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昏倒在贾府这事是从丫鬟嘴里走漏的风声,贾母缄口不言,并没有喊同迎春一起长大的姊妹们去看她。

    王夫人佯装不知,该吃该喝,一切照旧。刑夫人作为迎春的嫡母,被贾母召了去,听说领了好一通教训,回到自个儿院里后,看什么都不顺眼,借口发了通脾气。

    消息是灵鼓儿带进潇湘馆的,黛玉触景生情,哭了好一阵儿。

    紫鹃看着,五味杂陈。

    山庄避暑时,在遭逢大难,分外无助的那夜,她一再告诫自己狠下心来,除了与黛玉相关的人和事,任凭是哪个,书里已经明了了,各自须寻各自门,与自己绝不相干。

    并且在必要时,也可以做必要的牺牲,包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自己。

    可眼见着诸芳逐渐凋落,又生出一丝愁肠来。

    紫鹃端来温水,让黛玉洗净泪痕后,问:“姑娘同二小姐相处得怎样?”

    黛玉端坐在小榻上,答道:“当年我初次来到贾府,见着二姐姐,第一眼便觉得她温柔沉静,观之可亲。”

    紫鹃:“后来呢?”

    黛玉很轻地叹口气,道:“二姐姐是个老实性子,与我处得淡然。不过我知她有许多的不得已,早没了生母,嫡母也不把她当回事,与探春比起,实在逊色很多。我自是理解她的处境,同我亦是差不多。”

    紫鹃心想确实如此。

    迎春虽是贾府的女儿,却无人真正待她好,同样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而黛玉因为有利用价值,好歹得了十来年的关照,至少在明面上没给她难堪。

    况且黛玉还是个高敏性格,迎春能得她一句“观之可亲”,是发自内心的评价了。

    紫鹃道:“二小姐命苦。”

    黛玉点点头:“只是我亦身陷囹圄,如今却是连看她一眼,陪她说说话都不能。”

    紫鹃自是明白的,贾母封锁了消息,若黛玉跑去看迎春,本身就很不识趣,而如今黛玉的身份地位已大不如从前,如今凤姐病了,没了话语权,万一贾母和大夫人借故整顿府里的消息网,想必将不亚于前段时间检抄大观园的手笔。

    紫鹃不再接话,出门去园子里采了花,让黛玉摆弄着,又前前后后擦桌子,将椅子挪来挪去,各种收拾。

    黛玉看她一眼,问:“早晨春纤收拾过屋子,你在忙活什么?”

    紫鹃只是想找点事做,好理理思路,见黛玉这样问,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问道:“姑娘,若我有办法救二小姐呢?”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紫鹃:“姑娘有何看法?”

    黛玉道:“迎春如今已然出阁,她夫君又是那样的虎豹,不好讲道理的。如何救?”

    紫鹃皱起眉头,干脆直白地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最重要的,便是二小姐本身就不太拎得清,这很难办。”

    黛玉知道她既如此说了,必是有了主意,逐缕分析道:“兴许每个人在每个阶段的想法都不一样。二姐姐如今受的苦,比起家里时更甚,或许她已想开了,只是没同她聊过这些事,不太知道。”

    紫鹃点点头:“不仅需要她改变想法,亦需要她豁得出去。”

    黛玉认真审视起紫鹃,问:“你可是有办法了?”

    紫鹃:“嗯。”

    黛玉:“怎样做?”

    紫鹃思考片刻,还是没把迎春在原书里的结局讲给她听。

    其实自穿书过来,紫鹃从没给黛玉剧透过原书内容,黛玉毕竟是自己穿书的根源,倘若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知道系统会不会给出判罚,不大敢冒这个险。

    于是道:“姑娘,我只有个大概眉目,具体能否做到,还得明白二小姐如今怎样想的,等她那头确定了,我再同姑娘讲,好么?”

    相处久了,黛玉也算明白了紫鹃如今的性情,便道:“好。”

    灵鼓儿办事靠谱,夜已深,雪雁伺候黛玉睡下后,他偷偷找到紫鹃,禀报道:“小红来了,在边院里。”

    紫鹃有些担心,问:“怎的这样快?”

    灵鼓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既吩咐了事,我便想着早些办完。虽然小厮能在园子里走动,但总要有个由头,不然叫别人问起来,不好说。”

    “于是我将外墙篱笆戳了个洞,以修缮的名头往琏二奶奶那边跑动,她现下生着病,平儿姑娘照料着,没功夫管外头的闲事。好在平儿姑娘让小红来问原由,我趁着机会,便将此事说了。”

    闻言,紫鹃明白了,小红听了自己的话,与平儿现下的关系处得还不错,于是道:“辛苦了,我这就去见她。”

    灵鼓儿提醒道:“边院连通馆里的那道门,等姑娘进去我就落锁,然后再去外头那道门守着,等姑娘与小红说完话,敲三声儿响,我便进去里头开锁,绝不会有人打搅。”

    紫鹃点点头,给灵鼓儿竖了个大姆指。

    边院里,小红见着紫鹃,忙起身前来,压低声音道:“好姐姐,你来了。”

    紫鹃打量她一番,拉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问:“伤可都好全了?”

