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一事告一段落,帮里的人清闲不少。

    忙的只有佘文一人。

    抓回来的纯人叫邰鄂,人像他自己叫嚷的那样有骨气。佘文用遍了刑罚,都没能让他开口。

    能挺过的兽人都少,活下来的纯人属他一个。

    阴暗潮湿的审讯室里,没人来便无光。

    邰鄂在黑暗中,用指甲在背后的墙上划了根竖线。

    带血的手一路摩挲着过去,算上前面的,统共有七根。

    他在佘文手下活了一周,堪称奇迹。

    门一开,光芒刺了他的眼,泪混着血流出来。

    “你们不如……就把我杀了,剩口饭钱。”

    佘文就站在门口,西装革履的样子在白炽灯下的脏乱审讯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邰鄂记得所有流程。

    审讯他的人会先脱去昂贵的西装外衣,穿着白衬衫过来。

    一旁的架子上事先摆着要用到的利器,戴着黑色半掌手套的手,会随意挑选一把,对着空气试试手感,之后便在他身上进行实战。

    结束后审讯人的衬衫上会沾染不少血,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之一。

    红白交织的醒目,在白炽灯下,刺激着犯人的神经,绷断那根弦儿,要知道什么就容易得多。

    他冷得发抖,又强壮镇定。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他就等着佘文再次动手。

    审讯室为了营造逼仄感,顶做得矮。

    佘文一仰头,后脑的半丸子便能将吊着的灯撞得摇摇晃晃。

    刺眼的白灯下,他那双翠绿的竖瞳像是在发光。

    被邰鄂视作毒本身的佘文,却没在他的期待下动手。

    反而拉了张带靠背的椅子,反坐在上面,看着他。

    “别玩儿虚的。”若是原型,佘文现在会频繁地吐信子,“你知道你死不了,也不想死。”

    否则绷带拿出的那刻,他就再次咬舌了。

    马路上的壮举,只是做做样子,做个忠诚壮烈的样子。

    邰鄂不说话,迎着他淬了毒的竖瞳。

    “教父心善,折磨人的手段确实不敌鹰家。”佘文缓言,“可鹰家又能用出个什么法子,好叫胆小的纯人替他卖命?”

    不大的审讯室,没有回音,声音实打实地砸在邰鄂头顶。

    他不说话,佘文更占了上风,“兔死狗烹,你们纯人几十个世纪前,传下来的道理。你打定主意不死,故意在这儿耗着,营造出你牵扯住金角翼龙家的假象……”

    “保谁呢?”

    “要查个下等人的底细,简直不要太容易。”

    邰鄂一惊,咬牙向他冲去,又被四肢拴着的铁链子扯了回去。

    几乎要把肺吼出来,“你别动他!”

    “她?男人?女人?这种情况下,我倒是觉得全球统一学外语,也是有点儿好处。”

    邰鄂的弦被彻底扯断,身形的颤抖带着链条齐齐作响,“别动她,别动她……”

    纯人的尊严让他说不出半个求字。

    “欧——”佘文皱眉,做出难受的样子,“嘘!别做出这副不值钱的样子,我们帮做事光明磊落,不干那种威胁人的下作事儿。”

    保护了男人一周的盔甲尽数卸下,他趴在地上,用力过猛后的晕眩感让他不住地晃头,试图保持清醒。

    他大口喘着气,倒吸进去的冷空气带回了新的理智。

    “岑林尽严防死守……你们不可能找得到……”

    佘文:“这种局面对你有什么好处?岑林尽吊在你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让你怕到这个地步?”

    若真是吊在他头上就好了。

    他愿意仰面接受凌迟。

    “你们若是真的找到了她……”冷静过后,理智回笼的邰鄂向他提出交易,“我就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那个“她”的特征,邰鄂到最后也没说一个字。

    抓住邰鄂,岑林尽和纯人合作是板上定钉的事儿。

    下等人的信息不好保护,岑林尽也不可能真的让贵族的纯人去干这档子危险事。

    虽然费了些功夫,审讯期间,柴雪还是帮佘文找到了邰鄂的背景资料。

    他有个女儿,失踪在劫车以前。

    不过要确定他女儿是不是真在岑林尽手上把着……还是丢了,岑林尽有线索,就需要走今天这么一遭。

    两种卖命的方式不同,后一种容易反水,前一种要他死都可以。

    但他死了,他女儿的命也就不值钱了。

    这次没打算见血,佘文也就没脱外套,理了理稍皱的下摆,就出去了。

    唤了几个女佣进来打扫,替邰鄂包扎了伤口,喂了点儿水。

    邰鄂听见铁链的声音,撑开眼皮问:“你们在干什么?”

