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尾巴翘上天,什么东西!”

    韩嫂子叉腰就骂。

    “狗屁的秀才娘子,自家嫁了大上一截子的老头子,自诩认得几个字,日日眼高于顶,眼里除了日头再容不下别人。”

    “呸呸呸,骂我们就算,桃花不比她强上万倍,口中还是婢子婢子的。她自家有婢子吗?成日里使唤姑娘,眼瞎寻了个这样的人家。带了恁大的金镏子,就是卖闺女的钱,没的箍手拿不下来。”

    “呸,瞧不上咱们,咱们还瞧不上她。害人、害自家孩子的蠢合蟆!”

    行了行了,算了算了,她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不搭理就是了。

    众人劝着,人走远了,韩嫂子停了骂,苏锦还只顾看她们远去。

    说来,这位孟娘子也算是北镇的奇女子。她来之前,北镇的妇女中唯她识字,故而有不懂的都来相问。

    这娘子自诩儒门,丈夫是北镇唯一的秀才,身价端的足足。凡谁手中不拎着点东西,她能给你个眼神?

    这也情理之中,在这穷苦之地,别说妇人,鲜有人识字,她有骄傲的资本。

    可苏锦来了以后,就不是了。陈桃花,县主大人的婢子,断文识字,能写会画,能言善道,见识广,又是京城里大地方来的。

    尤其可贵的是不端架子,谁来都一视同仁。放着大方热情桃花不香,偏要去贴她那张冷脸,有病吧!所以日渐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孟娘子失落,几次言语讥讽。苏锦才意识到,抢了人家风头,可这风头她还真不想抢。

    “理那行货子作甚,桃花,我有件事求你。”

    丁婶子从桶里捞出湿淋淋的手,使劲往身上蹭了蹭,怀中掏出个竹节布包,笑的有些谄媚。

    “我家三小子也老大不小的,恁大的年纪,成日里野跑胡闹。我想央娘子教导,好歹教他识得几个字皮,别成日里闯祸。”

    啊?意外,相当意外。看看丁婶子,又瞅瞅那东西。那是个须尾完整的人参啊,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颗可不小啊!不能不能,苏锦唬的连连推辞。

    “不敢不敢,你们参户人家,成年深山野林里拎着脑袋寻参。这样好成色的多年才能遇到一个,要敬献上头的,留着交贡,我们吃不着。”

    “这话,娘子不收是不肯收我孙子了?”丁婶子苦了脸:“上头自有好的,这个年份陈了,我和他爷爷商议给了你做个拜师礼。听说城里头要送肥鸡大鹅,我们没有,娘子若不收便是嫌礼薄了。”

    “哎呀是呀,我怎么没想到。桃花呀,还有我孙子。儿子死了,就留着这么个孤苗,别走我们的路,有点学问总是好的。”

    牛大娘攥住了手,说起儿子又是眼泪汪汪:“我家里头除了泥就是土,没东西给你呀。随我到铺子里,拿几块新磨的豆腐,以后的豆腐我管够,行么?”

    这、这不折煞死人了!

    “婶子大娘太瞧得起我了,我这半瓶子醋的学问,只怕辜负了你们的好意。常言‘诲人不倦’,到了我便是‘毁人不倦’。教导是大事,情愿不教,不能错教。”

    苏锦红了脸:“真的不是我不肯,只怕我教不好,没得把孩子教坏。”

    “甚毁不毁的,我们不悔!你教宋大人小姐也是教,一个羊是放,一群也是赶,就收了吧。我们两眼瞎子一样,糊糊涂涂一辈子,只盼孩子别像我们一样。又不考状元,又不做举人,只求别做个睁眼瞎。桃花,你只说收不收?”

    “对,我们不悔,只要娘子肯教!”

    韩嫂子一言,妇人们纷纷站队。一个个言辞恳切的望着她,眼中是热切的希望,没办法拒绝呀。

    “好!”

    “我就说,桃花,还有你不会的。”

    韩嫂子双手合掌,一个响亮的击掌,好不欢喜:“这些皮猴儿,有不会的只管打!”

    “对对对,是是是,打打打!”

    众人放声大笑,高兴了,都满意了。韩嫂子拍着苏锦肩头,边夸边赞,门扇大力气,晃的她站不稳。

    “桃花,我问你,怎地邹家媳妇子搬出去单住,登时就有孕了呢?”

    “谁愿意和婆母住一起。况她婆母是个寡母,总拿着孝道压人,让儿子打了地铺夜里同她睡。两口子不钻一个被窝,观音王母也结不出果子不是。”

    “哈哈哈,都是你的好主意,邹家娘子谢你,她婆子恨你又爱你。恨你夺了儿子,又爱你送了孙子。哈哈哈,大人断不清的案子,你理的顺溜,当真比娘娘庙还灵。”

    “快让我瞧瞧你。”丁婶子抢身上前,扒拉衣领子往里看:“你呀,你不像做婢妾的!一点子贱气都没有,那背挺的直直,不像我们缩头憋脑的。尤其是身上,你们猜……”

    猜什么?说呀,快说呀!

