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怎么可能抢走怪物的能力。”邢嫒笑容略带嘲讽。

    一个是力量强大的非人类,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濒临死亡时攀附上死神,才获得机会的人类。

    如此悬殊的存在。

    她抗衡不了。

    林鸠更想不明白了,“那是……”

    “杀了他,我才能改变过去,”邢嫒看着她,眼神狠厉,“这与你的概念不一样,并不是夺走他的能力,而是在他死亡,力量波动的那刻,趁机进入表盘,穿越回过去。”

    “他的力量好比一把锁,克罗诺斯的死亡才是开启时空之门的钥匙。”

    林鸠问:“你想改变什么?”

    邢嫒冷冷道:“你没有参与的那段过去。”她闭了闭眼,强忍泪意。

    她想,她还是做不到不生气。

    手背抚上温暖,邢嫒动动手指,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在我下定决心,不把那些事怪罪到你头上之后,你最好别做一些歉意的举动。”她不再看林鸠。

    林鸠收回手,“抱歉,我只是想知道过去都发生了什么。”

    “呵,”邢嫒忍不住嗤笑,“你待在怪物身边这么久,都没想过问他,张院长是怎么死的吗?”

    林鸠摇摇头,“一开始想过,但人已经死了,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想知道,也是因为你还在纠结。”

    这是时间教给她的,不要沉溺于无法改变的过去,那会使你的现在和未来更加糟糕。

    “你还真是……”邢嫒想骂她,一时找不到词汇。

    过了会儿,她复又开口,“那我告诉你,张院长是自杀的呢?你又会怎么想?”

    冰释前嫌的两人之间,气氛又开始变得有些紧张。

    邢嫒不甘,更多的是恼怒。

    凭什么只她一人记着那些过往,只她一人沉湎于过去,又只她一人想拯救所有人?

    事情发生之后,她努力过了。

    把过往抛之脑后,努力向前迈步。

    可想总比做的简单。

    发生过的事影响了她的心境,再后来收养她的家庭也受不了了。

    那是个小康家庭,夫妻二人皆无法生育,平日里生活过得也算小资小调。

    年龄大了,才想起收养个孩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她知道后,也尝试着融入他们。

    但夜以继日的噩梦,现实里不断涌入的大火几乎将她吞噬。

    她被火舌烧成灰烬,洋洋洒洒向过往抛去。

    以至于收养她的人家,劳心劳力看不见半点回报后,也抛弃了她。

    就像林鸠头也不回地走出孤儿院那天。

    她在公寓里,再次感受到了孤寂。

    邢嫒想,忘不掉就忘不掉吧。

    大火烧了儿童院,火势从过去蔓延到现在,不是忘了就能灭掉的。

    她要自己去找水源,找一处源源不断的水源,灭掉这滔天大火。

    林鸠想过很多可能,张妈妈身体不好,时常咳嗽,也许是病魔带走了她,又或许是其他意外。

    她怎么也想不到,死亡是张妈妈自己的选择。

    搭在腿上的手渐渐收紧,指甲隔着衬衫的布料,嵌进掌心里。

    林鸠还是倔强的,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她有自己的打算。”

    “你告诉我,”邢嫒恶狠狠地看向她,嘴角是嘲讽的笑,“死做的是什么打算?!”

    林鸠昂着头,视线却是避开了邢嫒。

    她想哭的,但这个年龄已经不能在人前哭了。

    时间做了很多努力,可兜兜转转,遇到事儿,她还是想缩进一个不见天日,狭小阴暗的柜子里。

    像老鼠钻进了洞,鸵鸟埋了自己的头。

    承认吧,她就是个胆小的人。

    她做不到像章明那样,面对来自身上的残缺,仍旧笑对生活。

    魏珍折磨她,看见身上的伤,她无一不怨怼,过后又自卑地想着自己也许就是这么不堪。

    她也做不到像邢嫒那样,独自抗下一切,想尽办法去改变。

    一旦找到宣泄口,她就在时间那里哭了出来,接着酒劲儿,发泄自己的不满。

    腿上的手指动了动,林鸠深呼吸,泄了力气。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思考,回忆着时间说过的话。

    “没人是生来就愿承担苦难的,我见过无数人类的新生儿,他们的眼里饱含着对世界的期待。”

    “少数人类的伟大,便是直面命运的曲折。”

    “但林鸠,你不必成为那少数人,也能拥有伟大的人生。”

    “逃避并不可耻,学不会逃避才是可怜。”

    时间将自己对人类世界的所有理解,全权授予给了她。

    她应该是能想清楚的。

    章明和邢嫒,不是他们自己想要承受这一切。

    “你得告诉我,”林鸠再度看向邢嫒,“我才能知道张妈妈做的是什么打算。”

    邢嫒轻笑,重了语气,“你想知道什么?”

