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间的关系变化总是很快。

    以前坐在你对面,像哥哥那般给你夹菜的人,今天就能坐在你对面,坦然地向你索要你的血液。

    “我考虑了很久,吉内芙拉。”亚瑟扔掉了手里的碎瓷片,任它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你的诅咒是完全正面的,能轻易解决一切困境,也能轻易的将我身上的诅咒解除。”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提变量,都是扯犊子。

    吉内芙拉问道:“要多少?”

    “全部。”他刚吐出这两个字,一把刀就横在了脖颈上。

    唐克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吉内芙拉,期待她能下命令,解决了他。

    “你还没意识到吗?”切斯特看向他,“谁都杀不了他,哪怕是他自己。”

    “至少能利用反噬,让他生不如死。”唐克冷冷地说道。

    两人谈论着某人的生死,当事人却没有任何慌乱,只看着吉内芙拉,等着她的反应,“我知道的,不比钟楼女巫的少。”

    “你这是确信了,我死不了?”吉内芙拉看见他眼里的势在必得后,轻轻问道。

    亚瑟不顾脖颈上的短刀,向前倾了点,锋利的刀刃贴在喉间,连条血丝都未划出来,“没人真的想让你死。”

    森林的动静还在继续,他的话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他又慢慢靠回了椅背上,“你不会想不明白,无论是哪一方,从一开始就是想控制你……只不过现在的局面有些失了控而已。”

    代表人类态度的托曼帝国,以为她选择了恶魔;德拉库拉传出去的话语,是她拒绝了恶魔的邀请,按恶魔的思维方式,那便是她选择了人类。

    两支不明就里的队伍,因为一方的提前动兵,开始了交战。

    吉内芙拉很清楚现在局面,这一场因她而起的战争,不得不以她的死亡结束,但她想活下去,于是她应了下来,“成交。”

    喉间的刀收了回去,但亚瑟清楚,只要吉内芙拉改变主意,他会立刻遭到唐克的背刺。切斯特也会即刻带走吉内芙拉,徒留他一人在原地接受诅咒的痛苦。

    幸而吉内芙拉不是随性之人,“说吧,你知道的全部。”

    亚瑟没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就目前而言,亚历山大帝国是站在你这边的。”

    “为什么?”宴会那晚,亚历山大二世明显很看不上她。

    “因为亚历山大要的是帝国存活,”亚瑟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托曼帝国的野心一直不小,他们要的是整个亚克萨斯大陆,所以总是和亚历山大打成平手。”

    “而这次的战争不再是简单的,帝国与帝国之间的战争,参与的非人类太多,亚历山大帝国要想一直存在下去,就不会选择站边。你,恰好就是这样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吉内芙拉分析道,“他们出兵的目的不是我,而是打着帝国之战的名义,让恶魔以为他们选择了黑暗,在进攻人类区域时,略过他们?”

    “除此之外,趁乱攻陷部分领土,加固他们的地位。”

    此话一出,森林里射出一个黑色光柱,抵挡了白色光柱的侵略,亚历山大帝国出兵了,带着黑巫师。

    还真是下得一盘好棋。

    吉内芙拉又问道:“你呢?你和亚历山大二世做了什么交易?”

    “一个和钟楼女巫对话的机会。”

    “可你……”

    “嘘,吉内芙拉,对话并不一定需要见面。他们无法踏入恶魔城,即使做出站边的样子,也没办法完全打消恶魔的肆虐。我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们给我一个知道更多的机会……”

    吉内芙拉想起那个长相奇特的老女人的态度,不由地皱了眉,“她不可能告诉你。”

    “她不需要全部告诉我,我只需要知道得比你多就行。”亚瑟撑着桌子,向后挪动了些椅子,“同类总是惺惺相惜的,吉内芙拉。我不想劝你,不过,也许做出选择并不是什么坏事。控制迟早能摆脱,无论是哪一边,多个帮衬总归是好的。”

    “谢谢你的建议,”吉内芙拉看向他的双眼,“我更想知道,你比我多知道了哪些?”