    女佣见惯了这些,面色如常地回答他的话,“佘先生说了,您自由了,不需要待在审讯室里。”

    “池慎同意?”邰鄂根本不信,以为是佘文耍得手段。

    “你不是帮派的人,也该叫句池先生。”女佣先是训斥,再解释,“交到佘先生手里的人,就归佘先生管,教父只听结果。现下佘先生要放你走,教父也不会多说。”

    说白了,审讯室里的一切事情,皆是佘文问题,不上升教父,不上升帮派。

    谈话在他这里停止,佘文最后有没有答应他的交易,没有个准话。

    一个星期的时间能改天换地。

    有没有横空出世个比他消息灵通的人,他不敢保证。

    若真有,他就彻底没了价值,佘文这一遭就是来判定那个人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女佣们干活利落,打扫干净后,全部都走了。

    门没上锁,他随时可以走。

    邰鄂靠在墙上,衬衫背后压着他划的竖线。

    回忆着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确定自己没有暴露太多。

    但现在的局面,他完全被动。

    该怎么抉择,这个门出还是不出,他下不了判断。

    “他还没出来?”佘文招来个女佣问。

    女佣行礼后,摇摇头。

    佘文挥手,让人离开。

    “现在的审讯室,成了他的保护伞,轻易不能出来。”

    柴雪问:“确定了他女儿在岑林尽手上?”

    “嗯。”佘文敲掉了半截烟灰,“要是找人,求教父不是来得更快?”

    柴雪不习惯烟味,压着他的手,摁熄了烟,才替池慎辩解,“教父没那么闲……”

    虽然她不确定教父帮二十三号的女人,找孩子的原因。

    “说起来,岑林尽最近是绑架别人孩子,绑架起瘾了?”柴雪淡淡道。

    佘文却想到了其中的联系,“你说……”

    “什么?”

    “邰鄂的女儿,会不会也是个混血?”

    他的猜测不无道理,柴雪靠向椅背,“如果真是个混血,岑林尽就玩得大了。”

    “先这样吧。”佘文伸了个懒腰,“帮里的事物最近清闲,也算是放假了,晚上出去喝一杯?”

    柴雪正要答应,一双手就隔着椅背将她圈住,脆生生地唤她,“妈妈!”

    佘文偷摸点上的烟,还没吸完整,就呛在了他喉里。

    他把烟摁进烟缸里,抬手挥去空气中的呛人气味,又咳嗽地从椅子上起来,绕到柴雪身后,看见了叫她妈妈的小孩儿。

    红发小眼的男孩儿。

    “卧槽?”他大叫,“你给教父戴绿帽子了?!还是只鹦鹉?!”

    这孩子身上的特征太明显了,他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基因。

    柴雪却先注意了他话里的另一个点,“你怎么知道我和教父的事?”

    她以为池慎追求得不明显。

    “全帮派的兽人都知道!”佘文也早以为她清楚,他换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明天全帮派也都能知道,你给教父戴绿帽子了。”

    柴雪皱眉,“瞎说什么?我在港口捡的他。”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给你送资料来的路上,在沙滩捡的。”

    她把男孩儿抱到前面来,让男孩儿坐在他腿上,“应该是不小心溺了水,又被浪拍回了岸上。”

    看见这么个红彤彤的东西趴在沙滩上,满嘴的咸味,她还以为死了。

    试着做了按压,听见他咳嗽,才知道没事儿。

    鸟类天生不熟悉水性,能活下来算他命大。

    再一问家庭住址,父母亲,一问三不知,就知道爸爸叫爸爸,妈妈叫妈妈,自己的小名“红红”。

    佘文弄清来龙去脉,又问:“教父知道吗?”

