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亲家呀。”袁氏隔老远热着一张脸,冲魏老夫人伸出手。

    及到眼前,魏老夫人反握住袁氏的手:“亲家太太呀!”

    哈哈哈,相互间你扶我搀的笑起来,好不热络。

    众人不解,苗氏却知,笑着解释道。

    “袁婶子的娘家侄儿,正配的我母亲娘家的外甥女,可不是积年的老亲家。她们这亲戚不在这头,就在那头,绕来绕去,说到天边儿,也解不开这道环儿。可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家呀。”

    花团锦簇的园子里,一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上门为客,吃人家饭少不得奉承,魏老夫人对着袁氏好一通吹捧。

    “玉暖那孩子真个叫伶俐。说话裴姑爷又要升了吧,进京来时,叫她到我那坐坐。一则我喜欢她的紧,二来,我喜欢那俩小的。哎呀呀,要不说姑娘命好。一入了门肚子就没闲过,次第养下哥儿姐儿,儿女双全。”

    “哈哈哈。”

    袁氏最喜人提起玉暖,碍着孔氏在,怕她多心,便不想多提及。

    摆手对魏老夫人说:“鬼丫头嫁恁老远,见一面都难。比如今日,能来一起说说话多好,提她做甚,不提不提。”

    “老亲家,你也是好命的。我家老大自小就出息,一路中举做官。喏,现在,天家离不得呀,我姑爷的前程也亏得他呀。要我说,你才是好眼光。”

    互相一通吹捧啊,吹捧够了,见孔氏还挂着脸,魏老夫人上前一把携起她的手。

    “亲家夫人,我前儿路过玉簪她家街口,瞧见她下轿。姑娘脸色红润的哟,不肖说。小夫妻磕牙拌嘴再正常不过,咱们都打那时过来的。玉簪姑娘顶顶聪明,和姑爷多处处,再养个哥儿。好了,就都好了。”

    拉住孔氏,冲着魏妍芝指戳横眼:“她不就是个现成的吗,到现在两个人还闹着呢。在你门里,你不比我清楚。玉簪可比她伶俐多了,且等抱孙。”

    人比人气死人,魏老夫人能拿自己姑娘作比,孔氏心中登时通透无比,舒坦的不肖说。

    反问起来:“我也许多日子没见她,就今日,她大伯生辰,人也不露面。只推不自在,不过是打发人送寿礼来。听你这样一说,不能是……嗐,当真过的好,为娘的也就放心了。”

    “且把心放肚子里,那面皮白里透着红,哎呀呀,一看就是夫妻和睦的,要不?”魏老夫人说话凑到耳旁:“云英巷罗医家,妇科圣手,要不请来捏捏脉,许是已经有了呢。”

    真的呀,孔氏登时喜的心花怒放。魏妍芝咬唇憋笑,娘这宅门子里交际的功夫,赛苏秦,超张仪啊。

    “哎呀,哎嘿,你们说什么呢?谁有福?夫人有福,夫人自然有福,进门就有人叫母亲,不费事得了一对儿女,可不是修来的福气。”

    柳氏嘻嘻笑的冲到前头,见无人理睬,她就敢腆着脸硬上。

    孔袁并魏老夫人,见是她,顿时寒了脸。袁氏更气,道儿不着三的疯癫相,同孙老货能喝上一壶。

    携起魏老夫人的手:“甭搭理,陶菊堂新进的花儿,我带你去瞧瞧。”

    “正是,姑娘眼看要进宫,我也去瞧瞧。照着花儿给她绣个好看的荷包,带进去也是我做外家的一片心。”单冲着魏老夫人:“日后成了公主,做了王妃,不指望她拉扯,记得还有我老身就好。”

    哎呦喂,狗皮膏药,甩不掉了还?

    “呦呵,您老当真就这样高兴,点大的奶娃子,乍乍离了娘。虽是好事,就不牵挂吗?”

