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两个男人家自不必说。作为无所不能的婢子,烧饭这活儿就摊派到她头上。

    爱妻心切的宋大人又犹豫了,一是舍不得。二是别人不知道的他知道,自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还真难为她。

    要不请个人帮厨?

    不就是烧饭,看不起谁?我来就我来,能有多难?杀贼擒王是怎地?

    好吧好吧,不就是烧饭。没有没有,可不敢看不起你。

    不难不难,从新手烧糊了锅,通个灶差点把灶房点了。

    到后头一点点的,菜也能腌了,小茴香馅的饺子也能包了,面饼子也会贴了,然后一切驾轻就熟。

    再加上小满这个马屁精,帮着四处吹捧,桃花手艺如何如何。嗐,更不得了,仿佛学会了通天的本领。

    每每下厨,得意的哼曲儿。谁帮也不要,口中振振。

    “靠山山倒,靠人人老,靠自己最好。”然后嬉笑哄他:“哥哥别恼,我不是说你。”

    真是苦藤结甜瓜,寒冬里开出花儿,窘迫的日子让她过的有滋有味。

    反而英姑,教不会,是真教不会。

    不让放醋回回都忘,让少搁盐,像卖盐的不要钱,齁的难以下咽。

    罢了罢了,左右她烧的也没人吃,没的糟蹋粮食,自此灶房里成了苏锦的天下。

    后来济慈堂、寄孤院,棺材铺子一个个的开了,她更忙了。

    宋清平又不管家中事务,只是看到她进灶房就埋怨,见一回说一回。

    “就请个帮厨又怎样?”

    不能怎样,她就是怕花钱,用钱的地方多,自己来多少能省些不是。

    “对了,柴大户家小公子出痘,请你去瞧瞧,送了几个发面饼子……”

    “不许收,没有下次!”

    她脸一冷,英姑唬的立马抢过烧火棍:“我来烧,娘子我来。”

    倒有些成色,这是底线不能破。

    苏锦抿嘴:“今儿日头好,去,把小满的被褥抱出来晾晒。还有,过一个时辰去叫她回家。告诉她,不回来不给她留门。”

    “嗳嗳。”欢快的像只雀儿,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这丫头,成日里跟着小满混,帮着小满圆谎,跟着瞎溜达,快活的不得了。

    早不是当年棺材里刨出来的样子,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又变回了孩子心性。

    是啊,吃过蜜糖,谁愿意再尝黄连。人都是这样,活的自在都成了孩子,不愿意想过去。

    只是,瞒着主子收礼物,人来不先回话。出痘这样要紧的事,憋最后才说,搁在哪个府上,不死也打残。

    哪个府上?哪辈子的旧账,瞎想什么?说人呢,自己不也就是个婢子丫头?

    又捧起一抱芦柴,用力撅断,往灶膛里填埋。左边锅凉,往那头多塞些。这一系列动作,是变成习惯了的熟稔。

    三年,三年有余,时间打马而过,太匆匆。

    她已经很久没去想从前,那仿佛是一场噩梦,醒了就再不愿意回想。

    冉冉的炉火,映衬着红彤彤的脸庞,溃烂的手背。等水开的空隙,心中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棺材铺面虽说舍的都是薄板材,可不光一文钱不收,还要贴抬钱埋钱。里外里板材二两,抬埋人工二两,发送一位就要四两!

    毫无进项,可是个无底洞。

    义冢倒是现成的,可也要雇人看守,总归要贴补饭钱工钱。

    济慈堂老弱多,吃住穿自不必说。病了痛了,寻医问药,样样都是钱。

    寄孤院?哎,上到总角的孩子,下到没出月的婴儿,哭的叫人心碎。总不能看着她们饿死,雇奶口又是一笔钱。

    这几项林林总总算下来,一年少说少说还要一百两。虽说开放贸易,可这偏僻的集镇,百姓都不富裕,能收上来几文税钱。

    都讲大人会治理,可没银钱如何施展抱负,也是有心无力。哥哥的难处,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父亲给的保命箱子,黄白越来越少。眼下要置办老人孩子的衣裳,少不得又是一笔,不行就把那副《剩山图》卖了。

    卖了?可那是当日挂着书房,他老人家捻须品鉴的呀!

    人重要还是画重要,卖卖卖。啪嗒,又折断柴草,犹如决心。

    哎呀,水滚了,人呆愣的浑然不觉。所以呀,烧锅不能走神,幸亏是白水,这要是煮的饭,还不糟蹋了稻米,天打雷劈呦!

