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应该是穿过了头颅,她的记忆是这样告诉她的。

    不过柴雪睁开眼时,却仰面躺在一片海域上。

    上面是与大海相接的蔚蓝色的天。

    上京多是高楼大厦,她许久未见过,同雨林里这样像的天了。

    虽然不知她为何能浮在水面上,但这种惬意让她一刻也不想动。

    身下的海面,一团黑影缓缓上浮,浓墨的颜色里,还带着些许幽幽绿光。

    身体自带的感官反应让她一跃而起,化作了雪豹的身躯,跳开这处地方。

    但她没想到,这团带绿光的黑影,几乎占据了可见范围内的全部海域。

    柴雪不习水性,勉强会游。

    潜下去一探究竟,属于冒险之举。

    她思量着,踮着脚悄然后退,又不知该退到何处。

    那团黑影快要贴近水面的时候,突然扭曲起来,搅动起不少水泡。

    不多久,便化作一个下半身触手,上半身黑发绿眸的少年。

    他正张着双臂,去怀抱一位拥有蓝色鱼尾的少女。

    雾黑的眸子率先看见了她,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胳膊,示意往上游。

    触手与黑发纠缠着,像上浮的海藻。

    柴雪警惕着,又后退了几步,踩出一圈圈波纹。

    “你是不是已经死了?”黑发的人鱼少女上来便问她。

    柴雪呲着牙没说话,一脸凶狠样。

    少女搭在少年背上的手拍了一下,不知何时出现在雪豹后方,化作利刃,随时要刺下来的触手,软趴趴地缩回了水下。

    这也让柴雪了解到,他们没有恶意。

    至少这个少女没有。

    她点点头,“被枪打死的。”

    “枪是什么?等等……”少女的黑眸闪了下,双手摊开靠近。

    两掌之间出现一个高速旋转的光球。

    看过后,她放下手,“原来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柴雪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猜测对方可能,一个是章鱼族的兽人,一个可能是飞鱼族的兽人。

    都在伊利亚的管辖之下,应该能帮她联系上池慎。

    柴雪正要开口,便听见少女说道:“你一会儿会看见一只花臂黑猫……别打死它,它是来救你的。”

    她说完,直接和长了触手的少年离开了。

    他们在海里的速度很快,柴雪觉得,这是会让伊利亚燃起斗志的速度。

    她抬眸望去,宽阔的海面上,只有她一只雪豹在这儿。

    怎么可能会存在一只不会游泳的花臂黑猫?

    “喵——你好。”

    她刚开始怀疑,猫叫的声音就打了她的脸。

    柴雪垂下头,左前脚的旁边,一只黑猫正同她一样,立着端坐。

    带着软刺的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花臂。

    捋顺上面的毛后,它迈出那只花臂,问:“你看见了什么花?”

    柴雪想,也不急着问它是谁,也就回答了:“水仙。”

    “孤独的灵魂。”猫高傲地甩着尾巴。

    意识到它在说自己,柴雪否定了这个说法,“我可不孤独。”

    要叫佘文听见了这句话,估计还以为她没拿他当朋友。

    谁知猫尾一甩,它的身后便出现一座高山,屹立在大海上的高山。

    从下往上的景色在变幻着,雨林、雪顶……就像她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山一样。

    “你想要回去吗?”花臂黑猫问道。

    柴雪却反问:“我是真死了吗?”

    “子弹穿过头颅,死得透透的。”

    “死了后,还能回这座山,也算完美了。”

    她踩着肉垫,向那座山走去。

    快要到达之时,身后的黑猫又开口:“但我可以让你活过来。”

    “人固有一死。”她脚步未停。

    像是嘲笑那般,黑猫又叹道:“孤独的灵魂。”

    后面的脚步声顿住了,接着又是连串的水花溅开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贴近它。

    黑猫被一只宽大的肉掌压在地上。

    柴雪控制着力道,不至于叫它被自己压死了。

    雪豹低着头,呼出几道灼热的气息。

    半晌过后,她看着花臂黑猫摇晃的尾巴,嗤道:“丑陋的细尾,陈先生都不会收你。”

    黑猫不在意她的嘲讽,自顾自地解释自己手上的花臂,“南芜花刻下的纹路,每个人看到的花种都不同……有些被炽热地爱着的人,还能看见爱他的人,会看见的花种。”

    “水仙,孤独,是你还是那只鸭子?”