    说这话的是苗氏,不需婆母开口,主动请缨,我来同老货弄上几嘴。

    柳氏只当她嫉妒,急着要争上峰,分辨道:“这话?能进宫是天家赏赐,别人还想不来呢。宫里头还能亏待她?还不插金戴银,使奴唤婢,吃香的喝辣的呀。”

    “可不是这话,天家子息单薄,这才要了我们女孩去养,是要养大准备送去和亲的。你想,他自家的如晔公主,爱的珍珠宝贝一样。嫁在京中,留在眼皮子底下多好。自家的孩子,再舍不得。”

    啊?竟有内情,众人皆惊讶。

    魏妍芝的担心是真的,絮絮说来。

    “这话我同爷商量过,自家的孩子自家疼,真嫁到那老远,真是断了线的风筝,摸不着见不着。玉暖妹子在南省三婶子还成日惦记,总嫌嫁的远。这女孩未必是咱们家,若咱们不愿意,别人家的也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我丫头的公主命就被你轻飘飘的给断了?不能够!”

    柳氏登时翻脸,冲着魏氏。

    “和亲就和亲,我盼儿的妹子也嫁到番邦做王妃,气派着呢。”

    说罢冲着众人宣扬开来:“我也给夫人道喜,我盼儿腹中又有了,您又做母亲了。日后,我外孙是状元,孙女儿是郡主,夫人面上也有光不是?”

    “以后呀,周家还是高家,包括你魏家,前程都在我盼儿肚皮上,不是吗?嘻嘻。”

    嘻嘻?狂死你了,魏氏银牙咬碎,苗氏想一巴掌掴她脸上!

    这话打脸的何止是魏氏。连带孔袁,满院子下人,纷纷侧目。

    有孩子了不起,合着我们自家没儿没孙,都指望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狂死你了!

    柳氏不以为然,反正自家是快活,自在,解气!

    “自然。”一边握住女儿的手,一边弹压儿媳的气,魏老夫人十分和气的对柳氏颔首:“光耀门楣还要指望姨娘。”

    “妍丫头,把我带来的石斛打发人给姨娘送去,好生安胎,顶梁柱子都在她腹中。”

    嘻嘻嘻,哈哈哈,哑了吧,吃瘪了吧,叫你看不上我。

    柳氏得意至极:“用不着不用着,她的东西堆的霉烂,就是想要,天边儿他兄弟也能寻来。”

    “再不济,还有大爷呢?大爷对她说一依十,能让她受一点委屈?拿走拿走,我们高家不缺。”

    “瞧见没?”袁氏冷脸看向魏老夫人:“我说她院里妖气盛,狐媚子修成精,连带着母蝗虫也升天。该降的降,该撵的撵,留着过年呢?”

    “谢老亲家忠告,只是这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孩子吗,自然多子多福。妖货,人不收天收。咱们且瞧着。我估摸着到不了过年。”

    “哦?你会掐卦?”

    “我哪会,蒙的猜的发愿的,五道将军托梦告诉我的。世间总归逃不脱这个道理,哈哈哈。”

    老夫人们说笑着携手同行,魏老夫人紧紧攥着拉长脸的姑娘,不许她多说一个字。

    天上的流云悠悠,黑水河的绿水淙淙,小院里瓜豆满。

    现摘的绿叶菜,热水里焯过,一点点盐,一点点麻油,凉丝丝,脆生生,最是清爽。

    主食呢,灰豆饼子吃的腌心。今儿不吃了,开个荤。打新米给小满哥哥熬粥,熬的浓浓,熬出米油,最是养人。

    对,今儿就这‘席面’。

    是的,日子又恢复常态。像一场风暴席卷而过,庆幸只在心中留下残云,并没有狼藉一片。

    然后是风吹云散,该离去的离去,该留下的留下。

    刚下过雨的小院儿,石臼子里、碾槽里蓄了一汪子水。药刀不能放在外头,后头爬满绿锈,还要费劲磨,忒累。

    满架的缸豆,垂柳似的一根根倒挂,那藤萝更是枝叶繁茂。一阵风过,雨水一滴一滴往下落。

    一切都生机盎然。

    从前她窗外也有一棵芭蕉树,也是这样浓绿。

    苏锦手拿篦子,望着窗外的酸菜坛子发呆。

    “我这指甲呀,孟栋梁都说好看,还有这发饰。”宋小满对着镜子嘿嘿的笑:“翠花能盯一整天。”

    “也不怪她眼馋,她娘冻坏了手,也没人给她梳呀。

    “我就不一样了,我有你呀。下次我把她带来,你给她梳。话说你怎么会这么多?手这样巧?桃花,桃花?”

