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稀了奇了。

    卞清转头问他:“为什么?”

    最近问的“为什么”可太多了,也不知道乌特分不分得清。

    乌特抿唇,明明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却还是为了她,给出回应:“有了记忆,你的执念或许就消失了。”

    执念消失,不跟死神们走的理由,又少一个。

    她听懂了后面的意思。

    该怎么说,她走不走,执念起不了主要作用。这种事应该解释不了,也不好解释。

    说开后,乌特已经完全放出那副,不管怎样,我都不想你走的无理取闹的态度。

    她需要安抚的是这点。

    卞清想了又想,说道:“我也不想走的,乌特。”

    这是实话。

    她这辈子还没活够就死了,总不能没死够,又活了。

    好歹有一次,得按她的想法来。

    而她的想法,是以卞清的身份,在人间多待一段时间,直到她腻烦为止。

    “可我想以卞清的身份活着,”怕他听不明白,她又补充道,“就是死后无拘无束的卞清。”

    身上加了执念,就有被生前束缚的意味。

    她不想做那个人前人后,两个状态的卞清。

    这不像她。

    尽管这不是她要去找真相的全部原因,却是能说服乌特的一个说法。

    在听完她的话后,乌特沉吟片刻,果然答应了:“我不确定它对你是否有用。”

    “试试不就知道了。”她笑着。

    她现在能够触碰实物,在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体验,也多亏了乌特喜欢尝试的特点。

    虽然他起初尝试的理由不算好。

    制作这个药剂并不困难。夜蘑菇是标配,除此之外,还需得加上荷蒙、死叶、香茗露、龙须草、夜海箫枝,按顺序放入熬制六个小时,便可以制得。夜蘑菇是药属魔法师常用的草药,因此乌特备了许多,从荷马尾巴上摘下的荷蒙,不常使用,库存里还有剩。

    缺的是后面四种。死叶和龙须草可以找其他魔法师购买,价格也不贵。

    难在香茗露和夜海箫枝。

    香茗露,名字起得好听,其实就是眼泪。苛刻在它的条件,必须要喝药的人,为爱流下的眼泪。而夜海箫枝,则是魔法界的一棵树的枝丫。因着只有海水退潮,才会显露出来,并且风吹过会有海啸和箫的声音,才会有这么个名字。

    魔法界的海水,要退潮到能看见夜海箫的位置,得等到下雪天。

    听得卞清头大,“这么复杂的药方,究竟是怎么创造出来的?”

    “魔法师死过几次,才想出的药方。”正在想怎么才能让卞清为爱而哭的乌特,闻言回应道。

    “死过几次?”

    “不是真正的死亡。”

    她知道,要狄安娜说的芽苞枯萎,才叫死亡。

    但依着他们魔法界的规则,该有的痛苦不会减少。

    卞清:“他做这个药做什么?”

    见她好奇,乌特也不考虑香茗露了,向她说起另一个故事:“魔法师照顾的女人,失去孩子后很痛苦。”

    “为了不再让她活在痛苦里,魔法师骗她喝下了遗忘药剂。”

    卞清不解:“忘记了,为什么又要想起来?”

    “大概是因为人类母亲对孩子的爱太过强烈,”乌特回忆起这点,脸上流露出点儿不可思议的表情,“女人时不时会脱口而出孩子的名字,次数多了,脑海里就有影子了。”

    “她起了疑心,又知道魔法师的身份,去和魔法师吵了一架。”

    “为了弥补他的错误,魔法师翻着药草的作用,反复试药,才制作出来‘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让所有的记忆,回到最完整,也是最痛苦的阶段。

    记忆越痛苦,得到的过去越鲜明。

    为了一个帮助过自己的女人,说是报答,可做得也太多了。

    “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可以吗?”魔法师的性格在乌特的讲述下,愈发鲜活,卞清想多了解一点儿。

    她由衷地喜欢这个与魔法师有关的故事。

    魔法师曾告诉过乌特,如果有人问起了他的事,那就像讲故事那般,传播出去。但一定要记住,故事是需要夸张性的。

    乌特看向她,“问什么都可以。”

    “那个孩子,是魔法师和女人的吗?”