    妇人们着急推她,她偏不说,咯咯咯笑的出眼泪:“说了可别恼,那身上白的像新雪,嫩的像、像……”

    “像剥了壳的鸡蛋!”

    高山阔水,响晴的日头下笑着闹着,打成一片,臊的苏锦面皮通红。

    贱气在心不在身,玩笑起来没个边界,说上手就上手,说扒拉衣裳就扒拉。

    粗鄙却真诚,不掩饰不做作,最难得就是这份真。

    所以她从来都不恼,由真而善,由善而美,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比什么唬人的头衔身份都珍贵。

    可谁又知道她身上藏着惊天的秘密?

    做了多年的闺门小姐,曾经显宦人家的夫人,现时粗鄙如村妇。浆洗玩笑,粗话野话都往外蹦?谁能信?

    没人知道,也无需知道。桃花桃花,她是婢子陈桃花,她爱极了这身份。

    几缕发丝贴面,迎着凛冽寒风,遮目远望,日头刺眼。

    脚下是淙淙的流水,远方是叠嶂的山川。这是广阔的北地,到处是自由的气息,深深的嗅上一口,她是如此迷醉!

    回吧回吧,家去吧。烧饭的,打孩子的,骂男人的,总归有个归宿。妇人们擦手拎桶,同行同归。

    我也要回家,我也有孩子,我孩子在家等我呢。想到此处,心中满满的爱意。昂首阔步,她有家有子,有人守有人等!

    “小满,小满。”

    “英姑,英姑。”

    没进院儿就喊,吱吱嘎嘎,推开破旧的木门。

    咦?迎接她的是一片寂静,雅雀无声。院中白皮桦树上落的一对白头翁,乌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盯着她望,今天真是出奇了!

    哥哥去了七岭子镇,下晚才回,这她知道。可那俩蹄子呢?

    放下桶,先进小满的屋。得,那炕桌上宣纸散落在地上,毫笔横躺着。不用看,叫临的帖,一个字没写就是了。这丫头,指不定疯到哪里去了。

    那另一位呢?英姑呢?

    算了算了,先烧饭,且等她们回来。抱起一捧柴草,用力往膝盖上一掰。干干脆脆的柴草,登时分成两端往灶膛里填塞。

    舀了水,生了火,通了灶,呼哧呼哧拉起风箱。旺火映红脸庞,却有人回来了。

    “桃花。”英姑略有些胆怯之色:“小满去了后头鞠小郎家玩,我先说不去,是她非拽让我去。后头鞠老爷留饭,她说她不家来吃了,打发我来告诉你。”

    这丫头,又跑人家蹭饭。字字不写,玩起来没个够。

    “算了,她不吃,咱们吃。”

    “我也吃过了,鞠老爷家新制的豆粉子打滚糕,我吃了好几个呢,原说给你带……”

    说着还砸吧起嘴,回味无穷呀。再看苏锦,登时哑火。

    明明自家比她还大些,可自家就是怕她。她不发火,也不说硬话,可见就是脸往那一冷,静静的望着你,就叫人胆虚。

    是了,你吃了,一点儿都不客气了,那嘴角上的豆粉没擦掉。恁大的女子,也是成过亲的,怎恁好吃嘴,小满这丫头也该训!

    不过,这些她都没说,她只是交代。

    “缸里没水了。”

    “嗳,我挑。”

    “桶里是刚洗的衣裳。”

    “放着,我来。”

    “那圈里的……”

    “你交代过的,我不敢忘。那圈里的鸡我走前儿才喂过,下晚我再喂。拌了糠的,吃的欢着呢。昨儿下了个蛋,放斗橱里了。”

    这伶俐劲儿,怪有眼力见儿呢。苏锦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有活儿干好啊,见她吩咐活计,才知她没生气,英姑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这儿的柴草真好,松木的,烧起来一股子松香味。桃花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劈。”

    英姑勤劳,这是苏锦不计较的前提。纵然愚钝些,干力气活却是把好手,这是极难得的品性。

    瞧那柴房里堆的成捆成垛的柴,都是她的成果。这样能干,为什么不让她烧饭呢?这得问她自己。

    为表忠诚,才来她抢着烧饭。可她山西人,熬的一锅子粥不是粥,汤不是汤,厚实实的一碗。各人碗里放些辣菜根子,还要浇上醋,搅拌了吃。她吃的痛快,吃的香呢,可他们就……

    宋清平尝了一口就放了筷搁了碗,苏锦跟着品了一口,也是放下碗不说话。

    顾大年更是筷子都不动,转身离桌。你问他去哪,他说去毛家铺子打三角酒吃。到了小满就更不给面子,直接罢饭!

    吃了一口,呸呸呸的乱吐,酸着脸说:“什么呀,英姑你们那里就吃这个?”

    推了碗,炕上就开始打滚:“不吃不吃,我要吃饭,米饭、馄饨、小笼汤包、鸭油烧饼、带骨鲍酪、豆糕枣糕荷叶糕,龟苓膏浇上槐花蜜……”

    得了,大小姐,报菜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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