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液从指缝渗出,滴落到案板上。

    睫毛微颤,德哈尔眨了下眼,默默地伸出长臂,将不远处的抹布拖过来,擦掉了案板上的痕迹。

    他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透过光亮仔细观察,每根擦过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德哈尔!”

    几乎是在听到喊话的瞬间,他就走了出去,打开了门。

    看见一脸焦急的卡尔,他眉心微蹙,问道:“怎么了?”

    卡尔喘着气,手里的兔子玩偶被他攥得变了形:“克洛丝可能要出事了。”

    ……

    离开宫廷避暑庄园后,天气渐冷,慢慢地有些转阴。

    斑驳的树影盖在这条整齐的队伍上,低压的气氛,宛如一条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队伍。

    尚博文走在队伍前列,视线不敢有半分偏移。

    古堡灵体离开古堡,实力便会减半。现在的他顶多能施点障眼法,迷惑这支军队,逃进林子里。

    但马背上的男人控制住了克洛丝,手就掐在她的脖颈处,他不敢轻举妄动。

    人类和古堡灵体之间,没有传音的能力。

    克洛丝看着尚博文的背影,思考着怎么才能传信号给他,让他先跑,去通知雅各比。

    谁知一直掐着她后颈男人,摩挲着她的脖颈笑了,像是会读心那般,“按雅各比的速度来看,估计他现在已经到皇城了,你指望不上。”

    “你认识雅各比?”克洛丝被他的手箍着,连回头都做不到。

    男人听后,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当然,我认识每一个被我掌握生死的人。”

    傲慢无礼,又让人控制不住想要臣服。

    科文·弗朗索瓦!

    她一瞬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后颈的上的手指,冰冷刺骨,克洛丝脚下踉跄几步,又被人微微用力,提着脖颈站直,被迫老老实实地往前走。

    科文摩挲着她的后颈,散漫又轻柔,接着又蓦地用力,掐得克洛丝痛呼出声。

    尚博文听见声音,下意识地要回头。

    抵在后腰处的剑柄便立即往前刺了点儿,他能感觉到剑尖就要刺破他的衣摆,在他的后腰刺出伤口,转了一半的头,又收了回去。

    他无奈只能看着前方的路,分散了部分注意力放到身后的动静上。

    尚博文不知道克洛丝现在是怎样的心态,总之他快崩溃了,又不能崩溃。

    声音传达不到她的脑海里,他希望克洛丝别受到惊吓,忘了思考。

    手指缓缓下移,科文看见上面淤了血的痕迹,轻轻抚过,满意地开口:“留下卡尔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他身后的国师微微俯身,“多谢陛下。”

    本是下臣对君主的敬畏,科文却变了脸色,轻轻抬起另一只握着剑柄的手。

    后方的骑士会意,上前一位,从后面捂住了国师的嘴,将人拖到了队伍的最后。

    被扔到地上的国师滚了几圈,即刻站起,连衣襟上的泥灰都来不及拍,就小跑着跟上队伍。

    没人能揣测这位君王的心思,因为不回答丢了性命的,大有人在,回答后被惩罚的,也不少。

    国师的命还有用,他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当即应话是最好的选择。

    以为他因为一句话,就杀了一个人的克洛丝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她之前用来威胁雅各比的话,全是吹出来的。

    前世活在法治社会里,她就没见过这种杀人跟喝水一样简单的阵仗,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男人感受到她的发抖,越发称赞起了卡尔的手艺:“做工真是不错……虽然还是有点儿委屈她。”

    “你说的是爱玛吗?”冷静过后,克洛丝大着胆子开口。

    她分散着男人的注意,准备动用诅咒力量先解决尚博文身后的人。

    刚一张口,后颈上的手更加用力,掐得她没了声儿。

    “你这种不知哪儿来的怪物,也配叫她的名字?”他发了狠,话语轻飘飘的,用劲儿却不小。

    克洛丝挣扎着,迷蒙的双眼紧盯尚博文身后的骑士,怎么都使不出诅咒的力量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掐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奇怪的符文图案发着暗光。

    队伍在森林里七拐八拐,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科文没了耐性,挥手叫来大骑士。

    大骑士听完吩咐,上前踹了尚博文一脚,让他跌进了河水里,浑身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还未从湿滑的河岸里起身,又被一只穿着铁靴的脚踩着胸膛,摁进了低浅的河水里,剑尖抵上了他的眉心,“再耍花招,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的事了。”