    柴雪蓦地松开了爪子,让它能够坐起来。

    她想到了荷鲁斯,不少加入全知教的兽人,会信奉的猫身狼头的神明。

    它掌管活人死掉,死人复活的事。

    但,这只猫的外表却又不像荷鲁斯。

    抱着点点希望,柴雪冷静地坐下,问:“我死后,池慎……教父会怎么样?”

    池慎一向是有责任心的教父。

    自他坐上那个位置,为自己谋得地位和财富后,也带着下面的兄弟们,过上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四战阻止后,帮派会真正地走在太阳下。

    金角翼龙的光辉,会照耀整个亚裔大陆。

    这些是教父无法割舍的事,他会活着,尽管不知是好好活着,还是勉勉强强地活着。

    那只鸭子,端的是不易让人亲近的脾气。

    黑猫却回答道:“你们的儿子,会把帮派统领向光明。”

    她就池言一个儿子,乖巧理智,同教父一样,却没有教父那般,容易让人担心。

    “我问的是教父。”

    “我回答的也是教父。”

    黑猫老神在在。

    柴雪细细想了一番,问:“你的意思是,池言会在我死后继位?”

    “大概开春吧。”黑猫说道。

    开春过了成人礼,他也才刚刚十八,池慎怎么想的?

    柴雪气得在海面上砸爪子,“池慎呢?”

    “去国常院了。”

    “跟那帮老不死又心眼儿多的老东西,混在一起干嘛?”

    她是真的生气了。

    这不符合池慎在她心中的形象。

    教父怎么会丢下帮派不管,去那劳什子的国常院工作?

    黑猫慵懒地顺了顺花臂上的毛,“要想折磨那个叫约翰的人类,只有去国常院工作。”

    “这是国常院的人和他之间的交易。”

    劳伦明哲保身,势头不对后,用自己的一些新药抵了过错,虽然在利坚国还是要坐牢,但不至于被关进国际监狱里。

    而约翰则没有办法,只能由国际法庭处置。

    国际上推出一些新药前,会找人进行试验。没人愿意试用的药,会送往国际监狱,让那些犯人接受试验。

    黑猫说到这里,柴雪已经想明白了,池慎这样做的原因。

    水仙啊……

    形容雪豹和鸭子,应该都可以。

    那座上下景观不同的山叫什么名字,她已经忘了,但她还记得初见教父的那天。

    拿着金角翼龙头的男人,那时笑起来还不知道收敛。

    柴雪在海面上坐下,“你真的能帮我复活?”

    “改主意了?”没有表情的黑猫脸上,她竟然看出了笑。

    柴雪故意道:“我要回去把他羽毛全拔了。”

    只是刚刚说完,大只的雪豹就消失在这片海域上,黑猫向前走着。

    高山同水墨般散开,又汇合,呈现出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柴雪闭着眼,咸腥的海水呛进鼻腔里,她咳嗽着坐起,在心里感叹:这才是海水啊。

    梦里的那片没味道的海,一点海的样子都没有,难怪那两个海生兽人要走。

    咳过后,她与旁边的池慎尴尬地对视。

    看他的表情,那好像不是个梦,她是真的死了。

    还没等她说拔毛的事儿,一向喜不形于言表的教父已经抱住了她。

    无所谓了,池慎想,不论是荷鲁斯显灵,还是灵魂,都无所谓了。

    只要人回来就好。

    “你们秀恩爱,也看看场合好不好?”

    声音是从下面传上来的,她低下头,看见驮着他们畅游在海里的虎鲸。

    他的旁边,还有只虎鲸驮着一只巨狼。

    “我跳下海的时候,伊利亚已经把你捞起来了。”池慎擦掉她眼睛上刺眼的海水,向她解释。

    柴雪拍拍虎鲸的背,“多谢伊利亚先生。”

    “小问题,”伊利亚在水中吐泡泡,“倒是池慎给我看了个好画面。”

    没游多久,就因为看见柴雪带血的身体,而溺了水的教父,险些成为历史上,第三只被淹死的鸭子。

    还是陈生那只狞猫捞上来的。

    救过池慎后,陈生就骑着他的下属,回庄园陪他的妻子了。

    柴雪疑惑地看向教父,“什么画面?”

