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酷拉皮卡终于意识到脚步声的时候,劫匪已经离他的位置很近了。

    情急之下,他只能从旁边的房间扯了一条黑布,盖在自己的头上。

    闭锁的环境内,他神经紧绷,看不到任何的景象,却从鬼祟的脚步声,还有劫匪们的对话里得知这一群人的身份,正是莉亚手下的一群护卫队成员,他们是奉命来偷走《巴莱娜夫人》的。

    原来。

    早在几天之前,《巴莱娜夫人》就早已失窃。

    干出这件事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幻影旅团,不知道什么时候,蜘蛛们潜入加西亚住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画作。

    加西亚内部对此事可谓是焦头烂额,他们一直暗中寻找幻影旅团的踪迹,又将此事瞒着莉亚,希望可以自行解决问题,然而,他们却始终找不到幻影旅团的踪迹。

    拍卖会已经要开始了,于是这群人就想了个馊主意!

    那就是自导自演,营造失窃的假象,把盗窃失职的责任甩到猎人协会身上去!

    这次,安保工作的确是由加西亚家族主要负责,但这些重要物品的保管权却还是落在猎人协会身上。

    拍卖会弄丢了拍卖品,第一责任人就是帕里斯通。

    只是,终究不是真的劫匪,他们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亏心事,做的不是很熟练,在途中惊动了保安的注意力,不得已之下,只能甩下几具尸体,掩盖真相。

    没想到事情因此闹大了,莉亚这才发现,《巴莱娜夫人》早已失窃,如今正在焦急处理后事。

    听完酷拉皮卡的话以后,艾莎却有些疑惑:“真假不提,画被偷了,瞒着主人不提,第一时间居然还不赶紧去抓人,想的却是把锅推给别人。拍卖会已经要开始了,拍卖品被偷,难道要用赝品画充数吗?”

    而且,如果要用赝品紧急充数的话,为什么又要成批量的制造赝品,然后又大肆兜售?

    如果真的拿到画了,旅团又何必还要来拍卖会呢,这样的行为,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总结:“很像假的。”

    酷拉皮卡:“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说真的,从这些酷拉皮卡描述的故事里,艾莎只能得到一个荒谬的结论。

    莉亚举办拍卖会,可能并不打算卖画。

    除此以外,一堆猜测乱成一锅粥,思路打结,堵塞在一起。

    眼前就像蒙了一团迷雾似的,她越想,那一层迷雾就愈深邃,漂泊的雾气,好像要把灵魂都吸入那样不断变换着姿态。

    “头好痛……”

    艾莎突然蹲下了身。

    太阳穴似乎被蜜蜂蛰了一大口,整个后脑勺都是尖锐的刺痛,随着心脏的跳动诡异地抽动。

    “我的头好痛……”

    好像大脑被重锤一般,艾莎浑身猛地抖了抖。

    面前都好像出现了幻觉,盖着的黑布朦朦胧胧,只是眼睛一眨,下一刻都全部变了个样子。

    那些陌生的半身肖像画里,所有的人物好像活了一般,一起转过了身,笑着朝着她看。

    她们的五官面容变得虚幻透彻了,和一个曾经她见过的人逐渐重叠。

    她一头红发,鲜红的颜色仿佛血液滴落融化在画布里面,皮肤白得和纸一般,那双始终上扬的嘴唇开开合合,仿佛在说着什么听不太清的话语。

    絮絮叨叨的,像念咒一样。

    艾莎把头埋进胸膛,两只手使劲地盖住耳朵。

    周围的一切如同磨砂一般模糊不清。

    即使闭上眼睛,画面里的人还是如影随形,反而她的五官,她的面容逐渐的刻印清晰。

    “捉迷藏咯!”

    有人突然拍了她的背一下。

    艾莎一个激灵,突然睁开眼睛。

    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睡裙,正在蹲坐在一个小花园里面,旁边是低矮的灌木,还有白色篱笆隔成的夹角。

    花的馥郁芬芳,混杂着夹带着植物的清新空气。

    一阵风吹来,她感觉有点儿冷。

    不远处的地方,一个红色头发的女人正双手捂着眼睛,嘴里还不停的倒数:“三、二、一……”

    艾莎躲在树丛里,被一大群灌木挡住了大半身子,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她本能抱住了自己,蜷缩了起来,连呼吸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红发女人睁开了眼睛,艾莎也看清楚了她的脸。

    她是原本的那位艾莎·康斯坦汀。

    女人显示朝着草坪四处一望,然后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宝贝!我来找你了!”她踮着脚尖,沙沙的脚步声踩在草地上,发出一种闷闷的碎声。

    碎步声离艾莎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艾莎赶紧缩了缩脖子,她有点紧张地抓住了裙摆。

    只见女人轻笑着出声,提起裙子,脚一蹬,轻盈地一跃,却三两下跨越了围栏。

    她转了个圈,正巧跨坐在门口停着的豪车上。

    她斜坐在车前,裙子很短,露出一条雪白笔直的长腿,女人朝着车里的人抛了个媚眼。

    “你来啦,约翰逊先生。”

    这辆明显加长的林肯车里坐着的明显是明朗德·约翰逊。

    女人将他迎入别墅。

    艾莎呆呆地坐在原地,她还没搞清楚现在的自己是谁,犹豫着要干什么时,一个男人从停车场的卷帘门里出来,缩着脖子一脸鬼鬼祟祟地朝着她走来,手里还握着一把满是泥土的铁锹。

    面前的自己却露出了微笑,她满是高兴地从树丛里蹦了出来,朝着男人挥了挥手。

    “萨亚叔叔!我在这里哦!”