    小红回握住紫鹃的手,笑道:“都好全了。”

    紫鹃:“那就好。”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小红道:“我不敢出来太长时间,只长话短说。”

    紫鹃郑重地点点头,听小红快语道:“因着琏二爷想带平儿去山庄这事,二奶奶同平儿闹了好一阵,一顿折腾下来,把她折磨得病了,站都站不稳。奶奶也病着,总得有人照顾罢,她之前的几个陪嫁丫鬟,如今也只剩平儿了,无人可用。于是我去照看了二奶奶几天,不然也进不到内室里去。”

    “有天二奶奶大约病糊涂了,便叫我替她翻了个箱子出来。她自个儿病了没力气,拎不动,就叫我替她捧着,除了些许银钱以外,我瞧见了三个本子。”

    “只是我不中用,自小没读过书,自姐姐嘱咐我后,便偷偷学了几个有关银钱的字,虽不会写,好歹认得出。二奶奶也是不识字的,不过会看账本。”

    “我不敢仔细看,只瞧着里头有“一、二、三”这些字,还有“吊、钱、两”这类。二奶奶翻最后一个本子时,我瞧见里头有个‘玉’字。姐姐知道,我之前叫红玉,所以这个字是认得的,只是不敢肯定这就是私账本。”

    听及此,紫鹃肯定道:“必然是私账本,可记往箱子的位置了?”

    小红点点头。

    紫鹃思索片刻,道:“若叫你把账本偷拿出来,指不定奶奶什么时候要看,要是不见了,以她的性子,全府的人恐怕都得脱层皮。”

    小红咬牙道:“姐姐,我不怕!”

    紫鹃:“现下还犯不着冒这样大的险,平儿是不是回去照顾她了?”

    小红:“是,平儿不敢耽搁,病还没好全,就又去了。”

    这个时代没有相机,没法将账本拍下来,小红也不识字,确实是个大问题。紫鹃生怕她冲动行事,好生劝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还不到时候。如今平儿日夜守在她屋,你但凡出现在内室,定会招来怀疑,此事先按下不动,恐折了你进去,明白么?”

    小红犹豫了下,点点头。

    紫鹃:“我让灵鼓儿叫了你来,一是为这事,二是突发一件急事,我想了很久,只你合适去办。”

    小红问:“姐姐请说。”

    紫鹃:“如今探春姑娘接了多少内眷的事务过去?”

    小红想了想,道:“二奶奶只将园里的杂事交给她在管,荣国府里主子们的事务,还有全府的月例及生活开销,二奶奶把着没放。不过看这光景,她很难再起来了,只要老太太发句话,便不由得她了。”

    紫鹃:“平儿平时照顾二奶奶,外头的事一般是谁在跑?”

    小红:“我照顾二奶奶的几天挺用心,平儿通常叫我去办,大约也是领了她的意思。”

    闻言,紫鹃问道:“二小姐迎春的事,你知道多少?”

    小红有些惊诧:“怎的说起了二小姐?”

    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本来此事也要交给小红去做,紫鹃没有太多隐瞒,道:“你我都在府里,外头无人照应行事,二小姐本身也是命苦,若能帮她一把,同时她也愿意帮我们做些事,自是好的。”

    小红眼里满是兴奋,坐直了身体道:“二小姐回门一趟,昏迷不醒,请大夫的花销得从二奶奶这边经手,是我来回通传消息。不过老太太和二奶奶都给我警告了,不得将此事外传。”

    紫鹃一个没忍住,嘲讽了一句:“为二小姐请个大夫都走公账,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相亲相爱一家人。”

    小红狠狠点头,跟着讽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走公账都算她们慈悲了,哪舍得动自个儿的体己。”

    两人一时无言,双双垂落眉眼,小红叹息了一声。

    紫鹃拉回正题:“你能否有办法与二小姐说说话。”

    小红想了想,道:“有。大夫看过她后,开了方子,出门抓药的小厮会拿上药材来院里找平儿对药钱,核实完,平儿得去通报账房记账,送药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一般会交给我来做。”

    “过来前我就去送了药。不过只拿了三日的药量,二小姐不一定能见好。”

    还有些话,小红没说出口,紫鹃却是清楚的。孙绍祖随时都有可能来接迎春回去,拿多了药,多费钱不说,又能讨什么好。

    紫鹃:“若二小姐留在府里养病,你这三日,能不能去她那边?”