    “以后在说这个。”教父转移了话题。

    他这样说了,柴雪也就不再过问。

    在场的人好像都没有她死亡的记忆,就连她的身体反应,除了药效结束后的衰弱,在场最难受的,还是暂时无法回归人形的郎博。

    “你还好吗?”她慰问。

    郎博甩甩尾巴,“没什么不适,回去拆掉项圈就行了。”

    海上风大,灰狼的尾巴被吹干了一大半,只有垂在海里的部分是湿的。

    蓬松的感觉,让柴雪很想上手。

    说话间,视线已经全部转移到了他的尾巴上了。

    郎博见了,又甩了甩尾巴。

    回应他的,是教父半眯的眼。

    郎博:不是,教父你听我解释啊,我是纯炫耀!

    他以前老和柴雪原型赛跑的时候,她就喜欢和他比尾巴。

    跑不过豹子的郎博,能在尾巴的毛上,胜过柴雪,自然也是不可多得的乐趣。

    待教父的双手圈住自己,把双臂压住后,柴雪才懂了教父的意思,收回了所有视线。

    她想起之前黑猫说的话,冷冷瞥了眼池慎,认真地说道:“回去我要看你的原型。”

    这话被身下的伊利亚听了去,虎鲸憋笑的身体隐隐有些发抖。

    柴雪在外面,向来是注重他的身份,不会说不合礼数的话。

    他的原型自继位后,就没在幻化过。

    觉得意外的教父,还是答应了她,“好。”

    虎鲸的速度果真同伊利亚吹嘘的那般,快到能飞起。

    没多久,他们就游了外海的一半。

    快到港口的时候,柴雪突然说道:“原来虎鲸真的有这么长的身子。”

    天地可鉴,她只是骑了太久的鲸鱼,闻了太久的咸腥味,有些反胃,想说句话来压压,并不是真心夸赞。

    对原型非常自信的伊利亚却来了劲儿,一个猛子往海里扎去。

    看得一旁的郎博都直起了半个身子,大喊:“卧槽,卧槽!伊利亚先生你别潜水啊!”

    鸭子紧抱着雪豹,潜入了海下。

    他突然发现,冬季的海还是有几分蔚蓝。

    ……

    开春,虽说不上春暖花开,大地复苏。

    上京的气温也回暖不少。

    解除封闭后,街上游玩的人,比之前还要多上不少。

    庄园外围观了些人,今天是金角翼龙帮教父的订婚宴。

    池言替自己的老父亲整理着衣服。

    “父亲。”

    池慎看着镜子里,仪容得体、风流倜傥的自己,心情很不错地应道:“怎么?”

    “我们要破产了吗?”他表情太认真,快让池慎以为他真的在顾虑帮里的财政问题。

    池慎转过身看着他,“据我所知,一切正常。”

    “那为什么我的成人礼,要和你们的订婚宴一起办?”池言把金角翼龙头手杖递给他。

    池慎又看了眼镜子,确定自己的打扮没问题后,对儿子说道:“当然是省钱。”

    人已经大步离开。

    只有小少爷留在原地,再一次审视整个豪华的房间。

    还不如破产了。

    另一边的柴雪还在同裙子做斗争。

    维多利亚顶着一头花花绿绿的头发,绕着她转了一圈,在她腰上看了眼,叹了口气。

    “丽萨,改尺寸吧。”

    助理忙不迭地去给他找工作包。

    虽然是现场改,但以他的手艺,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柴雪得以喘口气,挪到郎珠身边,悄悄地嘱咐她:“血洗服装界。”

    “交给我吧。”郎珠放下酒杯,“我出去一下,在外面等你。”

    柴雪还在烦那只白孔雀,闻言只是摆摆手,“好,我一会儿出来。”

    身后的光被关进房间内。

    郎珠抬手点了点旗袍下的“绿绳子”,“再不出来换衣服,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绿蛇盘在大腿上逃避,“小雪就是叛徒,在场就我没有准备订婚礼。”

    郎珠慢悠悠地往他房间里走,“你就说,订婚的礼物和结婚礼物一起准备的,是个大礼。”

