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鬼的油嘴儿。”望着雪亮亮的银子,转瞬转喜,笑的没了眼缝儿。

    连忙交代真儿:“快,快,拿戥子来称称,可不能短我数。”

    “哎呀,连我也信不过吗?信不过就别交由我,我走便是。”高鹏举佯装愠怒,怨声载道:“姐姐你也忒会算计,这世上,娘家兄弟还能坑你不成?”

    “呸,混账种子,你坑我的还少。为你我跟那丫头跪了多少腿,姐姐我吞了多少委屈?都不记得了吗?”

    嘴上骂着,心中却是喜的,把个银钱票子仍旧包好,往他面前一推:“喏,仍拿去,算在本钱里生利。信你,我信你还不成。”

    高鹏举拿眼偷瞄她,既这么着,也不端着了,毫不客气的揣入怀中:“姐姐可真是今非昔比,有钱说话都声儿大。”

    “钱不好吗?谁不喜欢钱?就是予人做小,还不是为了钱。没钱你能办得成许多事?钱是血,是骨头,是命!这是你姐姐我在这院里、这府上委屈熬出来的血泪真经。”

    那是,她早不是那个二两月钱的姨娘了!

    “就是你外头的赌坊、馆阁生意,没有我可能开的顺风顺水?还记得赌输了裤子,让人堵在家门口要债、拿到牢子里下狱的情形?多问几句,踩到尾巴了似的,跟我斜眼狗叫。”

    “当真是你会做生意?还是你有本钱?大爷,高家尊贵的爷。看清楚,没有我,没有我男人知应,人家认你是老几啊?”

    这个话茬一起,几乎要啐到他脸上。

    “还不是看着我男人的面子,但凡说出去个名讳,谁敢?谁敢惹周府的,我朝赫赫的周大人。没良心的混账种子,没有我,你能有今日?”

    可那赌场妓坊,你都要抽成不是?说好的有钱大家赚,怎么到你嘴里全成了你的功劳,我狗屁不是了呢?

    一个絮絮的骂,一个耷拉着脑袋听。

    高鹏举怂的像个脓包,缩个头。嘴上一言不发,心中可是翻江倒海。

    嗐,回回见,回回提,听的耳生茧。这娼妇,无非是想人吹捧告饶。

    “是是是,没有姐姐就没这日进斗金的赌坊。没有姐姐,就没有这财源广进的娼楼。都是姐姐,冰雪聪明,长袖善舞,一手操办这生金蛋的鸡。”

    “姐夫是好姐夫,姐姐也是好姐姐。只有我。”边说边指戳自己心窝子,装疯卖傻:“我是混账东西,糊涂种子。谁让姐姐只我这么个兄弟,谁敢欺负你,我跟他拼命!”

    “涎皮赖脸的畜生!少跟我扯闲篇逗闷子,我却要问你正经的呢。”

    一阵喜,一阵乐,忽然仓皇之色袭来,却又慌了,慌什么呢?

    急不可耐的拉过这嫡亲的兄弟,言语切切。

    “上月是她三年整祭,我让你提,你说太心急,没的叫他说我觊觎夫人之位,再恼了反适得其反。”

    “这都又过去月余了,秋后的蚂蚱别说蹦跶,死都死光了,还不去提吗?多大点子事?不是自诩,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到如今推三阻四的,迟迟不行动,你到底能不能办成个事儿?”

    “也没说不提,寻个机会不是。”

    “呸,贼狗肉跟我耍心眼儿。”还没说完,又一口啐在脸上,指着鼻子骂:“又来又来,今儿又是甚缘由,天热了,茶冷了,身上爬虱子了,左右不肯提。”

    “想我当日变着法儿的百般的贴补你、他面前抬举你、提携你。嗐,真是白瞎了我的心。好兄弟,难道要你姐姐我自己去提吗?腆着脸说我要做夫人?”

    说罢,抓起茶盅子“哐啷”猛砸落地:“我不管,这趟来,休要再跟我提黄道吉时,禁忌不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斫头上剐桩,也得把这个口风放出去。再百般推诿,现在就滚!”