    哦,哦哦,元神归位。苏锦慌慌的回过神来,放下梳篦,红头绳一圈圈的绑扎起来。

    “小姐可饶了婢子吧,我服侍您还不够,还给我拉生意。赶紧的,自己学,恁大的丫头,琴棋书画不会,针黹女工嫌累,你怎么嫁人啊?难道还要我跟到你婆家去梳头吗?”

    咯咯咯,也不是不行,宋小满被逗的裂开牙花子笑。

    “桃花,咱们永远在一起。”

    丫头嘴头子惯会哄人,面上虽然数落,心下却一阵喜,梳的越发用心。

    “说真的,你怎么会这样多?这些都是你娘教的吗?”

    母亲?姨娘?还是……

    ‘咱们女人家哪有不染指甲的。快快快,取我的匣子来,我最会弄。’

    ‘给夫人染个什么色呢?海棠红?朱砂色?或者您喜欢的样式告诉我,保管比丫头们弄的强。’

    狐媚子!胡氏张致,姨娘啐她,两个人总不对付。

    那年周家,七月乞巧,水榭台边。胡氏笑的明媚,春蕊笑的温婉。姨娘总揪住错处,盯住胡氏骂。

    “还有梳头,难不成你以前是梳头丫头?”

    “哦哦,想起来了。”苏锦不接茬,反命令她:“站起来,你站起来,转个圈儿给我瞧瞧。”

    一下把她拉到胸前量身高,一下又抱起来掂掂重量。什么呀,要卖我呀,宋小满被苏锦指挥的团团转。

    周莞,莞儿,该有多高呢?到胸口?不对不对,她比小满大。到肩头?这也忒高了些,不会不会。

    丫头回了南边,不知在那里饮食生活可习惯,可有刁奴欺她?

    从襁褓到学步,到开蒙破笔,都是她一点点的调教。

    众人都讲她脾气古怪,难相处。可谁又看到自养下来,受了多少的不公。一次次被利用被欺侮,又不肯开口言语,才变成这副阴郁乖戾的性子。

    她还好吗?忽然想起,着实挂念。

    若说对周家的一点牵挂,也只是对她了。

    他如今又续娶了,不知新夫人脾性,若是个难缠的,加之高氏又是个吃独食的,两厢争斗,难免被伤及或利用。

    想到此处,苏锦深感欣慰,两害取其轻,还是避开她们为妙。

    话说回来,她好歹是大小姐,翠眉又是个忠耿的,总归强似留在那个家……

    “叹什么气呀?在想什么,说给我听听。”

    宋小满眼波灼灼,亮晶晶的眸子,大喇喇的性子,有着和周莞截然不同的明朗。

    苏锦捏捏她的脸颊,说:“想到一个小姑娘,比你乖多了。”

    “不依不依。”宋小满噘嘴抗议:“你想她她又不在你身边。所以,你只能想我,想我!”

    说着死命扳脸捏腮,二人直愣愣的对视,傻子一般。“噗嗤”两人都笑了。

    是啊是啊,想这些干嘛,心中纵有千般思量,无用无用。

    所有这些尘封的记忆,都是属于周府大夫人苏氏的,而不是她陈桃花该操心的。

    说也奇怪,最近总想起过去,这是以前不曾有的。是不是老了,老了才爱回忆。

    “叹气叹气,年纪轻轻叹什么气?”姨娘敲头:“不许叹气,你不是我,要笑要乐,听到没有。”

    看看,说嘴打嘴,又混想,也许是真老了。

    摇头自嘲,数落起小满:“一天天淘个没完,姑娘大了,要学会矜持……”

    “我会我会。”

    不让说话,还抢答了,你会什么?

    “看着啊。”

    哎呦喂,缩肩耷背,步履轻摇,款款莲步。一摇一摆,一扭一捏,掐腰扭屁股,猫一样走道儿,活脱脱水蛇样子。

    “不就是孟栋梁他娘那样子吗,我会。”

    哈哈哈,哈哈哈,苏锦笑的合不拢嘴:“有你那么打趣人的吗。”

    “大人,大人,宋大人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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