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晚上的安排是工作晚餐,边吃边谈事。

    戴奕原以为起码要吃个两小时,结果老板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打电话给了司机。老板上车时,不知是不是事情没谈成,他观察了下老板的脸色,并无异常。

    “查到了吗?”

    戴奕收起偷偷观察的眼神,查之前,都已经能在网络上搜索到,再顺着这条线去查,便知道了个大概。具体进展他当然不知,但肉眼可见,网上热度在上升。

    虽是不同行业,这种操作却不陌生。看得出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甚至有些趁火打劫的造势。搞不清到底针对谁,但建林集团肯定会受到波及。

    上头前一阵下达文件,集中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尚未结束。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要被抓个典型,估计得伤筋动骨下。

    这些推测戴奕不会说,只是将资料递给了老板,再抓重点简要讲了下。

    车厢内颇安静,后座唯一光源是平板的亮光。听他汇报完后,老板没说话,光照在他脸上,正微皱着眉头,浏览着他搜索的资料。

    不知态势会如何发展,也不知老板会不会出手,毕竟老板人脉众多。

    几年前集团往外走,去异地开拓市场。到外地总不免水土不服,社会没现在这么讲法制,地方势力大。但当地商界大佬出来为集团保驾护航。当时只知其与老板有私交,但又很怪,两人似乎私下只见了一次,那这点忙,帮的也太大了。

    后来戴奕在饭局上才听了小道消息,这位大佬早年被抓进去过,而老板直接捧了几袋子现金去救对方。大佬出来后,都没亲自来,过了一年多,让儿子跑一趟,把钱给还了。

    也许这就是大忙人之间的友谊,平时甚少见面,更不会是酒肉朋友。对彼此人品与秉性信得过,有了事,一句话就行。

    老板为人仗义,虽然在工作上,有时算得上是苛刻,骂起人来时简直是暴风骤雨式的不留情面,强势的人怎么可能是好脾气的,但这种缺点在足够的眼光和行动力面前,可以被忽略。做下属,就奔一个前程。不然哪有一帮人忠心耿耿地跟他混?

    老板却忽然把平板扔在了旁边的座位上,车厢后边又陷入一片黑暗与沉默中。

    戴奕不解,平日里老板对林总甚是大方。倒不是送点珠宝首饰奢侈品就叫大方,会将各类人脉引见给林总,经由他之手安排的会面就不少。

    等了半天都没一句指示,戴奕多了句嘴,“程总,我这需要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

    “林总那,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程帆摇了头,“这事应该她自己去解决。”

    戴奕没敢再问什么,内心不免八卦,这对夫妻是怎么了。难道上次老板的不快,仍没解决?

    程帆回了酒店,就换了跑鞋,去了酒店的健身房刷了十公里。精神的疲惫,是休息无法扫除的。

    这两天也很烦躁,他在戒烟。

    原本计划是在先有抽烟量上减一半,但这件事也太难了,生理上的戒除,引起心理上的波动。他又从减少一半的计划,调整到了先少抽三分之一的香烟。

    戒烟要转移注意力,闲下来就大量运动,脑子先不想着这件事。到最后一公里冲刺时,他问自己,你没什么事,戒烟干什么?

    他跑完后又做了几组力量训练,就回了房间冲澡。冲澡时,脑子里捋着刚刚那份资料里的关系网。

    据他所知,瑞生地产的对手是个水深的。在拆迁时,就雇了地痞流氓,使用了暴力手段,闹出了人命,但被压下了。

    背后老板,尚未洗白,甚至还有个地下赌场和声色场所,这么□□,自然是上头有人。暴利的行业,滋生与弥漫着暴力。巨额利润成了黑洞,要拖着尽可能多的人下水。

    程帆不关心家里他爸和他哥的事,但不是不知道,他哥的调任,大致是跟什么有关。商界的刀光剑影,远不及青云之上的无声角力。

    想及此,他打了电话给程远。

    程远正在下基层调研中,刚接电话时信号时续时断,往外走了一段,信号才好了。听着弟弟才简单说了两句,他就已经理清了这件事及背后隐含的利害关系。

    都不用弟弟说什么,程远就主动开了口,“这件事,我去看着点。”

    这件事里,建林集团倒是其次。但他估计那人没这么大的胆子,要把这么大一项目明目张胆地吞了。

    “谢谢哥。”

    “还跟我说谢谢?”程远笑了,“你这人,自己的事从来没找我帮过忙。林夏这点小事,还特地来打个电话给我。下次我见了她,可得说说她,怎么面子就这么大?”

    “不要跟她说。”

    “怎么了?”