    “现在还早,没到见他的时候。”柴雪逗着小孩儿,回他的话。

    早晨见教父的时间,固定在八点。

    他们有任务的,起得早,现下离八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柴雪忙了一整晚,早上四点多才收集完邰鄂的全部消息,又装订成资料给佘文送过来。

    这算佘文分内的工作,念在他会请喝酒,她也就替他做了。

    “你不该叫我妈妈,”柴雪教着腿上的小孩儿,“雪豹生不出鹦鹉的。”

    男孩儿却不管,笑嘻嘻地看着她,稀罕地摸摸她的白睫毛,又一声甜甜的,“妈妈!”

    啪——

    他们听见声音转头,看见散了一地的格拉芙。

    佘文咽了口唾沫,恭恭敬敬地叫了句:“少爷。”

    “少爷。”柴雪跟了句。

    因着劫车的动静不小,学校久违地放了个小长假。

    补完课后的假期第一天,晨跑完又在外面吃过早饭,回来路上想起父亲车里,柴雪没吃完的格拉芙,又倒回甜品店,给柴雪买了新的回来的池言。

    很难说清楚,自己看见被柴雪抱在怀里的红毛小孩儿,叫着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妈妈,是个什么心境。

    震撼是极震撼的,落下的甜品盒砸在了一旁的花坛上,格拉芙在草坪上散了一地。

    暗中候着的女佣见状,默默地走上来收拾。

    调整过后,池言端着笑过来,问:“母亲,哪来的毛孩子?”

    能确定了,佘文想,少爷这是生气了。

    他急着送格拉芙过来,还未沐浴。身上的热气被晨雾洗掉不少,现下靠近柴雪,和那小孩儿对视上,气势又放了出来。

    湿漉漉的草坪之上,满是年轻人朝气蓬勃的荷尔蒙。

    “沙滩上捡的。”对方是少爷,柴雪又把刚才同佘文说过的话,又解释了一遍。

    “这样啊……”池言瞥了眼女佣的背影,“可惜了我给母亲买的格拉芙。”

    柴雪为了宽慰他,便说道:“那玩意儿早吃腻了,脏了就算了。”

    吃腻了?

    池言回头看了眼她腿上的小毛孩儿,俯下了身子,摸着他的头发,“小朋友,你没妈吗?见个漂亮的女人就叫妈妈。”

    真是含妈量极高的输出,佘文紧张得去攥口袋里的烟盒。

    “他是鹦鹉,就会这么个称呼也正常。”柴雪没听出他问话的不妥。

    鹦鹉善学舌。

    幼年的鹦鹉更是模仿力强劲,爱学人说话,甚至能把那人的声音,学个十成十的像。

    不过模仿声线的能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衰退。

    这孩子估摸着也快三、四岁了,模仿声线的能力减弱,加上海浪的蹉跎,记忆缺失,就记得父母教过的“爸爸”“妈妈”也正常。

    池言却不这么想。

    三四岁还不记事?他亲爸亲妈怎么被纯人一箭射死的,他又是怎么活了下来,怎么被父亲带回庄园,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看来这孩子不是不记得,就是不想说。

    冷风一吹,池言暂时没了洗澡的心思,拉过佘文的椅子坐了下来,面对红毛孩儿问问题。

    佘文就在旁边站着。

    他站了太久,柴雪都看不过去,要起身让给他坐会儿。

    池言又伸手把她按了回去。

    “你还记得什么?”

    小孩儿说累了,不理他,抱着柴雪喊:“妈妈,我饿!”

    “这才几点?”庄园的早饭时间按着池慎的习性来,还不到开饭的时间。

    可小孩儿懂什么,着急了伸手打了池言一巴掌,“妹妹坏!我饿!”

    这一把掌下去,整个花园都安静了。

    佘文和柴雪不约而同的闭上眼。

    只要我装看不见,就跟我没关系。

    除了池慎以外,还没被其他人动过手的池言被打懵了,舌尖鼓了鼓脸,笑问:“你叫我什么?”

    男孩儿指着他,脑袋上的短红毛炸开,“妹妹坏,妹妹坏!”

    池言的盘问也不无效果,至少知道这孩子还有个妹妹。

    “大清早怎么这么热闹?”没等到柴雪的池慎,自己来找人,碰巧看到了这么热闹的一幕,拄着手杖走了过来。

    池言理了理运动衫,站起身来,对着教父板正地转过身,然后用那孩子般清脆的声音喊:“父亲,母亲有私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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