    亚瑟在她的注视下起身,“刚才的信息足够多了,算是请求的定金,剩下的在最后告诉你。”

    吉内芙拉今天才将他以前说的话理解透彻。

    赌局上不谈正事,和恶魔相关的不算。

    他在那几场赌局里,赢了个德拉库拉的承诺,叫他放过了亚历山大帝国。又同亚历山大二世做了交易,换来了更多的消息……却独独没说圣嘉勒和切茜娅。

    她猜测,或许这两个人和托曼帝国直到她成年后才动她的原因有关。

    吉内芙拉跟着起身,“走吧,是时候暂停这场闹剧了。”

    她同亚瑟心照不宣地离开房间,往“在深处”赶去。

    ……

    “咱们的停战协议果然维持不了几天。”亚历山大扯着缰绳,□□的黑马烦躁地喘气甩头,恨不得立刻冲进敌营。

    这场对战意味着什么,亚克萨斯大陆上的两个帝国都心知肚明,君王都亲临了战场,大战一触即发。

    托曼二世手里再不是那根可以随意扔出去的权杖,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发亮又锋利的长剑,剑尖傲慢地指向亚历山大二世,“你当受死吧,肮脏又粗鄙的人类叛徒!”

    亚历山大二世脸上没了笑意,“你们违背停战协议,带着白巫师向我国领土进攻,我们不应该防守吗?卑鄙的托曼人!”

    无礼的话成为导火索,刀剑擦出火花,两国的战争在“在深处”再度打响。

    按照射出的光柱距离判断,要想迅速抵达交战点,走亚历山大帝国的领土是最快的路线。

    吉内芙拉鞭笞着□□的骏马,带着切斯特一行人,加快速度朝那边赶去。

    圣嘉勒说服的这次出兵,仅仅是为了带走她,没有多少骑士和士兵真心地愿意在“在深处”开战。如果顺利,在恶魔全都“上岸”前,她的出现能救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他们将将见到关卡的路牌,便被那道路中央的人影挡住了去路。

    一行人不得不猛拽缰绳,堪堪刹停在那人面前。

    马上的视线看不见斗篷之下的人脸,吉内芙拉仍是认出了她,“我们有急事,希望您能让开。”

    斗篷下的脸抬起,苍老的面容出现在四人眼前,与之不搭配的年轻甜美的嗓音响起:“你们还不能过去。”

    “在深处”发出了更大的动静,却不见硝烟。

    骏马躁动不安的跺着蹄子,吉内芙拉准备冲过去,又听见她说道:“如果你想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就再等等……”

    除了用自己来换取休战,吉内芙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至少要在恶魔出来前,将他们带离‘在深处’。”

    如若不是她离开,恶魔找不到借口向人类出击。

    “托曼的人太心急了,从以前就这样……”钟楼女巫慢条斯理地开口,“撒坦很想要你,在得到你之前,不打算对人类出手,但托曼冒犯了他们……人类和恶魔之间的协议立了几万年,头一遭被打破,祂不高兴也很正常,你最好别去触霉头。”

    “协议?”吉内芙拉想到一个人,“……番尼·贝利尔定下的吗?”

    钟楼女巫笑了笑,“他为此费了不少功夫。”

    吉内芙拉看了眼对面的情况,“能详细告诉我吗?”

    “时候快到了,但不是现在。”她让出了位置。

    远处的动静越来越大,上空弥漫了更多的黑气。唐克上前提醒道:“大人,我们该走了。”

    吉内芙拉不再同她周旋,猛甩缰绳冲了过去。

    出口总是在变,入口会莫名其妙的展开。他们选了最近的路线,仍是花费了很多时间去根据突然出现的入口辨别方向。

    “这种场面……除非来得人多,不然救下来的人成不了大部分。”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太过浓重,亚瑟停在一只断臂旁,翻身下了马。

    这里的场景,比真正的帝国与帝国的战场还要惨不忍睹。

    切斯特不像另外习惯了这种腥臭味道的三人,不自然地耸了耸鼻子,“他们在哪儿?”

