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世界,将德罗索王国笼罩在阴影之下。

    它被阴沉的天压制,遍地是被雨水摧残、打压后,凋零的花朵。

    来人随意披散着长发,指尖甩动着一把金钥匙走进宫殿。

    殿内空无一人,大门为他敞开。

    在靠近正中央的金色鸟笼前,他理了理衣衫,脸上扬起一抹在他看来,最得体的微笑,才缓步走向金笼。

    电闪雷鸣,笑容变得狰狞,也照亮了笼子里的人。

    粉色的长发遮住了女人褐色的肌肤,赭肤粉发,活像一棵开了桃花的树。

    与化出人形后,除了气味,便再无玫瑰特征的他完全不同,她由身到心,将自己献祭给了自然。

    脚步声愈发走近,听见响动的女人出声,却未瞧他一眼:“这样是不对的,路易。”她听着外面的大雨,抬眼望见一道雷电,劈在了他们之间。

    路易,她为他起的名字。

    她曾说他的脾性,当有个为之匹配的尊贵名字。

    鲜红色的花朵,他到底不是红而泛黑,只供皇室使用的,尊贵的路易十四玫瑰。

    他开在山野间,浑身是雨露、虫草滋养出来的野性。他普通得不行,索性就让大雨毁灭世间的所有花,仅他一朵玫瑰。

    世间以稀为贵,他将成为最尊贵的玫瑰。

    “呵,”男人低笑,声音回荡在宽阔的大殿,笑过后,他温柔地问:“伊芙琳·西西莉亚,什么才是对的呢?”

    什么是对的,她答不上来。

    男人将钥匙扔进笼子里,泰然自若地看着她,“做给我看,西西莉亚,正确的事。”

    金钥匙落在宽大绵软的白色裙摆上,拿到手就是自由。

    她没多犹豫,捡起金钥匙从缝隙中递了出去,放回了他的手心。

    指尖擦过他的掌心,留下点儿湿润的热意,他想起了之前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拥抱,总是温暖的。

    现在她能回答他了。

    “正确的事,是我答应过你,不离开这个笼子,我便不会离开。”

    这次,她转头,看向了他。

    男人又笑了,大笑不止,直至冷意全都钻进喉里,猛烈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结束后用力抓住金笼的栏杆,震得整个金笼发颤,笼中的人岿然不动。

    “诺言?春霖之后,才是大雨,你食言了,伊芙琳……”

    他怜惜地抚摸着她的侧脸,娇嫩的脸颊没有颤抖,亦怜惜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春霖之后,才是大雨。

    春霖失约,大雨便先来临了。

    若是有选择,伊芙琳·西西莉亚,永远不会成为那迟到的春霖。

    ……

    “喂,”一道稚嫩的少年音,“冷死了,从我身上下去。”

    回应他的声音包容着他的不满,像夹杂着春风,“我不知道你会说话……但花就是需要水,我在帮你成长。”

    魔力使他浑身发光,即便在黑夜里也亮堂堂的,致使他在夜晚的奥普拉山上,看见了这场等了一个冬的春霖。

    春霖带着魔力,不偏不倚地滋润着整片奥普拉山,这片生长在山上的魔法植被,舒服地淌开魔力,奥普拉山发着一层金光。他自然而然地感知到了春霖的特别,看见了落在他的花瓣上,形成一团又一团的小水珠后,说话的女人。

    野玫瑰自我惯了,不喜欢的事物,谁也强求不了,他集中魔力,似要召唤出一场强风,吹走身上的雨水。

    他忘记自己只是朵矮小的野玫瑰,魔力不足以召唤出一场风,结局只会让自己难堪。

    “要不再等等,”察觉到他的意图,春霖也没有生气,“你的枝干有些干燥了,我给你滋润过后,你再召出风,把我吹走吧。”

    被吵醒的野玫瑰有起床气,由半梦半醒到完全清醒后,才觉出渴意,后又想起自己无法召唤出风,大发慈悲地开口:“行吧,暂且留下你。”

