    “不吵,咱们不吵好吗?我希望我们能冷静下来,谈谈和离。你只是要一个传宗接代,当家理纪的主母,谁都可以,未必是我。况于内宅,许多事我做的并不好,实不敢担夫人重任,休我也是情有可原。”

    “你们相爱我成全,可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不爱了彼此放手,我祝福你,谢你这些年的担待。咱们都彼此放过,放过我也放过自己,相互之间留些许体面,好不好?”

    算是恳请,算是求和,算是讨饶。可执念困住每一个人,她可以骂他,可以指责他,甚至可以羞辱他,但是她不能说不爱了。他听不得,放不下……

    周彦邦红了眼,低下身段软下言语,也在努力的靠近。

    “跟我回去,回周府做你的夫人,过往谁都不再提,好不好?我的夫人只是你,孩子还能再养……”

    “那不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你不养别人养的都是你的,去母留子,她们不过是生养的工具,你才是母亲、是夫人。有什么不一样!”

    一个嘶吼着反驳,一个简直要咆哮起来,彼此间都红了眼,苏锦噙泪而望。

    “还在骗,还在说谎,我不养是因为我不能,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摇头洒泪,痛彻心扉,避开他想要触碰的手:“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我喜欢过你,可你给我什么,我的孩子呢?周彦邦,我的孩子呢?”

    这才是死穴,是心结,是他们不能碰的伤疤和禁地。提到孩子,二人都哭了。

    “明明不爱,偏偏束缚,不肯放手。就是现在,我苏锦起誓,我与哥哥发乎情止乎礼,绝无逾矩。自此你休了我,哪怕投入空门,长斋绣佛,今生不复再嫁矣,行不行?啊?怀卿,就算你再帮我一次,放过我,好么?”

    怀卿,怀卿,恐怕是最后一次如此亲昵,却原来是为了分离。

    不,不,我不许,不许你不再爱我,留不住心也要留住人,哪怕绑也绑你在身边。

    爱之深恨之切,尖刻冷酷的言语,如毒蛇般吐信而出。

    “谁知道你们从前有没有过,是否完璧?”

    “你、你……”无赖是吗?

    苏锦蹙眉,今日的他荒唐的难以置信!

    爱过的情分此刻幻化成仇恨,变成愤怒,变成咒骂,利刃一般脱口而出。

    “你说话要凭良心,昧心如杀人,欺人如欺天!天地鬼神,当日、当日洞房……若连你也污我,那我死也难证清白。”

    “你我夫妻早已名存实亡,何必苦苦相逼,死不放手。是你们心里有鬼,你们奸夫淫、妇,早生暧昧之情。假仁假义,卑鄙无耻,偏要让我背上不贞的骂名!”

    “姓周的,我不欠你什么,我只是想和离。为什么不肯?凭什么不肯?”

    “名存实亡,这名也要存在这儿!”

    ……

    这样的谩骂毫无意义,不是吗?

    二人对峙,红眼相见。怔忪片刻,陡然箍住手腕。

    “好,若要我不疑,那你如何证明你喜欢过我,如何证明你放得下他?”

    说着欺身上前。

    “既这样,没放妻没和离,你还是我老婆。床笫之上,你就得服侍我,这也是你的为妇之本。我只这一个条件,你做到了咱们便和离,永无瓜葛!”

    啊!诧异万分,错愕万分!万万没想到,事到如今,还能提出这种无耻要求!捂住衣襟,破口大骂。

    “姓周的你不是人,你是畜生、猪狗、混蛋、骡马!阴险、自私、狡诈、虚伪、卑鄙的人都是你。你与你家中老子娘、小妇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父母在上,神佛咫尺。他们都在看着,瞪大眼睛看你,看你兽性大发,泯灭人性。禽兽其行盗贼其心,何至我于此极也。恶臭如粪坑一样的府邸,要我回,除非我死!”

    “我不是人,那姓宋的又是个什么东西?寄人檐下的秋风客,白吃白占,是你家给饭他吃,还惦记上人家小姐,痴心妄想的杀才。拐带的在室女儿私走,成了亲还满腹牵肠挂肚。你呢,父母媒妁全不顾,自专自为,无媒苟合。正经官家娘子不做,偏要往下流走。骗你,他在骗你,你怎么不明白!”

    “那你呢?小妇养的庶子,和你那自诩名门的妾房正般配,臭味相投,苍蝇叮烂肉,呸!我原是要配嫡子的,因何许了你,不知情去问问你娘老子,只怕你自家心里明白。”

    “人尽可夫的淫、妇!”

    “你才是无耻之徒!我有没有说过,男女钟情,彼此相爱,我成全你们。是你,既要高门嫡女带来的体面,又要儿女私情满足你的淫、欲,满肚子利己的心肠,你才无耻,无耻至极!”

    “周彦邦,敢动我一下,你不得好死,雷公老爷劈你脑子。”

    “他不劈偷奸养汉的,反劈三书六礼的。糊涂至此,也做不得老爷!”

    言辞恶毒,面目狰狞。哪里是夫妻,分明是宿仇。哪里还有爱,全是恨,深入骨髓的怨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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