    这儿太安静了,如果没有地上的痕迹,完全看不出恶魔来过。

    唐克环顾着四周的情况,对吉内芙拉说道:“大人,我去前面看看。”

    他骑着马上前,四下安静得除了马蹄声,再无更多的响动。

    在他要越过灌木丛的那刻,吉内芙拉出声喊道:“唐克,停下!”

    话音刚落,白色骏马的四条腿顷刻间断裂,迸出血液。

    唐克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双手用力撑地,翻身刚刚站稳,灌木丛中便飞出十几只小恶魔,拿着刺刀向他刺来。

    小恶魔依靠黑气成长,没有其他恶魔那样强大的力量,经常是成群结队的出现,扰乱人间秩序,一旦被祂们缠上就很难脱身。

    唐克拔出短刀还没来得及刺出去,面前的几只小恶魔便化作黑烟消失了,剩下几只仓皇而逃。

    他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来,向正在塞塞子的亚瑟道谢。

    亚瑟将水壶反手挂在肩上,“入‘在深处’准备圣水是常识,看你的样子……没进来过?”

    “这与你无关。”唐克瞥了眼断了气的白马,抬脚往吉内芙拉那边走去。

    他站在马下,“大人,你们继续往前走吧,我能跟上的。”

    吉内芙拉刚要开口,切斯特就骑着马到了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上来吧,别耽误时间。”

    唐克没矫情,跨上了马。

    两个帝国的人,还有不知为何参与了此次争斗的黑、白巫师都不见踪影,在确定他们生死之前,他们一刻也耽搁不得。

    “都等等。”亚瑟叫住了他们。

    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方才死去的小恶魔所化的黑气,在此刻缓缓升入森林上空,同上面经久未散的黑气凝聚在了一起。

    在他们疑惑这个现象时,聚起的黑气发出了声音:“瞧瞧这四周,我为你收手太多了,吉内芙拉·贝利尔……”

    仰头看天的吉内芙拉皱起了眉,辨认这道声音,她感觉很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却又不常听见……

    她仔细回忆着,蓦地睁了眼。

    贝利尔!

    在德拉库拉的城堡里,黑气演绎出来的审判之景。站在当时的撒坦身后,高声唱响地狱歌谣的恶魔贝利尔!

    那团黑气像是有生命那般,看出了她脸上的表情。

    “你应该认得我,我和你父亲的关系还算不错,哈哈!”天上的黑气笑了两声,复而说道,“我体谅你血液的不纯,但屠杀这么多人并非我的本意,这是你父亲和我的约定,我是说……我应当信守承诺。”

    “同理,你应当为了你的父亲,履行我和他之间的承诺了。”

    黑气向她伸出一缕,如同一条粗壮的蛇,将马上的她团团缠住,“三天时间,我只给你三天,月圆之夜,月亮攀升到恶魔城的窗棂上的那刻,十八梯将会再度出现,我为你的到来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圈住她的黑气迅速回到空中,再次凝作一团,然后嘭的一声,绽开几朵黑色的烟花。

    那几句不明所以的话阴沉了吉内芙拉的双眼。

    恶魔总是擅长蛊惑人心,贝利尔故意偷换了概念,将她的选择变成了不得不履行的承诺,以此降低她的负罪感,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往地狱。

    祂的收手,也不过是放走了两个帝国部分的人,以此来作为她的威胁。

    “接下来怎么做?”切斯特问道。

    吉内芙拉:“回托曼帝国。”

    地上散落的徽章多是托曼的标志,德拉库拉确实做到了,说服撒坦留下亚历山大的人,那现在最危险的,亦是最想让她消失的——托曼帝国。

    身后一声马的长鸣,亚瑟攥着缰绳说道:“我得先去趟亚历山大,月圆之前回来。”

    没等他们反应,他便快马加鞭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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