    “不是。”他记住了夸张,“是女人和恶龙的。”

    卞清哑言,故事的走向在她的意料之中,至于是悲剧还是喜剧,并不能单单凭借主角的结局去定义。

    “那个女人过得好吗?”

    “在魔法师的多次帮助下,她过得非常好,恶龙待她不错。人鱼泪的镜子证明了,他们一直相爱到了生命终点。”

    魔法师只求爱的人幸福,这一点已经实现,那就是喜剧了。

    令人潸然泪下的喜剧。

    “我其实不太明白,”在卞清为这个故事感动之时,乌特突然问道,“为什么魔法师这么穷,还要给女人送钱?他说的理智扶贫,一次也没做到过。”

    他们的苦日子,才可谓是“蒸蒸日上”。

    他脸上的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卞清非常无奈地看着他,这就是为什么,她完全不打算引导乌特对她那点儿小心思。

    “我也不知道,傻子,”卞清说道,“我们还是继续考虑香茗露和夜海箫枝吧。”

    蓦地被骂的乌特,并不知道自己傻在了哪儿。

    两人商榷过后,一致决定在一个星期后的魔法师集会上,去找死叶、龙须草、夜海箫枝。

    集会那天,也正好是魔法界的第一个雪天。

    要过多做打算的,只剩下香茗露了。

    “我没见你哭过。”乌特说道。

    他装看不见卞清的那些时日到现在,那么多的寂寥时间,卞清一次崩溃都没有。

    卞清道:“哭又算不上一件好事儿,不哭才正常。”

    为爱而哭什么的,听起来就很中二。

    爱的范围很广,亲情、友情、爱情,生前死后她哪样都没有。

    不对,她现在有个乌特。

    可此时此刻的她是鬼啊,七情六欲下降了一个幅度,就算她还活着,她也不觉得自己做得出,为爱而哭的事情来。

    卞清倒在沙发上,“还有别的备用法子吗?”

    她动作的幅度太大,斗篷上去,露出了平坦的小腹。

    买来的新衣服洗了没干,她还穿着之前那件露肚脐的小吊带。

    乌特伸手帮她拉下来,“我不知道。”

    躺在沙发上的卞清闭上眼,眼皮下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没多久,她噌地坐起,双手捧住乌特的脸:“你变成别人的样子后,会有他的所有记忆吗?”

    “不止是记忆,我能拥有他的全部。”

    哪怕仅仅是肌肉上的一点儿小反应,他都能够完全复制。

    办法不就来了嘛。只要乌特变作她的样子,她再附身,不就可以看见所有过程了吗?

    乌特看出她的想法,“你现在没有影子。”

    鼓足气的气球一下就焉了。

    她忘了乌特能力的前提条件,必须是有影子的原物。

    “等等,”卞清另辟蹊径,“尸/体的影子呢?”

    这他倒是没试过,但没有违背前提,大有可能。

    乌特道:“应该可以。”

    卞清高兴起来,正想夸自己聪明,又忽然想起新闻的报道,呐呐地对乌特说道:“不行!我好像生前被分尸了……”

    没关注过新闻,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乌特,表情微不可察地变了:“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没注意到他变化的卞清,失笑道,“这不是在找吗?”

    两边都陷入了死胡同,香茗露和完整的身体,没有一个是好搞到的。

    谈话戛然而止,乌特熬完药,收拾好药瓶后,已是深夜。

    他躺在床上,坐在床边看月亮的卞清,已经成为了他的入睡必备条件之一。

    辗转反侧多次后,他索性坐了起来,同卞清一起看月亮。

    高悬的圆月出奇的亮。

    对于他的失眠,卞清并不感到意外,看着窗外的天色说道:“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乌特同她一起望着圆月,“嗯,一定是个好天气。”