    水珠顺着他的花瓣下滑,走进花芯,花瓣颤动了几下,顺着花芯溜进了枝干。

    春霖蕴含的力量,比往年来过的有意识的风雪,要温柔太多了。

    发了一通脾气,在这场柔和的气息安抚下,野玫瑰又一次沉沉睡去。

    野玫瑰睡得太久了,当然也不止他一朵花睡得久,奥普拉山上的大片植物都已醒来,只有会说话的那些,始终做着梦。

    伊芙琳不知道以前的圣女,在自然的历练里,看到的景象是否这样,习惯早起做早课的她,很不适应。

    这会让她感受不到生物的生机,再三犹豫下,她叫醒了部分能说话的植物,只有这朵玫瑰,她没敢呼唤他。

    就昨晚的现象来看,他是朵有着严重起床气的野玫瑰。

    “你好,圣女殿下,我们需要跟着您一起做早课吗?”声音在远离玫瑰地的森林里,那是棵巨大的雪曼,枝干粗壮得十几个人手拉手都围不住。

    伊芙琳第一次经历历练,业务并不熟练,“前几任的圣女,有带着你们做早课吗?”

    在圣女的《三年自然历练守则》中,为奥普拉山脉上的魔法植物做早课,被写在了守则的第二条,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宜。

    雪曼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

    缠绕在它身上的波米纳藤蔓说话了,“圣女殿下,要知道奥普拉山上,生长的东西千奇百怪,可不只有树啊,草啊,之类的东西,它还有着其他山脉上没有的景观——玫瑰地。”

    “相信我,那将是您的三年历练里,最艰苦的经历。”

    “没人会在他没睡醒的时候,去做什么早课。”

    “风之圣女、甘霖圣女、冬雪圣女……每一个都尝试过,每一个都放弃了,您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挨过三年,您又是德罗索王国所敬仰的,铁骨铮铮的圣女殿下。”

    树根上埋着的,一直不知道在念什么的雪曼枯叶接过话茬,“春霖圣女殿下,您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圣女了,一定一定会被他气哭的,就比如最厉害的冬雪圣女,第一年兴致满满,被他气过后,到了第二年,就光下雪,不说话了。”

    “最惨的是甘霖圣女,”他似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语气都变得惊恐起来,“在跟他促膝长谈一晚后,一到久旱下雨时,她看见他就哭,一哭就是好几个星期。”

    波米纳藤蔓:“谢天谢地,夏季的雨不会太长,我真的喝够了。”

    雪曼枯叶丧着语气:“快让我烂掉吧,快让我烂掉吧……”

    野玫瑰的英勇事迹,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伊芙琳即使好奇,也不敢让他们再说下去了。

    会做噩梦的,可怜的魔法植被们。

    作为新兴的历练者,伊芙琳短暂地歇了做早课的念头,她沉默着,在心里自己默背着早课的内容,同时想起了教堂创办的孤儿院里,拥有一头红发刺头的小孩子。

    今天就像她刚去孤儿院露脸的第一天。

    所有小孩儿都告诫她,“离红发魔鬼波西米亚远一点儿!”

    后来呢,威名盛远的波西米亚还是乖乖地伏在她的膝上,听她讲故事。

    伊芙琳坚定地认为,只是时间的问题,永远也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春霖能留下的时间不长,她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到了夕阳西下,玫瑰地里的野玫瑰终于睡醒了,他动动叶子,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还没走?”花瓣上的凉意让他感知到了女人的存在。

    伊芙琳安抚他,“就快了。”

    野玫瑰看见山边的夕阳,低低轻笑,“也是,这点温度足以把你晒干。”

    “在此之前,”伊芙琳说道,“陪生命将逝的我说说话吧。”

    生命将逝?野玫瑰对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德罗索王国在自然之神的庇佑下,日渐强盛,代价就是献祭他们的圣女,成为自然中的一种物质,为奥普拉山上的植被服务。她们有三年的时间,即便成为的物质,会在一定的时间内消失,也不代表死亡,她们还会再次出现。

    直到三年过去,她们回归人身,才会远离奥普拉这座无人能够踏入的山脉。

    没能得到回应,伊芙琳锲而不舍地搭话:“这片玫瑰地,只有你一朵会说话的玫瑰吗?”

    远在森林里的雪曼松针树、波米纳藤蔓、雪曼枯叶,都为她暗自捏了把汗,我的万物之神,美妙的大自然啊,您的信徒圣女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野玫瑰的声音染上怒气,“你想羞辱我吗?”

    伊芙琳不解:“我只是在想,只有你会说话,会不会很无聊?”