    听见敲门响,程帆开了门,是他喊的送餐服务,“没必要。”

    “你这小子,可真是。”程远摇了头,“对了,我还有件事要你帮忙。”

    “怎么了?”

    “不是给小凯在高中外租了个房子吗,结果房东突然说要卖了,十月份之前要搬走。我这不在京州,你帮忙给看看。”

    这种家事,程远不想劳烦外人,正好他打电话过来,就交代给了他,又关照了句,“找个安静、安全的地。”

    “行,这事交给我。”

    挂了电话,程帆送来的面吃了半碗,已经快十点。

    估计她也忙完了,他打了个视频给她。她很快就接了,已经躺在了床上,只开了盏床头灯,伸着光裸的胳膊拿着手机,泰迪熊被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熊的头上。

    她这是睡在了她的公寓里。

    这只熊看上去也并不新,她也似乎是很喜欢这只泰迪熊,睡觉时都要抱着。

    她工作时是干练的,在家是放松的,欢爱时是妩媚的。可这样抱着泰迪熊、透着一股子单纯与可爱的她,他倒是很少见。

    兴许是这个可爱小熊的衬托,他打小就没有玩过毛绒玩具,更没有欣赏能力,此时见她抱着,倒是觉得十分可爱的。

    她既然这么喜欢,怎么不带到家中。

    算了,买个新的不就行了。

    程帆截了图,一会将人剪切掉,再去网上找一下,他又顺手多截了张。

    “睡了吗?”

    离开钢丝厂后,林夏又去了趟工地,两天一夜未睡,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回来后洗了澡,头发吹得半干,就瘫倒在了床上。正要将手机调至睡眠模式时,他就打来了视频。

    她点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小熊的肚子,看着屏幕里的他,太累太困了,头脑发昏,竟想着如果他在,她可以摸着他的肚子,“嗯,刚躺下。”

    看着她一脸的困倦,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头而睡,他说:“睡吧。”

    她偏不要,“你刚刚在干嘛?”

    “在跟我哥打电话。”程帆倒也没说谎,“我侄子要换个租房,让我回去帮他看看。”

    “外国语是吧,以前上学时家里在那买了套房。急吗?我改天去看看,换点家具打扫下,就能住进去。”

    “不急,十月份之前就行。”

    林夏打了个哈欠,“你呢,睡了吗?”

    自己的眼皮都要撑不开了,还在管着他,他却笑了,“我也要睡了。”

    “晚安。”

    下一秒,手臂垂下,咚的一声,手机就砸在了床边。

    这么快就睡过去了,她这是多累。

    戒烟再困难,都能循序渐进,只是生理上的依赖。

    选择一个人,是自由意志做出的抉择。人,必须遵从心的自由意志。不说戒掉,连违抗,都是种对自我的背叛。

    程帆看着屏幕上的天花板,轻声说了句晚安。

    挂断视频后,他起身去刷牙。都来这了,明天早起通关,去见个朋友,再直飞回去。

    这么大的事,一向准点甚至早下班的李伟国也要留下处理一堆事情。在他起身去端烧开的水时,办公室的门敲了下,就被打开。

    “林董,您来了。”李伟国端下烧水壶,再拿了个茶杯,壶中的茶已到四泡,正是最好的时候,给林建华倒了一杯。

    “你这地,倒是舒服。”林建华接过茶杯,喝了口,挑了眉,“这茶不错,味道单纯而厚实。”

    “您识货,这是二十多年的老茶。”看着他探询的目光,李伟国笑着解释,“还是夏夏给的,她从您女婿那拿的,不然我哪有这种口福?”

    “他是个懂茶的。”

    “孙总怎么样?”

    “她在美国做了点投资,给初创公司投钱。这个暂时不要想有什么回报,投十个,能有一个成,就够回本了。但要接受大概率是,可能一个都成不了。”

    林建华下了飞机后就没停过,饭局过后,也不想回家,猜到李伟国会在这,就让司机开车回了公司,来他这喝杯茶,聊一聊,“不过是该在海外做点新业务,以后作为对内的资金输血渠道。”

    李伟国内心惊叹那个女人可真不一般,还以为会在丧子之痛中走不出来,结果都已经开始了新动作。依孙玉敏的个性,当她出手并让人知道时,至少是布局好了一半,没有随便试一试这么一说。

    一个近六十的人,能在海外“重头再来”。她的野心欲望,是有多旺盛。

    “这不容易,但对集团的长远发展来看,是需要的。”

    “是的,你这里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李伟国看了眼手机,晚上接连来了几通记者的电话,不知事态会扩大到何种程度,“正在处理,但情况不是太理想。”

    “不计成本,都要把事情压下。”林建华只要结果,不必听细节,也只是来这说说话,“今晚见了王瑞,都举报到他自己家了。压力到了他身上,也要让他急一急,去帮着处理这件事。”

    李伟国笑了,让王瑞急一急,真是他能说出来的话。说的也没错,虽然是建林集团这做错了事,但都是一条船上的,还怕对方不急、不帮忙吗?

