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缕着头发,亚瑟看着这头银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在吉内芙拉要转头时,他抬手将她的头转了回去,语气不好地说道:“你吃你的,头发我来编。”

    骑士团对于女骑士的装束没有太大的要求,更别说在一次训练里,切茜娅随口夸了句吉内芙拉的头发好看。这之后,那些队长更不会让她剪头发了。

    这才导致她的头发长这么长。

    “你真该庆幸圣嘉勒也是这个发色。”亚瑟系好绳结,靠在椅子上,肩膀已经上了药,他这一动扯到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

    吉内芙拉八岁离开“在深处”,来到托曼帝国。当时的圣嘉勒作为刚上任的圣女已小有名气,人们对白发的态度,不再持刻板观念。

    会被当作恶魔之子抓起来,主要还是因为她的血红色双瞳。

    高吊在木桩上,即将被行使火刑的她,得到了圣嘉勒的“怜悯”,圣嘉勒宽恕她,给出机会,提出平等。

    所谓的“平等”,不过只是圣嘉勒用来巩固地位的说辞罢了,而恰好吉内芙拉的发色同她一样,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她手中的靶子。

    但平民们的观念确实有所改变。

    人们对红瞳依旧抱有恐惧,却不会排斥白发。因为圣嘉勒,他们“宽恕”了吉内芙拉。

    像□□镇这种靠近恶魔城,又远离城区的地方,包容度就更高了。褪去骑士装,吉内芙拉顶多被人当做巫师,并不吸引注意。

    “听着,亚瑟,”吉内芙拉咽下嘴里的饭菜,放下餐具,“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

    这不是她第一次失控,但却是她第一次咬了自己的同伴。

    出任务的机会很多,并不是每次都有充足的食物。她通常会在一个临界点,去找吃的,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饥饿感一直存在,她却怎么都没想起吃东西的事来。

    吉内芙拉揉着切斯特的绒毛,对这个错误感到羞愧。

    “我接受你的道歉。”摇晃着椅子的腿放下,亚瑟坐好后,说道,“幸好刚才那些人只是以为我们在打架,不然我们还得重新考虑下住宿的问题。”

    □□镇和维尔镇往来密切,随性的雇佣兵当街斗殴属于常态,人们自然而然地将这类突发事件归为了意见不合的争执。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亚瑟挑了下眉。

    吉内芙拉看着手里的蝙蝠没说话。

    亚瑟又闭上眼,“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你要想清楚……你对它的在意程度,直接影响切茜娅的态度。”

    “我以为最大的问题在圣嘉勒。”吉内芙拉皱着眉看向他。

    亚瑟见她一脸懵懂的样子,笑了声,解释道:“表面上是三个人在管你,实际的话语权其实是在切茜娅。”

    说着,他又凑到她眼前,几乎是鼻尖相碰的距离,“想知道为什么吗?”

    灼热的气息打在脸上,吉内芙拉却只觉得脊背发凉,她直觉这个问题不该继续下去,便偏了头躲开,“不想知道。”

    “……随你。”亚瑟闭眼坐了回去。

    过了会儿,亚瑟问她:“还饿吗?”他丝毫没觉得,桌上堆叠起来的四十几个盘子和碗是个庞大的数量。

    这让吉内芙拉有些诧异,不过她还是摇摇头,“不用了。”她已经吃饱了,现在更想回房间给切斯特喂食。

    这里人来人往,她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切斯特拿出来。

    亚瑟招来女侍结账。在付金币时,那位穿着薄裙,围了条围裙的艳丽女侍一手拿着装金币的袋子,微微俯身,另一只手抚向亚瑟的衣领,朝自己那方拽了拽,“请问……”

    她看了眼对面的吉内芙拉,靠近亚瑟的耳边将剩下的话悄声说完。

    吉内芙拉看见亚瑟慢慢扬起的笑脸,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不解地问:“你在城里不是有相好的吗?”

    出城那天,那个漂亮的金发女人还来拦马了,递给亚瑟一个用蓝宝石制成的护身符,质地算不上上乘,但也不便宜。单看女人十指带伤的手就知道,她靠绣品攒了有一段时间的钱。

    这个插曲让出行的骑士团热闹了一阵,完完全全的羡煞旁人。

    “那都是过去式了,”亚瑟推开女人,两人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女人也不继续纠缠,拿着钱就离开了,他接着说道,“每次都是要命的任务,我当然得向前看。”

    吉内芙拉没有问他,有没有这样告知那个女人,她只是推开椅子起身道:“我回房了。”

    “别给那个畸形喂血!”亚瑟看着她上了楼,待门关上,才起身离开。

    从小旅店的后厨出去,便是一个用来洗碗、洗衣服的空地,临近小河。

    刚才那个女侍,就靠在河边的一棵树干上咬着烟。

    亚瑟走上前,摸出火柴给她点了个火,递过去,“柯尔斯顿说了些什么?”