    下一刻,情景就变换了。

    她站在门口,身上抱着一个白色毛茸茸的小熊玩偶,还是一身睡裙,她堵住了将将要关上的门,眼泪要掉不掉地,十分委屈。

    红发女人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她:“我的宝贝,怎么了呀?”

    还没反应过来,喉咙里自动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我想和姐姐一起睡!”

    女人一愣,她摸了摸她的头,摇了摇头:“今天不可以了。”

    “为什么不可以!”

    “今天有重要的客人在,要是宝贝被发现了,可就不得了了呀!”

    姐姐?

    混沌的意识里,艾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还没来得及细想由来,身后猛的传来力道,一个踉跄,女人把她拉进了门。她让艾莎躲在她的身后借着虚掩的门掩饰她的踪迹。

    艾莎的身体从门缝的夹角里探出半个脑袋,好奇的她和正对面坐在沙发上的客人对上了视线。

    客人仪态端庄,举止优雅,侧着脸,手上捧着个缀着百合花的宽檐帽。

    这是个年轻的千金小姐,笑容十分有亲和力,温润的脸庞,让她周身仿佛镶了一圈柔光。

    一看到她,艾莎就怯怯地缩回了脑袋。

    “这是您的家人吗?”

    艾莎听到客人这么问道。

    “是的,加西亚小姐。”女人回答。

    等等、加西亚小姐……?

    艾莎后知后觉才发现,来访的客人,正是年轻了很多的莉亚。

    她怎么会在这里?

    谈话还在继续。

    女人柔声向莉亚介绍她的来历:“她是我舅舅家的孩子,家中发生了一点事情,暂时来借住一会……”

    “舅舅的孩子?”莉亚若有所思,她垂着头,慈爱的目光和艾莎四目相对。

    她露出了薄薄的一层笑,眼神却冰冷了下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没有舅舅吧?”

    艾莎躲在女人背后,清晰地看到了女人发抖的背脊,还有一瞬间僵硬握住把手的手掌。

    下一刻,门关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了外面,此刻艾莎发现自己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她急忙拉开合金大门。

    不料她一推开门,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皱缩塌陷,仿若被雨水泡软的瓦楞纸被揭开。

    莉亚和女人一齐消失了,和他们一同不见的,还有整个空间。

    脚底下有一个黑洞,碎石块被分解像光线弥散在大气里,变成一粒粒的光子尘埃。

    艾莎胆战心惊,紧紧地握住了门把手,两只脚在半空不停的晃荡,企图寻找一个支点。

    忽然,脚尖碰到的起了波纹,海浪一般朝着四周推开黯淡的光,渐渐地,她又踩在了实地上。

    艾莎脱力了,手已经僵住无法伸开,她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四面八方都是黑黢黢的,这里悄无人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突然,一大片地方亮起了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仿佛章鱼皮肤上的吸盘,起起伏伏间,光斑仿佛在水中游动的蝌蚪,不停地转换着位置。

    猩红色的光忽明忽灭,盯得越久,艾莎就愈发头昏目眩。

    她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意识昏昏沉沉,仿佛浸在羊水里。

    好难受,没有办法呼吸了。

    “艾莎……醒一醒!”

    是谁在说话?

    “醒一醒!”

    酷拉皮卡很快就发现了艾莎的状态不对劲。

    她一直直冲冲地盯着画看,连眼皮都一眨不眨的,目无焦距,连他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当酷拉皮卡顺着她的目光望前看,发现她的面前只有一块黑色幕布。

    他手脚利落,三两下拔下四周的铁铸钉子,掀开黑布,然而里面的没有画,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白板画框。

    是哪里出问题了?

    酷拉皮卡皱着眉陷入了深思,还没等他想好,空荡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了一串清脆而响亮的脚步声。

    艾莎的双眼仍旧直视前方,身体僵硬,她没有半点意识,仿佛被操控了一般推开了门,顺着走廊下了楼梯,绕开挡在前方的障碍物花坛,好像在梦游似的。

    酷拉皮卡一直跟在艾莎的身后,跟她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观察着她。

    艾莎跨过花坛,穿过泥泞小径,直直步入花园前方的树林里,这里一大片的树丛十分繁密葳蕤,杂草和灌木锋利的小刺割伤了她的手腕,一条清晰的血线滴落在草地上,但她却无知无觉。