    小红:“可以的,只要同平儿说一声,以奶奶的名义去看看二小姐如何了,也算是尽份心意,倒不难。”

    紫鹃:“过去了,能否找到机会同她单独说话?”

    小红半带嘲讽地道:“有几个真正关心已出嫁的女儿呢,不过明面上做做功夫,并不会时时待在她房里看着。”

    闻言,紫鹃心里有了数,给小红说了她的计划。小红听得愈发激动,不住点头。

    夜更深了,紫鹃与小红讲完,叩响院门三声。灵鼓儿打开外面的门,送小红出去,又去开了里头的锁,紫鹃与他低声道了谢,回了自己屋休息。

    翌日,紫鹃难得补了个觉,起身去正厅时,黛玉已经在看书了,见她来了,忍不住打趣了几句。

    春纤伺候黛玉喝了药,下去后,紫鹃对黛玉道:“姑娘,药量再减一半罢。”

    黛玉:“我觉着自个儿的身体好了许多,或许可以不用药了。”

    紫鹃劝道:“调理身体须得缓缓来,等适应了,再断药不迟。”

    黛玉轻答了个“嗯。”

    紫鹃看向雪雁,问:“雁子,我的月例银子存多少了?”

    雪雁十分不满地道:“我叫雪雁!再乱喊,撕了你的嘴!”

    紫鹃笑道:“好好,雪雁小美女,我攒的钱呢?”

    雪雁撇嘴道:“你要钱做什么?”

    才穿书来时,紫鹃想着说不定哪天系统就将自己送回去了,存下的银子岂非打了水漂,她又发现自己在这个时代实在没用钱的地方,一应吃穿住行都用的黛玉的,便叫雪雁替自己管着,说倘若哪天自个儿不见了,好留笔遗产给她。

    雪雁当时很是感动,两人的关系瞬间拉近好几层。

    紫鹃道:“先拿给我,自是有用处。后头的月例你仍替我存着,等你哪天也有用处了,全送给你。”

    雪雁哼唧道:“谁稀罕你那点存银,不说我也有月钱,而且姑娘会一辈子管我用的。”

    黛玉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笑道:“我认了,便是管你俩一辈子罢。什么时候钱不够使了,还有珠钗首饰,想来养两个丫头没问题的。”

    雪雁有了底气,掰起指头算数:“你的月例一吊,十来年了,加上姑娘平时给的银钱,百来两是有的。”

    紫鹃对这个时代的钱没有概念,于是问:“够不够买个宅子?”

    雪雁瞪大了眼,虽不解其意,还是与她详细解释:“若在乡下,够你买很多屋子了。若在小城,买大些的宅子也够。但这是金陵,寸土寸金,百来两只够买个偏僻地段的,还不能太大。”

    紫鹃心里有了数,道:“够用了,给我罢。”

    不止雪雁,就连黛玉都有些惊诧,想起她曾经说过去外头买宅子,于是道:“若想买大些,我还有些银子,拿了去使。”

    紫鹃差点哭了,心道姑娘呀,你为何这样好。须知在现代社会,你这般举动,怕是要上“感动世界的十佳老板”的。

    不过眼下情形还犯不上用黛玉的钱,毕竟只是买个暂时的落脚处,于是道:“等姑娘暴富了,我花你的钱绝不手软,等着呢。”

    紫鹃拿了雪雁给她的钱盒子,别说,还挺重的,于是又找来几个布袋分装好,一个袋子里装了十两,另一个袋子里装了一百两,还有些散钱,便当作跑腿费了。

    她找来灵鼓儿,将散钱和十两的袋子、并一封书信给了他,道:“你出门办事比我方便许多,只需在门房那边登个记,现下有两件事,烦你帮忙办。”

    灵鼓儿相当通透地道:“我与门房那边还比较熟,有办法不做登记。”

    紫鹃自是清楚,现在贾府的内务一团乱,府都快榻了,做事自然没有章法可言。于是点点头:“这样最好。”

    灵鼓儿问:“哪两件事?”

    紫鹃道:“第一,去问问有没有一种药。如果药房没有,或许有其他渠道。”

    灵鼓儿了然:“我有个哥哥,在外头做小买卖,市面上买不到的货,他知道哪里有。”

    他想了想,怕紫鹃觉得不妥,补充道:“姑娘放心,我父母已不在了,就这一个哥哥相依为命,他对我很好,嘴也严实。”

    紫鹃:“我相信你有分寸。”

    灵鼓儿扬起那封信,问:“信送去哪里?”

    紫鹃:“我给你一个地址,送到此处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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