    翌日卖药的时间,卞清自作主张地推迟了。全然是因为后半夜,靠着她肩膀睡着的乌特直到天亮都没有要醒的意思。

    那种歪着头,靠在别人肩上,随时可能滑下来的姿势,若不是她听见了他的打呼声,她真的会以为他在装睡。

    再看他睡眼朦胧地直起身,半点没有脖子发麻、腰酸背痛的反应。卞清觉着,当怪物也就这么点儿好处了。

    延展性真不是盖的。

    拘留所里还留着乌特的分身,他们这几天卖药不能太猖狂,时不时就要换位置,然后卖药的时候告诉老顾客新方位。

    今天他们找了处人多的地方,支了个小摊位,假扮买饮料的。

    小摊位的好处就太多了:不需要营业执照、不需要租赁费、吸引的顾客更多。

    这还是卞清奔波几天后,想出的主意。

    “老规矩啊。”冬日的暖阳起不了太多作用,一阵风过来还是冷,卞清照常往他怀里塞热水瓶子,“我盯着点儿城管,你看着老顾客。新来的就发名片,打发走。”塑料瓶子廉价又好用,烫坏了还能卖钱,两人就一直没有买暖手宝。

    不是他们不重视新人,卞清熬夜都在想发展新顾客的事。主要他们是靶向治疗,药卖给哪些人都提前做了记录,匀不出新药给人尝试。

    他们的药箱里顶多备了些养生的药,但接下小卡片来询问的人,多是面容憔悴、衣衫凌乱,走投无路的老人。

    救命比养生更重要。

    这边卞清刚进入盯梢的状态,乌特那边就来人了。

    “没想到啊,换到这儿来了。”

    如果不是失忆,她的记性一向好的,只一声就听出了来人,头也不回地跟乌特说:“别卖给他,让他滚。”

    魔法师找个位置容易吗?养孩子容易吗?

    让付离一句话就给造了,她面上再不显在意,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

    说不上唯命是从,乌特多数情况下,都依着卞清,现下也是跟在她的话后面,轻言一句:“滚。”

    不带任何情绪,就是不知道骂的态度,卞清是否满意。

    被骂的年轻人稍微怔愣了下,毕竟这算神秘的卖药人,为数不多的题外话。

    他好脾气地笑着,蹲下来拿出药箱里的一瓶,在手里转着圈看,“药又涨价了吗?”

    年轻人蹲下后,乌特才看见他脸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不少抓痕。简而言之,清秀的一张脸,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

    就这样,估计也是养了几天伤,才来找的乌特。

    “他到底要干什么?”卞清飘过来,凑近来看付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卞清不喜的人,乌特照样没有太多好感。

    他情绪很淡,魔法师和卞清算是他怪物生涯里的两个意料之中的意外。

    他冷冷回答付离的话:“没有。”

    卞清说,起码得有大半年的过渡时间,顾客才会接受涨价的事实。

    付离闻言拿出钱包,药剂没有放回去,攥在手里,拿出了六十加仑纸币,扔进乌特的药箱。再站起身来,打开拔出塞子一饮而尽。

    这么几年,乌特的药喝错了会不会死人,他比谁都清楚。

    卖药不是本来目的,他只是为后续做了个前戏。

    他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乌特和卞清都没反应过来,见到了放回箱子里的空瓶,卞清才后知后觉地问乌特:“他刚才喝的是什么药?影响售后吗?”

    “拿的是养生药剂的试用装。”乌特回。

    运气挺好,省得老顾客少了瓶药,她还得教乌特怎么跟付离扯皮。

    喝出问题,喝死人什么的,卞清全然不会考虑。

    乌特的药害了人,比她变成厉鬼杀人的几率还要低。

    试用装不值钱,药草都用的普通货,加上他拿了钱,卞清就不准备替乌特向他计较了。

    付离抹了把嘴,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折叠椅上的乌特。这样的视角让卞清很不爽,但她忍着没有发作。

    “找你费了我几天功夫。不过也可以理解……”

    “怪物的藏身之处,没那么容易发现。”

章节目录

怪物礼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鲸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鲸癸并收藏怪物礼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