    野玫瑰稍霁,“不会,没有生物有资格同我说话。”

    奥普拉山脉的植被要想修得说话的能力,需要几百年的魔力滋润,这还是在魔力均匀分配的情况下,苦苦煎熬过来的。骄傲的野玫瑰得到魔力的第一天起,他还是粒种子,便贪得无厌地占走了所有魔力,导致玫瑰地上,只有他一朵能说话的野玫瑰。

    放眼在整片奥普拉山上,也只有他这一朵玫瑰,可以说话骂人。

    伊芙琳没有被野玫瑰的话刺到,她在想,波西米亚和这朵玫瑰花,一定能成为感情非常好的朋友。

    “如果是我,”伊芙琳说,“我就会很无聊。”

    野玫瑰高傲地扬起叶子,“幼稚的女人。”

    “陪我说说话吧。”水珠被夕阳照出了橘色,她的声音变得虚弱。

    睡饱了的玫瑰心情好,他感知到周围躲着他的植物,心情更加愉悦了,“行吧,要记住,这是一场恩赐。”

    伊芙琳答应了,她不假思索,同他讲奥普拉山脉外的事情,虽然野玫瑰很久才会回应她一句,但她知道他在听她说话。

    德罗索是个强大的国家,本土和外来的趣闻非常多,说很久都说不完,于是她挑选了一个波西米亚很喜欢的存在讲——走街窜巷的油画故事商。

    从皮拉索运来的颜料,能够画出有生命的油画,尽管每张油画能做出的动作,只在那一张的故事范围内,也在德罗索掀起了一阵狂潮。

    孤儿院的孩子,尤其是波西米亚,最喜欢油画故事商皮耶鲁了。

    他常用他沙哑的嗓子,为她模仿皮耶鲁讲故事的场景,他说:“我以后要成为德罗索,不对,是成为柯尼福利亚大陆,最受欢迎的油画故事商,画出最棒的故事!”

    伊芙琳知道,这个孩子在搞破坏之外的事情上,尤其是油画,没有一丁点儿天赋,但她不会为此阻止他在孤儿院的墙上乱涂乱画。

    那是另一种生机的表现。

    “不断生长的长发给路易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她讲到故事的这个位置,忽然停了下来,转而问他,“你有名字吗?”

    野玫瑰不满她停下,“没有,怎么了?他用头发做了什么?”

    “不如叫路易吧,”水珠的身躯小了一大圈,“德罗索的国徽刻着路易十四玫瑰,那是种尊贵的花种,它很适合你。”

    野玫瑰还在想故事中的长头发青年,“他的头发怎么了?”

    “他的头发啊……下次再说吧。”水珠急速缩小着。

    “路易,”她已成为一圈水渍,“再见。”倏地消失了。

    野玫瑰抖了抖花瓣,确定身上没有一点春霖水露的存在后,陷入一阵沉默。

    遥远的森林里,熟睡的波米纳和雪曼被一阵咒骂吵醒。

    “见鬼!这该死的、要了命的、肮脏的春霖!他的头发到底怎么了?!”

    波米纳藤蔓闭上眼,她今晚可能要做一个有关路易的噩梦了。

    “路易。”

    “路易……”

    “路易·德罗索新王。”

    路易回神,顺着声音望过去,高台的王座旁,教皇高举着王冠,不耐地等着他上去。

    他的到来伴随着接连几天的大雨,力量强盛诡异,带着斯特诺伐的军队逼死了国王,侵占了德罗索的领土。

    是教皇不愿承认的邪恶存在。

    长胡子下的嘴角下拉得再不情愿,也影响不了路易,他拔出一旁侍卫的长剑,慢条斯理地走上去。

    气势凌人,托举皇冠的手开始颤抖,教皇害怕的神色还未展露,便被利剑砍断了脑袋。

    周遭都是心腹,对此没有异议,捂着嘴的都是侍女,紧闭了双眼。

    皇冠腾空后,稳稳落进他的手里。

    路易将长剑随意扔到一旁,单手勾着皇冠,踱步到殿内的金笼旁。

    笼子的栏杆缝隙,足够塞进一顶皇冠,他扔了进去,在笼中人面前,慢慢单膝跪下,“为我戴上吧。”

    伊芙琳捧起嵌满宝石、闪闪发光的皇冠,隔着笼子,伸长了手臂。

    不是臣服,他眼中的戾气在向她示威,要她认可这尊贵的存在。

    隔着比人高的纯金打造的鸟笼,新王路易·德罗索,完成了他的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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