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罗索王国的宫殿长廊内,挂有历代君王加冕仪式油画的那面墙上,出现了一副全新的油画。

    赭肤的圣女站在金鸟笼中,为脸颊带血的新王,戴上了血迹斑斑的万宝石皇冠。

    它在历届君主加冕的油画里,成了异类,伊芙琳·西西莉亚·德罗索,也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登上君主墙的圣女。

    一个动作将同前面的几幅油画一起,在往后的几年里,循环往复上万次。

    加冕仪式的当天晚上,王宫会举办一场宴会,举国欢庆,装饰一直张灯结彩到了外街上,只有偏远的村落幸免于此,但因着法例的新条例,他们必须亮着烛灯直到太阳升起的那刻。

    这一天,德罗索王国灯火通明,人们忌惮着这位新王。

    纯金打造的金鸟笼重量不轻,垫上带轮子的板车后,还是花了六个侍女才推动了它。

    板车载着鸟笼一路离开热闹的大殿,往君主的卧室里走。

    路上侍女不敢多言语,从她们含泪的目光来看,她们心疼着圣女的遭遇,伊芙琳可以从每个侍女的眼中读出:我的万物之神啊,瞧瞧您给您的信徒带去了什么!

    她们不知内情,担心她也无可厚非。

    伊芙琳出言安慰:“没事的,我依旧能够保护你们。”

    几个侍女眨眨眼,将泪水生生憋了回去。

    没有新王路易的允许,没人敢打开金笼,放出圣女殿下。被推进君主的卧室里,为了宴会所要做的打扮,也是隔着这个笼子。

    首饰和服饰都有专员事先准备,水蓝色的纱裙穿在伊芙琳身上,搭配上雾蓝色的宝石项链,让圣女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与圣女该有的形象大相径庭。

    侍女们仓促为她修容,没人敢质疑新王的奢华审美。

    到了粉刷上脸的时候,负责化妆的两位侍女犯了难,倒不是伊芙琳过于深的肤色,让她们无从下手,她更多的是在犹豫妆容表达出来的感觉,是盛气凌人的好,还是楚楚可怜的好?

    两位侍女讨论了一阵,年轻一点的先昏了头,压着声音,“够了,还要让他看见圣女引颈自傲的妆容后,再度凌/辱圣女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芙薇儿。”年长的伸手拦住她,粉刷上鲜艳的颜色落至她的掌心。

    看见逼人的艳丽,芙薇儿恢复了理智,“对不起,爱莲。”

    爱莲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再说了,转身面向伊芙琳行礼,“对不起,圣女殿下,我们马上就为您梳妆。”

    “没关系,”圣女依旧柔和,“按我说的做吧。”

    路易的脾性在斯特诺伐打到德罗索高地前,就已经传开了,这位斯特诺伐老国王的私生子,生性冷漠多疑,杀了老国王后,血洗了斯特诺伐,留下的人全是心腹。

    一个国王尚且拥有一两个心腹,便能控制朝政,足以为子女谋划。

    而斯特诺伐举国上下,皆愿为他效命。

    只因他不屑斯特诺伐小国的皇位,妄图攻打德罗索这种受神迹庇佑的大国,斯特诺伐的朝臣就为他开启了兵选,只两年就瓦解了德罗索的内部,拿下了昔日的大国,将王位送到了他的面前。

    一场场战争里,最出名的故事,还是德罗索的皇子效仿斯特诺伐从群众入手,意图牵制斯特诺伐,却未曾想一个放羊的羊倌跋山涉水去往主城,上报了此事,在官兵赶到之前,那些被他们收服的农民就已经对他们拔刀相向,从内外压制住了他们。

    身上烙有斯特诺伐国徽的人,都是路易的心腹,即便他改了姓氏,即便烙印国徽并未有人逼迫,他们也心甘情愿地效忠于他。

    这种现状到了德罗索,带来的效果便是,所有人都得谨小慎微。

    他们不知道圣女如何得罪了远在北边的新王,但他们知道,他们为圣女说的每一句话,为她做的每一个打算,都在新王的监视下。

    芙薇儿得了爱莲的制止后,后悔极了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但在上妆时,还是小声地多问了句:“真的要这样化吗?”

    伊芙琳垂眸不语,任她们摆弄。

    爱莲呵斥了她,“别说了!”

    上妆结束之后,几个侍女绕着伊芙琳转了几圈,确保不会出差错了,才推着笼子出去。

    德罗索被侵占的当天,挂上了斯特诺伐的国旗,却还未到血洗朝廷的时候,杀了一个教皇,激起一些人的愤懑,也不敢有人轻举妄动。

    路易的心思没人猜测得出来,方庭一战中活下来的德罗索官员,宴会得了他的邀请,更搞不出刺杀的那套,各怀心思地小心做事。

    国王已死,皇太子下落不明,公主们在斯特诺伐成了人质,有的甚至同斯特诺伐的人成了婚。

    活下去何其难,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求明哲保身。

    金笼的圣女被推至大殿内,官员和他们的女眷皆感荒唐,仍能做到目不斜视,互相攀谈,或在舞池中跳舞。

    路易从宴会开始,就没给出过好脸色,来参加的人起先不敢吵闹,精美的食物不敢多吃。

    到换去万宝石皇冠,戴上珠宝减半的金缕皇冠的路易,阴沉着脸骂人:“都是哑巴吗?还是腿瘸了不会跳舞?”