    酷拉皮卡见状,快步上前,他想拉住艾莎的手腕,可这时她的力气却大的可怕,不仅挣脱了他的的手,反倒被追赶似的加快了脚步,长发在空中一甩,露出一双迷蒙似雾的眼睛。

    越往树林里走,酷拉皮卡反倒愈是冷静。

    树枝和林叶逐渐变得稀疏,一条杂草丛生小路出现在他的眼前,前方有两个分岔路口,不远处蜿蜒的小路尽头,还有若隐若现的篱笆,一座低矮的砖头平房出现在视线的夹角处。

    他想,他已经知道艾莎的目的地在哪里了。

    这里正是白天,他们就来过的地方,堆放尸体的地方。

    看到平房,艾莎的脚步变得急促,她快跑着走向一个拐角的小房间,生了铜锈的锁没有扣上,酷拉皮卡帮忙解开了锁,她冲进了房间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待在房子里,胸口的起伏却愈来愈急促。

    几分钟后,艾莎突然两眼一翻,躺在了地上。

    酷拉皮卡见状,正要弯下腰看看艾莎状况的时候,异状发生了。

    *

    艾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上下眼皮翻开,她还有些意识不清晰,拉住了手掌中握着的丝绸织物。

    触手可及的柔软质感,不像硬邦邦的门把手,反而像……诶?

    她记得,自己之前好像在画室里面来着。

    可目之所及的视角范围内,她正处于一个狭小逼仄的杂物间,视线平行的周围是低矮的小柜子,还有木头的桌角,光滑平整的地面。

    更、更可怕的是!

    离她距离不过几寸的,是一双蜜糖琥珀色的瞳孔,正在警惕又慌乱看着她。

    这个距离近的她几乎可以看清对方皮肤上的细小绒毛,对方表情却有些无奈,还有点迟疑,总之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味道。

    艾莎猛地清醒了,她低头一瞧。

    原来自己正跨坐在酷拉皮卡的腰上,揪着他衬衫上系着的棕色领带,一副作威作福的模样。

    酷拉皮卡的脖子位置红了一圈,看痕迹,应当是被两只手圈着狠狠勒住了。

    ……原来她刚才慌乱之中抓住的不是门把手,而是酷拉皮卡的领带啊。

    刚才的那段断片时间,我都干了什么呀!

    艾莎蒙圈了,她手忙脚乱,脸颊通红,避之不及地甩开手里抓得牢牢的领带,手掌抵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她竭力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想到刚一起身,脚上踩着的十厘米高跟鞋一崴,反倒她的头重重一磕,顿时一阵眼冒金星。

    头又开始疼了。

    艾莎像一个被扔进炉子里烫得乌漆嘛黑的笨番薯,内陷不停地冒出热气,外头却黑布隆冬的,看起来一团乱麻。

    还是酷拉皮卡抓着她,慢慢扶着她站了起来,坐到旁边那个颇有年代感的椅子上。

    两种记忆开始重叠。

    艾莎逐渐清醒了,她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心,偷偷抬起一双眼睛,心虚地瞟了一眼酷拉皮卡,

    发现他神色无异,艾莎心里感觉一阵失望,还夹杂着对自己表现失败的懊恼和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总之越想越生气,甚至有点大脑短路了。

    酷拉皮卡的视线停留在地面,他并非表面所示的漫不经心。

    刚才艾莎抓着她的两只手是真的用了点力气的,领带已经被他重新系好了,但现在他的脖颈还隐隐作痛。

    但比起疼痛,比这更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刚才她真的离他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看到她的蓝飘花似的瞳仁,乌黑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还有湿润的吐气声。

    真的太近了。

    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反而任由艾莎动作,还自我催眠自己,只是有点好奇,想看看她的反应。

    然后,艾莎醒了。

    酷拉皮卡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想承认,自己也紧张得手抖了。于是,他保持镇定,任由艾莎起身,惊慌失措,头顶冒烟。

    说实话,他觉得她这样,真的够可爱的。

    但是正事要紧。

    “你感觉怎么样,艾莎?”酷拉皮卡提醒她,“你的样子,已经变回来了。”

    听到酷拉皮卡这么一说,艾莎恍然看向自己的手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卡托莲那双虎口带着细茧,苍白透露出血管的手,已经变成了她自己那双圆润且健康的手掌。

    能力解除了?

    这样的发现让艾莎惊疑不定,但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艾莎:“刚才的我,怎么了?是梦游了吗?”

    酷拉皮卡简单概括了一番。

    艾莎却越听越起疑。

    她凝重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梦游的症状,而且也刚刚做过检查,如果是有什么东西在捣鬼的话,那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间房间?”

    这简陋狭小的室内只能堪堪地塞下四五个人,如果她和酷拉皮卡两个人已经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内可以空出来的位置。粗糙的砖瓦房,一扇门从里面被锁上。

    两个人在房间内翻了翻,除了翻到一个底部破掉的水桶外没有任何发现。

    正当艾莎毫无头绪的时候,酷拉皮卡凑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指了指窗户的方向,透过有个沾满灰尘的玻璃窗,从里面看像隔着毛玻璃看外面的世界,原本盖着一片白膜的窗户上只有一片绿影,此刻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影,随着脚步声,黑影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

    而且十有八九是朝着她们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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