    “知道你走后,章明没日没夜地坐在花坛边念叨你?知道章明被病痛折磨时,还握着你种出的花?知道章明死前,还在问你过得好不好?”

    “还是知道儿童院的那场大火是如何带走几十个孩子,张院长又是如何愧疚得自杀?!”

    “告诉我!你究竟不知道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太痛苦了。

    这些记忆痛苦到,她被研究所的人,莫名其妙地捆在了研究台上,所遭受的那些折磨还要痛苦百倍。

    被死神救出来前,邢嫒在无数次昏迷,和疼痛的惊醒中祈祷。

    就这么死去吧。

    死了就看不见大火,感受不到孤寂了。

    “可惜我死不了……”邢嫒喃喃自语,像是在回答自己心里的话。

    死神的契约比任何协议都要牢固,她不过刚刚有了求死念头,祂便不冷眼看她受折磨,将她带了出来。

    兀自地发泄完后,邢嫒冷静下来,语气和缓了许多,“孟久,你总要给我次灭火的机会。”

    回到过去,灭掉几年前的那场大火,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

    金沙儿童院同大多数儿童院一样,经营得不是很好,甚至比部分儿童院还要差。

    大火带走了几十个孩子,可这么多年,林鸠记得清清楚楚。

    金沙儿童院,统共也才五十四个孩子。

    “救出来了多少?”耳朵轰鸣,她已经听不出自己的嗓音变化成了什么样子。

    邢嫒垂眼,“十三个,术后感染又走了几个。活下来的……都被领养走了,现在也都联系不上。”

    “对不起……对不起……”林鸠哑了声音,说不上来自己在为哪个环节道歉,只觉得满心满眼的愧疚。

    邢嫒听她说完,才开口:“死神给我的机会,不过是让我自如进入这个空间,至于如何杀掉克罗诺斯,还得看我自己。”

    她从袖间摸出一柄小刀,递到林鸠面前。

    国内禁枪,这是她同死神做交易,藏进皮肉里,以备不时之需的小刀。

    在死神来救她之前,她本打算用它来和研究所的人拼一把。

    “我尝试过数十次了,杀掉他的几率太小,不过你可以一试。”

    藏进皮肉里的刀,未经风霜,刀身反光锃亮。

    锐利的刀刃看起来,轻轻一碰便会在指腹上留下伤口。

    林鸠垂眼,看着它,想象不出来,这柄刀插入时间身体里的样子。

    “过去是改变不了的。”

    “怎么?你舍不得杀他?”

    邢嫒根本不信她的话。

    第一次进来这个空间里,她并未直接暴露自己的目的,而是试着讨好这只未知的怪物,试图套出点话来。

    克罗诺斯不怎么搭理她,只知道转动手里各式各样的表。

    不过也正因为他的无视,她才能看见他是如何通过转动表冠,将一个垂死的婴儿救活的场景。

    这还不能算改变过去吗?

    光看邢嫒的表情,林鸠就能大致猜出,她想错到什么地方去了。

    “过去、现在、未来都无法改变,就算进入表盘中,你也只能看见过去的景象。没有他的力量,手指一触,便像沙子一样流逝了。”

    “不可能!”

    “我不会骗你,邢嫒。一个人的时间,有无数可能,稍加改变后,即便过程有了变化,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

    她在看过女人消失在雨夜里的那段景象后,查阅了许多资料,做的解释。

    时间没有明说,她也知道,真正的时间不是那么好掌控的。

    要用更科学一点的解释,便是平行宇宙了。

    你回到过去,或是去往未来,做了点改动,便多了条分支。

    改变的那个世界,已经不是本来的世界了。

    既然多了个世界,那么就多了更多的可能,那一条通往你预想道路的过程,也许根本不会存在于这些可能中。

    林鸠说,“邢嫒,除了时间插手,没人能自如地进出空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死神是如何做到的?”

    邢嫒还沉浸在她刚才的话中,久久无法回神。

    如果过去真的无法改变,那么她出卖灵魂,为得又是什么?

    林鸠抓起她的手,学着时间的样子,安抚性地摩挲她的手背,“张妈妈不会轻易抛弃你们,她选择自杀,一定是有别的缘由,只是我们都没看见。”

    邢嫒回过神,除了林鸠,她没别的帮手了,她清了清嗓子,“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要让那个怪物同意我回到过去。”

    她一定要亲眼看看,做出尝试后,才肯相信痛苦的过去,是否能改变。

    “我得先问问他……”他们互相尊重,更不会轻易帮时间允诺一些事。

    不过林鸠还未起身走出去,便听见了时间的声音。

    “答应她。”

    林鸠又坐了回去,“他同意了。”

    邢嫒这才开口:“伊斯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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