    眉心的剑上不知刻了什么符文,从额头划向脸颊,一掌长的伤口斜在脸上,灵体的力量也没能将它愈合,顷刻间流出的血液糊住了他的左眼。

    尚博文愣了几分,抬起湿漉的手抚向自己的左脸,从上到下。

    他像是吓傻了般,整个人陷入死寂。

    几秒过后,河间的痛哭震飞了林间的鸟儿。

    尚博文发了疯地推开身上的脚,跪在河里,不断用河水擦拭掉伤口渗出的血液,却又怎么都擦不干净,总是糊了他的眼。

    他哭得发抖,将整张脸没入了河里。

    所有人都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克洛丝咬住了唇,心里强迫自己冷静,绷紧的弦在听见身后某声轻笑彻底绷断。

    她趁着科文的不注意,挣开了他的手,尖叫出声:“滚开!”

    尚博文面前的骑士被某种力量挥开,撞到一旁的树干上。

    其余人转头望去,该落下的人,悬在了半空中。

    看清状况的队伍一片哗然。

    落叶乔木的树干居然穿透了坚硬的盔甲,使人悬在了半空中。

    这骇人的一幕没叫军队后退,反倒在他们反应过来后,立即整齐划一地拔出了剑,上前几分,将剑尖对准了他们。

    克洛丝已顾不上行动不便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尚博文跑去,弯腰牵起他的胳膊,带他往更深的林子里跑。

    圣骑士上前一步,跪在科文脚边,“陛下,要现在去追吗?”

    科文跨上马背,“再等等,跑累了,就好找了。”

    两人跑进森林里,慌不择路地停在了一条岔路口,尚博文拉住克洛丝,指着其中一条道说道:“你走这边,回去找德哈尔。”

    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脸上的伤,因为是被那把刻了符文的银剑所刺,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看起来有些狰狞。

    见他一脸坚定的样子,克洛丝点点头,“你小心点儿,等我回来。”

    “好。”尚博文不做停留,拐进了小道,往爱玛所在的那片林子跑去。

    大风四起,树叶相撞摩擦,沙沙的声音遍布整片森林。

    这个世界与前世的世界有万般不同,克洛丝从未好好去体会过。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

    她永远都在为了生存而奔波。

    很奇怪,在这逃命的过程里,她居然开始有所体会。

    树林间的景色,即便是在阴天,依旧美不胜收。

    她还记得爱玛消亡的那天,陷入一片灰暗的森林,如同前世街道边的树木,蒙了层厚厚的灰,连雨水都清扫不干净。

    但在爱玛决议献祭出灵魂的那一刻,森林又再度复苏,迸发出璀璨的荧光,发出沙沙的乐声。

    克洛丝想不通这个世界的万物究竟靠何种东西滋养,她只能确定,这个世界的万物,与生存在它们之上的一切,相辅相成。

    在这紧要关头,她能注意到林间的一切,却感知不到自己奔跑的双脚。

    身后有马匹声,她开始担心科文·弗朗索瓦会追上尚博文。

    她动了动嘴,又发不出半点转移他们注意力的声音。

    她奔跑,不停地奔跑,像是死亡在逼近她。

    德哈尔,德哈尔,德哈尔……

    她在心底唤着这个永远能给予她勇气的名字,朝那片古堡奔驰而去。

    阴天,惊雷响在云层里,终于下起了大雨。

    玩偶的身体失控摔在泥地里,漂亮、灵动的杏眼黯淡下去,圆圆地睁着,雨水也没能让它颤动。

    克洛丝的灵魂被一股力量牵扯着,往天上飘去。

    直觉告诉她,她应该立刻回到身体里去,但她无法办到。

    一种驱使让她俯视着这片神秘又美丽的森林,所有树木的魔力发出的莹莹绿光,叫人难以忽视。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陶笛的声音。

    克洛丝就这么忘记了挣扎,任由这股力量将她带到了天上去。

    ……

    “雅各比呢?”将将有要离开古堡的念头,心悸的感觉又重新涌来,德哈尔皱眉,压抑着身体的不适。

    卡尔抓住他的手,神色慌乱,要将他拖出古堡,“科文来了信,把他支回皇城了。”

    德哈尔慌了神,甩开卡尔的手往外冲。

    左脚踩在浸了水,湿滑又柔软的草地上,他暗暗松了口气。

    下一秒,还未迈出右脚,心悸更加强烈地涌来,同惊雷一起炸开,他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额间渗出了汗,他的身体止不住痉挛。

    卡尔上前扶他,却怎么使劲儿都无法将他从地上拉起。

    昏迷前,他听见尚博文的求救声。

    “德哈尔,快走出来!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森林的荧光比平日更加强盛,德哈尔看着飘忽的光点,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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