    下点杂面吧,或者热上几个红薯团子,等晚上哥哥回来,再正经摆饭。

    摆饭摆饭,客饭,看菜,筵席、酒宴。素酒、果酒、金华酒、惠泉酒、南烧酒、菊花盏、桃花酿、不老泉、忘忧液……

    哈哈,正经吃的都不如黑子。嗐嗐嗐,又瞎想,什么黑子白子,牛大娘借的碗还没还。

    橱柜刚打开,拿团子的手就停在了半空。案台上的那捆干瘪的草,灰扑扑,干蓬蓬,那样不起眼。

    郭奶奶塞给她时,颇为神秘,不住的使眼色。

    “益母草,能怀身子的。红糖蜂蜜配着熬成膏子,想吃的时候兑上一勺。我们是寻不到糖啊,蜜啊的。就滚水熬茶,咱们妇人吃着最好。”

    孩子,孩子,多想有个孩子,许是这辈子也不可能。从前的莞儿,现在的小满和寄孤院里的,都是她的孩子。

    怔忪间,还是将草药扔下沸水。希望,希望吧,人总是靠着那么点子希望才活的有盼头。

    “吱吱嘎嘎”打断思绪,柴门打开,月光自矮窗倾泻,雪亮亮一片。

    啊,他回来了,哥哥回来了。

    见他来了,她才点灯。

    如豆的灯光下她卸了脸,玲珑的五官,娇俏的容颜,一双眼睛忽闪忽闪。

    对呀,这才是她。

    不由心喜,捂住手给她呵暖,被她娇羞的抽了回去。

    “小满睡了,丫头野跑了一天,说了也不听。”巧笑嫣然,埋怨里带着关心:“冷吧?春寒料峭呀。鸡叫就走,月挂才归,忙的陀螺一般。饿了吧?快坐下。”

    寻常夫妻,话头起,先是孩子才是彼此。

    “不饿,看到你就不饿了。”

    “油嘴!”

    昏暗的屋子里,光影朦胧而巨大。二人斗嘴,一个嗔,一个逗,浑不觉日子凄苦,粥食粗丑。

    原来甜言蜜语他不是不会,只是对她才大显身手。

    只有她能看到清冷的宋大人,炙热的一面。也只有她能看到他沉静的背后,隐蔽的幽默和诙谐。

    是我家哥哥,这份独宠,回味甘甜。

    不谈不谈,摆饭摆饭,二个碟子一个碗,每个上面都另扣着一个碗,保温。

    只见她灵巧的打开一个个扣碗,一碟子热豆腐上淋了些酱,一碟子酸菜炒年糕,一碗糙米粥,里头还有个煮蛋。

    酸酸辣辣,甚是开胃,可今日……

    “哥哥,我想办个义塾。”

    哦?他在听,她继续说。

    “咱们这儿最近的私塾在台河镇,每年束脩一两,虽说不多,可寻常人家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咱们这也只是孟秀才和柴大户家去的起。况那镇子离咱们有五里地。这儿风雪天多,大雪封路,能上几日学,也危险不是。”

    “所以,我瞧着就在县衙后头空着的房子里,咱们也开个学馆。一则离的近便宜,二来不用请先生,一应都是我,想来学的都成。教化育人,教他们忠君爱国,也免得他们乱跑胡闹,一举两得好不好?”

    她美目流转,眼中有光,扑闪扑闪的望着他,暗夜中那样明亮。

    “好,再好不过,只是又苦了你,陈先生。”

    “哥哥你打趣我,我只怕我教不好,误人子弟。”

    私心里他是十分不想的,可沉浸在理想抱负中的她,丝毫听不出来,月光下羞赧嗔怪。

    “那是你自谦,你的学问胜过我这个呆丈夫,是吧?陈娘子,陈大夫,如今又成了陈先生。”

    可不,何止是这些。

    陈大夫,桃花娘子,抱腰的收生婆子。偶尔断一断婆媳邻里,媳妇刁钻,婆母刻薄,儿子不孝,孩子不吃饭……找陈娘子呀,清官不行,桃花一断就灵!

    没见过的东西请她看一看,算不过来的账帮忙理一理。

    儿科圣手,接生仙婆,再世菩萨,如今又多了重身份,坐馆先生!天知晓,她究竟有多聪慧!

    “还来还来,又打趣我。今儿韩嫂子还说你模样好,要给你保媒拉纤,寻个貌美娘子。如花美眷,我就该打发了,大人可称心?”

    说着两根灯芯掐断了一只,留下的一只更加昏暗。两口子闲话,嘴上哪里把门的,有的没的图个痛快。

    “没有,我没有打趣你!”

    谁想宋清平的嘴角猛的抽搐,陡然声高,唬的一张笑脸瞬间凝固。刚才还好好的,怎地……

    “可是遇事不顺?钱款筹措不足?”冰凉的手轻轻覆盖,给他安慰:“不怕,我有办法。”

    “又来又来,不许,我不许!不许你卖大人的遗物!”

    “哥哥……”

    “别说,让我说。”

章节目录

斜阳照深闱:权门冢妇的别样人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晓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晓张并收藏斜阳照深闱:权门冢妇的别样人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