    “东西不好吃,就把厨师杀了。”

    他拔了剑,爵位高的人带着女眷起了个头,开始往嘴里狼吞虎咽地塞东西。保个素未谋面的下贱厨师吗?他们没那么好心,怕的是路易杀了厨师也不痛快,给他们开膛剖腹把食物塞进去。

    “欢乐”没过多久,神色不虞的新王又发话了:“吵死了。”

    他们面面相觑,在乐手技术性地换成舒缓的音乐时,收敛了声音“作闹”给新王观看。

    气氛的低迷持续到那位被关押的圣女,被六个侍女推进了大殿,他们的新王方露出一点笑容,从王位上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到金笼旁。

    仍是隔着笼子,路易伸出一只手,摊在伊芙琳面前,“跳舞吗?”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在一众同情、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里。

    被攥紧的手连接着一股力气,将她拉近栏杆,一旁的侍卫上前为她开了锁。

    出了金笼,路易带着她走进舞池,人群纷纷退到餐桌旁,隔着不远的距离小心打量他们。

    伴随着突转直上的快节奏音乐,路易揽着她的腰贴近他。

    在有着南方美神之国称誉的德罗索,延续至今的小圆步舞,同北蛮战神的斯特诺伐国,所传承的华尔秋蕾有着最明显的区别——大开大合。

    这个舞种创造出来的开始,是为了纪念历史上的丰收之神华尔秋,和传说中的女战神蕾,以他们的名字合起来命名而成,美观的同时,亦不输气势。

    后在允许女将上战场的斯特诺伐,衍生出独有的传统,便是在赢下一场战争后,由女将带领着士兵、骑士,在战场上拿着兵器跳华尔秋蕾,以此来纪念战争的胜利,祭奠死去的伙伴。

    华尔秋蕾细分三种:民间、战场、宫廷。

    德罗索的人不常见华尔秋蕾,在场的斯特诺伐侍卫看了良久,才分清自己家的新王拉着圣女跳的是三种结合。

    伊芙琳·西西莉亚·德罗索,从上一任风雪圣女手中接过奥普拉垂额链,佩戴在眉心后,就接手了所有圣女的工作,走南闯北,见闻极其广泛,会的技能也不少。

    谈不及擅长,她多少会跳一点儿华尔秋蕾,在得知宴会的举办时,念及路易的张扬个性,她也有所准备,但仍旧是跟不上他的节奏。

    这般胡闹的舞步,随意切换的节奏点,才开始三分钟,她已经有些累了,气息不匀。

    路易不给她休憩的机会,在下一个变奏间,又切换了细种,由宫廷的敛步,到战场的高抬腿,她被架着衔接了动作。

    指天的手臂被他拉回,吹奏乐的队伍先行换调,弦乐队伍接上,在新王变脸前,跟着放慢了节奏。

    年轻君主的身体素质,不是她这种没打过仗的女人可以比拟的,他环着她的腰,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赭肤的遮掩下,脸上的潮红并不明显。

    路易抬起一只手,指腹用力地擦着她的侧脸,硬要将她的红色给擦出来。

    但伊芙琳的肤色并不是简单的晒黑,她的赭色源于教皇的提前召唤。

    未满三年的时间,提前召唤结束圣女的历练,会破坏平衡,圣女会失去身上一件宝贵的东西。

    伊芙琳失去的,便是她比雪还洁白的肌肤,只留下赭色。

    “路易,”伊芙琳受着脸上,几乎快要擦出血的大力,“你不该为此生气。”

    指腹顿住,又猛地向上抵着她的颧骨,他噙笑,虎牙露了出来,“那我该为什么生气?”

    声音不高不亢,却正好使奏乐停了下来,众人不知如何自处,在斯特诺伐侍卫的指示下,纷纷靠近出口,屏息凝神地鱼贯而出。

    喧嚣的大殿顷刻安静,侍卫退了出去,关上了所有的门窗。

    伊芙琳的视线略过他抿紧的腮帮,“或许,没有值得生气的事情。”

    鼻尖发出短暂的嗤声,片刻安宁后,路易拽着她的手腕往桌边走,手臂挥开了桌上的水果塔,红酒酒杯乒里乓啷地碎了一地。

    伊芙琳被他压在盖了白色桌布的长桌上,红酒晕染了腰间的水蓝,脖颈上所戴的宝石项链折射出几缕光照进路易的眼里,一张发皱的纸展开在她头顶——一张通缉像。

    “你珍视的皇子,要杀你曾经的恋人!”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不值得我生气的事吗?”

    伊芙琳弄错了关注点,“我的恋人?”在逐渐发刺泛冷的注视下,她恍然大悟,所谓的恋人指的是他。

    今非昔比,新王不会再有难堪的感觉。

    “没意思。”路易揉烂了那张通缉像,随手一扔。

    他的一只手还禁锢着她的双手,一条有劲的长腿卡在她双腿之间,令她不便挣扎。

    路易俯视她,“真是可笑啊——那般脆弱的皇太子,连宫门都未触及,便被捉拿了,几十个随从没有一点儿勇武之力……”

    “这样的身手,吉利维娅马戏团恐怕都不会收下。”

    他恶毒的嘴是漫长的时间里,唯一没有改变的东西。

    不知道他掐住了哪儿,手腕处的疼意加重,伊芙琳动了动手。

    路易再度开口:“你希望我杀掉他吗?”

    “……你已经是皇帝了。”

    路易松了松力道。

    “随你定夺。”

    他松了手,大步往外走,“回你的笼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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