    “婚礼可在一个月后!”他上哪儿去准备大礼。

    红唇轻笑,“自求多福吧。”

    清爽的风越过高山,吹进城市,奔向花园,闯进教堂,掀起台上的《圣典》。

    长裙不影响柴雪的行动,她踢着下摆,不需要人搀扶,独自走向教父。

    重要的一天,他们都默契地按照对方的喜好,打扮了自己。

    她穿着洁白的修身纱裙,腰上依旧有夸张的蝴蝶结。

    台上的教父穿着衬衫、西装,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件马甲。

    那是床上的话。

    雪豹诚实地告诉他,被肌肉绷紧的马甲,是她爱看的画面。

    兽人的订婚宴同婚宴一般正式。

    两人在台上站着,《圣典》由神父宣读。

    礼成后,本该由确定关系的两人,带着大家移步到花园里,参加宴会。

    台上却突然上来了一波人。

    大家都认得,尤其是池言,对他们最为熟悉。

    他们是上京里,唯一被武打影星“赤云”认可过的纹身团队——长角鹿。

    在柴雪还没看明白的时候,池慎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解开领口的扣子,露出自己的脖颈。

    “你的过去是自由的山川,我的过去便是山川,你的未来是广袤的云海,我的未来便是云海。”

    纹身刀在他最脆弱的地方,刻下了雪豹一族的兽印。

    从来没有过教父在身上纹下母亲种族的兽印,宾客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古往今来,原始派和类人派总是为真正的“自由”,而争论不休。

    他在告诉她,无论是何种派别,她都会拥有真正的自由。

    婚姻不会成为束缚。

    雪豹不爱多愁善感,想不到合适的情话回报,但她记得,这天也是池言的成人礼。

    意在向上京的所有人宣告,母亲和儿子的和睦。

    白色的睫毛轻颤,她上前为他扣好了衣领的扣子,蓝色的宝石时不时擦过他的锁骨。

    为他打理好后,柴雪后退一步,承诺道:“以后我会和你一起,保护我们的孩子。”

    是池言,是帮里的兽人,是金角翼龙帮。

    她能给予的最美的情话。

    教堂里,到场的人后知后觉地开始起哄、欢呼,一行人闹腾着去了外面的花园。

    蔷薇花香萦绕的宴会上,红红和一个绿毛的小孩儿追着佘文。

    邰鄂和自己的妻子,在一旁看着他们笑闹着。

    火火天生比哥哥暴躁,一个起跳跳到了佘文的肩上,揪乱了他的半丸子头,大叫着:“礼物呢?礼物呢?”

    红红抱着他的腿,“礼物!礼物!”

    他们是负责清点礼物的礼童。

    在见过教父第一眼的绿毛小姑娘火火,因为颜值立即化身为了教父的脑残粉。

    这是教父给她的第一个工作,她自然要做到最好。

    红红则充分发挥了妹控的本质,助纣为虐。

    佘文被纠缠着,慌不择路地跑向郎珠。

    在他要抱上前,一只手先挡住了他,郎博阴恻恻地说道:“先谈谈我妹妹腿上的红痕是怎么回事吧?”

    为了方便蛇蛇,灰狼小姐今天依旧穿了条高开叉的旗袍,被哥哥看见是意料之外。

    穆十陵看着笑闹成一团的人们,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拨通了自己女友的电话。

    “恩琪。”

    “嗯。”

    “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好。”

    穿着清爽的裴琴受不了酒精带来的热度,拉着新晋的教父夫人,跳进了泳池里。

    她们总是这样玩水。

    酒意上头,她全然忘了教父在场。

    池慎伸手将自己的夫人拉了上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她头上的水,一边笑不达眼底地说:“我要把她派到卢特去。”

    世界上最热的沙漠。

    柴雪拍着他的胸口:“冷静点儿,教父,我们不推崇□□。”

    池子里的老虎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撒着水。

    逃过灰狼毒手的佘文,一直在拦哥哥的郎珠,追着青蟒揍的郎博,还有打完电话的穆十陵看见这一幕,纷纷下泳池去抓这只快把教父惹怒的老虎。

    然而老虎太灵活,把水撒满了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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