    “听说王瑞家儿子特别叛逆,今早在工地,对林夏说话特别不客气。”

    “还有这事?她怎么回的?”

    李伟国耸了肩,“错在我们这,只能忍一忍了。”

    “她的确该忍。”林建华笑了声,“可她不忍也没事,这事王瑞肯定要让人去解决。”

    李伟国都搞不透,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让女儿忍,还是不满她的忍耐。想到这对父女在办公室里的僵持,他也没回这句话。

    “老李,你觉得这件事她处理的怎么样?”

    不知他的心思,李伟国想了下,就事论事,“一出事她就到了,决策下得很快。把任务各自安排下去,至少现在看来,是些及时而有效的应对措施。”

    “她怎么让林洲帮着去处理了。”

    李伟国打着太极,“林洲现在在管项目部,是要他去处理的。”

    “让林洲管项目部,也是她提出来的。”林建华摇着头,“你说,我这个女儿,到底在想什么?”

    “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林建华哼了声,“我才不在几天,就惹出了这种事情。”

    看着面前这壶茶的面子上,李伟国还是帮林夏说了句话,“她到底是把这个事情承担下来了,没去顾着推卸责任。见到周旺财的时候,责怪都没有一句。”

    林建华看向了他,“如果是林洲呢?能把这事担下来吗?”

    被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这是个难回答的敏感问题,“我不知道。”

    办公室一时陷入了沉默,上了年纪的人都坐得住,两人坐在沙发上各自想着自己的事,茶壶的热气渐消。

    “还没顾着呢?”林建华冷笑了声,“我让她暂时放掉钢丝厂,都不同意,跟我说要彻查钢丝厂的人。”

    这是在回应他刚刚的话,“您这是要给她个处分吗?”

    “不应该吗?”

    “要的。”

    “不让她历练吃苦,我怎么能放心呢?”林建华叹了口气,站起了身,“走了。”

    李伟国起身迎送了他,看着他离开办公室,往外走去时背影,发福而略带了佝偻,脚步都没有了从前的敏捷。

    他们都在变老。

    人老了,就得多读史。阳光底下无新鲜事,一切经验都能在书中找到。

    他既希望女儿能撑得起来,又担心她太能干,把自己的权都给夺了去。

    既要用她,又要时刻敲打她,更要在抓住她的错误时给她个教训。

    李伟国关了门,真不知他这样做,他女儿最后是会感激他,还是恨他入骨。

    找人给开了后门,明天就能去见周旺财,董莉大晚上的在脑海里演练着,见了他,该怎么骗他。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当个骗钱的,也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要说谎不眨眼,还特理直气壮,她哪里干过这种事。

    回了家后,她就把房间翻了个遍,在放着一堆杂物的转角柜里找到了钥匙,再打开了他常用的柜子。果然,里面放了几本存折和银行卡。不知银行卡里有多少钱,存折里的流水记录和余额看的一清二楚。

    啧,他还不是蠢到把钱全花在外边的人,还有脑子给自己存点钱。

    但她翻到最后一本存折时气得发抖,已经空了,今年一次性把钱全给取了。对上时间,应该是给外面姘头的。

    恨不得他立刻死了,她先把这些钱全给取了,再给他办丧事。

    感情有时很深厚,结婚了二十多年,第一反应还是去救他;感情有时也很稀薄,见对方一声不吭地私藏了这么多钱,把枕边人当贼一样防,觉得这么多年都是场自欺欺人。

    女儿晚上打电话过来问她,说爸爸电话怎么打不通,她借口说这几天他加班,日夜颠倒,你别打电话打扰他。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女儿很乖,在外出差都要给家里打电话。她这么说,自然是信了。

    董莉想到这就心疼,就是本地人,还要在外面租房子住,多可怜啊。虽不知银行卡上有多少,但加起来,她再凑点,肯定够首付了。女儿还跟个傻子一样,觉得她爸赚钱辛苦,在工厂上班没空调吹。

    这么一气,她心中的恐惧也消失了大半。

    那个怂货要老实,要么被挂在墙上,要么拿了他兜里所有钱。

    不管能不能成,总要试一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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