    恼了,真恼了,气的腔子里冒火,大喘粗气,胸脯子不停的起伏。

    每每提起扶正,总像忽然间得了羊癫疯,总要发作一番,他太懂了。

    这个时候哪能跟她顶针,高鹏举闷声不吭,由着她数落。本以为骂过了就算,可听她后面的口气,今日恐怕不好糊弄。

    现时刀架在脖子上,这关总要过的。

    “瞧你瞧你,气大伤肝,做夫人是好事。提提提,有我这大舅爷,姐姐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夫人之位,尤为水瓮里的鳖儿,没跑处。别急呀,兄弟我同你掰开了分析分析。”

    高鹏举一个眼神,真儿识相的捧茶上前,躬身打扇:“伏天暑热,再中了热毒,且听舅爷说下去。”

    呷了口茶,高盼儿想了一下,没好气开口:“你说,看你今天能说出什么花来。”

    好,着道了就好,高鹏举谄媚的奉上笑脸。

    “你日日盯着他,也瞧着姐夫他是怎么个意思?到底属意于你吗?若他本就有意,我提了顺水推舟,促成这件好事,皆大欢喜。若他心似流水,设或……”

    “设或什么?”高盼儿大惊失色,急的瞪眼:“瞧上谁了?可是你外头听到什么?他又去了哪处馆阁,看上了哪个婊子?”

    登时急躁,团团乱转。

    “是了,定是。且告诉我,找门道整治死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妖货不能靠身。但凡是个雌的,不打烂脸我也能想法子撵出去。外头?这我倒没想到。”

    “是了是了,保不齐早有了相好的了。你们男人外头嫖的多包庇,一条藤儿的瞒着我。别替他遮掩,快快说来,斩妖除魔,我有的是办法。”

    “什么呀什么呀,谁包庇谁相瞒?谁又嫖了?”高鹏举那点子癖好,呼啦被揭了短,急的跳脚:“你有什么办法?弄死个人跟捏死个蚂蚁似的,拿缰绳当汗毛揪,说得轻巧!”

    “光是使银子吗,替你做脏事,我担了多少怕。也是有儿有女的,积些阴骘不好吗?”

    “好仁义的王八子!” 高盼儿急的砸桌子,抓起盅子又要砸:“干的缺德事还需人说,倒叫我积阴骘。他外头有人了,我能不急?这窝儿是我焐热的,岂能旁落?”

    也不嫌丢人,也不怕人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揭老底。做过的龌龊事全往外抖落,一时间竟嚷了起来。

    “嗳嗳嗳,莫砸莫砸,知道你有钱,多少东西禁得住这样糟践。一日日的听风就是雨,哪儿跟哪儿呀这是。你若这样急躁,再成不得个事!”

    “快别,姨娘快低声些吧。”真儿上前,使眼色往外一瞟:“隔墙有耳,休要声张。”

    显然,她听进去了,不摔也不砸了。也知道丑,也知道怕人听去。

    由着高鹏举取下盅子,附耳私语:“我说的另存心思不是外头的。姐夫不是那样人,再说了,莫说夫人之位,你家是旁人能想的?怕是门槛子都望不到。他愿意,周家也不能愿意,可是?”

    “那你意思?”

    “我没意思。”高鹏举两手一摊。

    “你想啊,他现在是入了阁的大员显职,因着那句三年不续,身边才久空着。如今大赦解禁一般,那京中贵女,有属意的还不巴巴的往上扑。”

    “那你这解语花、添香手遇着那宦门嫡出,也落了下风不是?比如当年那苏丫头,尚书府贵女。现时再来个侍郎府小姐,拿什么比呢?没法儿比啊。”

    “那、那岂不是又要落空。” 说着竟呜呜的哭起来:“我命苦,托生在姨娘腹中,时时被人骂嚼小妇养的。可怜我儿空是个独苗,连带着也是个庶子。我命苦啊……”

    “又来又来,哭哭哭,哭出一缸子泪有用啊。”

    大抵男人都烦这套,哭闹寻死,这招式和他柳氏姨娘如出一辙,真是什么师傅带什么徒弟。

    “所以,我才问你,姐夫他究竟何意?若他钟意于你,那凭谁是九天仙女,他不乐意都不好使。”

    “若他也是看中家世门第,那你就使劲往他身上下功夫,牵着他绊着他。左右你养下儿子,就是再续,不过是再熬死一个,假以时日,夫人总归是你。”

    “我这样说,也是让你做好准备,别剃头挑子一头热。整日夫人夫人,以为瓮中捉鳖。别鳖没捉到,一头扎进那瓮里头闷死,回头再魔怔了。”

    啊,这……

    高盼儿受瘟的鸡子一样,一下子蔫儿吧了,愣住了许久,喃喃自语:“他、他……似乎也无谓。我……我摸不透他呀!”

    继而掩面呜咽:“想烂眼,望断魂。路走了九十九步,拜佛叩了九十九个头,就这一步,只差这一步,总也够不着摸不到。怎么就不能是我,我比谁差。天爷,活着干吗,死了算了。”

    喏喏喏,说到就到,可不就来了。寻死觅活,哭闹上吊,有能耐到他面前使去呀。怎地见了他见天尊似的小心。呸,骂我有劲儿呢。

    懒得劝,由着她哭闹,坐在那儿好整以暇的摇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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