    女人似乎并不打算抽烟,接过燃起的火柴,没带停顿的,将它扔进了一旁的河里,又递给亚瑟一封信,“我又不能看内容,你是指望那只鸽子,告诉我柯尔斯顿的态度吗?同一种错误,我可不会犯第二次。”

    “别认真,我就是开个玩笑。”亚瑟道歉的样子极其不真诚,根本没看她,自顾自地当着她的面拆开了信。

    信里所写的字数不多,不过几秒钟,他就看完了。将信对折后,他又擦燃一根火柴,放到信纸的下方,连同信封一起点燃。

    灰烬被风吹进河里,亚瑟转身就要走,身后的女人再度开口,似是不经意地问:“信上说了什么?”

    “你刚才还说,”亚瑟笑出声,停住脚回头看她,“同样的错不会犯第二次。”

    女人嗤了声,咬着烟越过他往前走,“我就是顺了个嘴。”

    “圣嘉勒对我的决定很生气,另外,”亚瑟叫住她,“柯尔斯顿在信里说……”

    “他说什么了?”女人转过身,眼里的期待快要满溢出来,面上却还是强装镇定。

    亚瑟故意拖长了调子:“他还说——”

    “妈的!”女人把空地上,洗碗的水盆里的洗碗帕砸到了他脸上,“泰丝迟早要把你甩了!”

    亚瑟扯下帕子,不再闹她,“柯尔斯顿说你可以回去了。”

    “芜湖!”女人不顾形象地惊呼出声,在原地跳起。

    “别高兴得太早,让你回去的是圣嘉勒,柯尔斯顿是持反对态度的一方。”

    “随他怎么说,反正我要回去了。”

    “嗯,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睡觉了。”亚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劳累了一天,他早就困了,也只有吉内芙拉这个单纯的半血统认为他还有精力去浪。

    “诶,等等。”在他要上楼前,女人追了过来,“吉内芙拉最后会怎么样?”

    亚瑟站在楼梯口想了会儿,回答道:“到目前为止……尚且还有活下去的时间。”

    “那就好,”女人松了口气,“保护好她。”她说完就直接离开了,没再给亚瑟开口的机会。

    徒留亚瑟一人在原地嘟囔了句:“仰慕人家,又不肯上前认识一下……真搞不懂女人。”

    月上枝头,吉内芙拉坐在窗边,没有点燃煤油灯。

    指尖在腹部的绒毛上打转,月色下,白色蝙蝠依旧没有睁开它那红得发亮的双眼。

    她拔出短刀,刀刃贴在手心里,微微用力,渗出红色的血液,滴落进蝙蝠微张的嘴里。

    亚瑟并不赞同她现在给蝙蝠喂血,一是,她的身体因为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力量不稳定;二是,蝙蝠的多次昏迷意味着会度过一个阶段,具体是传闻中的哪个阶段,他不清楚。

    传说毕竟是传说,再具体点就是事实了,他拒绝多个麻烦。

    吉内芙拉揭开它受伤最轻的一处的绷带,这处已经不再流血,伤口也已愈合,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她的血液带来的效果,放到它身上还是很惊人,她轻轻擦过痕迹,不知道这个地方以后还会不会长出毛来。

    吉内芙拉和亚瑟的想法完全相反,她更希望这只蝙蝠早点好起来,最好能幻化成血族,这样他们就两清了。

    没人曾不带目的地救过她,她不喜欢欠人情,哪怕对方还是只不会说话的蝙蝠。

    给切斯特盖上一张小帕子后,她走回床边躺下,搭上被子闭眼睡去。

    此时躺在软垫上的切斯特睁开眼,红色的双瞳在月下熠熠生辉。

    软软的身体尽力侧了个身,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床上的一团。

    他看了许久,最后对着她的方向,缓缓地闭上眼,再度睡去。

    ……

    清晨,天还未亮彻底,吉内芙拉就去敲了亚瑟的房门。

    两人趁着镇上的人还未起完,徒步向恶魔城前进。

    亚瑟不情不愿地跟在吉内芙拉身后,腰上挂着的金袋乒乓作响,“我们付了这么多钱,却没住满时间,不觉得很亏吗?”

    “也就五个小时而已。”

    “五个小时,等于四点出发!”

    “柯尔斯顿在的时候,你就没有意见。”吉内芙拉说出不争的事实。

    亚瑟大步走到她身边,试图讲道理,“你看啊,我,不管你吃喝,且我负责赚钱,那你,是不是应该给予我等同的回报?”

    “我承担了相应的风险。”

    “你这是诡辩!”

    她不吭声,他便将矛头指向了睡在背包里的切斯特,“它为什么就能继续睡?!”她居然还专门给这只蝙蝠留了透气的地方!还是不会让它吹到凉风的那种!

    “它只是只蝙蝠,什么都不懂。”她就像那些贵族为了给不懂事的孩子开脱一样。

    亚瑟不满意地呵了声,“你这话就像是在说,恶魔不会骗人一样。”

    “你觉得我会骗人吗?”吉内芙拉突然停下来,转身看他。

    红色的眼在昏暗的清晨里,把亚瑟的起床气都吓没了。

    他看了一阵,慢慢挺直脊背正色道:“得看你选择什么身份了。”

    “……你不用试探我,亚瑟,”吉内芙拉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不论在什么时候,到哪个地步,我都不会选择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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