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生俱来的王的气质,带着威压,令大骑士下意识臣服。

    他不顾自己的妻子,立即跪下,匍匐在地上,“斯特诺伐的近臣,很担忧陛下这边的情况。”

    高台上,只有路易身边的伊芙琳,听清了他嘲讽似的轻呵,台下的大骑士却以为自己的话,取悦了陛下。

    这人压根不信什么君明臣良,大骑士的地位又是一个笑话。

    “到偏殿去等我。”

    大骑士将头叩首得更低,额头抵在地砖上,后颈带来的感觉更加冰凉,“是,陛下。”

    暗处的近卫走出一位,靠近大骑士,他起身,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给予安抚后,跟着近卫先行离开。

    坐在金笼里的伊芙琳,听见路易的命令:“给你个机会。让我看看,你为我又能做些什么。”

    路易没有召人来推金笼,离开大殿后,伊芙琳同大殿里仅剩的公主遥遥对望。

    那一眼太过沉重,她堪堪接住。

    ……

    奥普拉山上的气候,春季不会太长,春霖的天数只会更少。

    这一次出现,伊芙琳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减弱了,可能再过不久,她就要陷入第一场沉睡。

    一个多星期以来,同最难搞的野玫瑰,关系说不上好,也有所缓和。

    尽管仍然不喜,但他已经能够忍受,她为雪曼他们在清晨做一次简短的早课了。

    只要不打扰他的睡梦。

    伊芙琳吟诵完最后一句诗,忧心地感受了下玫瑰地那边的魔力。

    雨露遍布整片奥普拉山,森林里的植被自然也能察觉到,相处下来,甚是喜欢这位圣女的波米纳再次好言相劝:“你大可不去管他,没有我们的打扰,他能过得更好。”

    “对,”雪曼枯叶接过,“他常这么说。”

    雪曼松针抖抖枝干,“我倒不这么觉得……说不上来,但我感觉,他应该不是真这么想的。”

    圣女的洗涤总是有用,雪曼松针对野玫瑰的成见,开始客观起来。

    在奥普拉山脉上苏醒,且觉醒说话能力的植物,有着一定的先后顺序。

    第二个从这片森林里醒来的波米纳,有所不同,她跟路易有着长达一百年的争吵,期间包括但不限于谩骂、诅咒,森林和玫瑰地少有冷静期,到了后面的阶段,魔力吸收的足够多了,他们甚至计划在睡梦中杀掉对方。

    多次差点儿得逞的,还属毅力更强的野玫瑰。

    “要我说,”波米纳想到这些过去,收紧了身体,紧紧地缠绕在雪曼松针的树干上,还擦掉了点儿他身上的树皮,“他这么能睡,完全是因为当年陷害我的次数太多了!”真是日夜颠倒,不分昼夜。

    然而圣女殿下已经去了路易那边,剩下的两位朋友,在心疼掉下的树皮,没人去在乎暴躁小姐怨怼的事情。

    波米纳愤恨地念叨,“讨厌,真是太讨厌了,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座倒霉的山脉!”

    春霖滋养着整座奥普拉山脉,只要有雨露存在的地方,伊芙琳的意识就能过去。

    愈靠近玫瑰地,虫鸣愈发鲜明,各有各的特色,待她到了玫瑰地,虫鸣的演奏反而消失了。

    微红色的光罩住了整片玫瑰地,睡着的路易无意识地保护着他生长的地方,连带着他总是讨厌的同类,也被他照顾得很好。

    微光随着花瓣的呼吸时强时弱。

    或许波米纳是对的。野玫瑰身上的魔力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强盛,这很有可能是他一直睡到夜晚的原因。

    眼看夕阳西下,这三天的春霖又停了,过了今晚,她就要消失,进入第一场恢复力量的沉睡。

    “你还没走吗?”有些倦怠的声音询问她。

    伊芙琳回应:“要到更深,昼夜交替的时候。”

    “真是可惜,”他随口一说,不知道自己可惜什么,强行凹了一句,“你又要打搅我了。”活力满满的野玫瑰,不会平静地说完这句话。

    伊芙琳徒然不习惯他安静的样子,良好的修养又没能使她同往常一样,去打破平静。

    一阵风过来,她的身形小了一圈,路易才稍作清醒,“今天不讲你那些可笑又愚蠢的故事了吗?”

    伊芙琳不拆穿他,“你想听什么呢?”

    路易打了个哈欠,“说说你尊敬的国王吧。”

    继位德罗索百年的老国王,如今已有一百零九岁的高龄,他年幼即位,受尽宠爱和人民的爱戴,是柯尼福利亚大陆最尊贵的存在。

    至于他的丰功伟绩,城墙上纂刻的文字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一如既往的无趣。”路易听到一半,便失去了兴致。

    他向来如此,瞧不起任何存在。

    这样下去完全不行,眼高于顶的生物,迟早濒临灭绝,就像传说中,后来又被用作德罗索国徽的路易十四玫瑰。

    伊芙琳决定教教他,“你以后想做什么呢?我是说如果能够离开奥普拉山脉。”

    “自然是做最尊贵的存在。”他拖长了调子,存了心呛她

    又一阵风,教导的机会错过了,伊芙琳看着暗下来的天,转而说道:“若有需要,我会试着帮你。”

    “嘁。”路易满不在乎地开口,“你能帮我什么?”他只是一出现,所谓的尊贵便会让位了。

    四下寂静,他感受到了这阵风,花瓣上的伊芙琳消失了。

    两年的相处,时间和思想却很难对得上号,她在时,他不清醒,他清醒了,她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伊芙琳终于想起了承诺之一。

    她望着走近的公主,一个眼神,便叫她停下了。

    卡米拉已经靠近了高台,只需要迈过几层算不上高的台阶,就能到圣女的身边去,说一些私密的话。

    只是临近台下,她便不敢再度抬脚了,近卫无处不在,若不是圣女的提醒,此时她怕是要见血了。

    “过得好吗?”伊芙琳柔和了眉眼。

    卡米拉行礼,半蹲下俯身,“我敬爱的圣女殿下,我的身体被骑士照顾得很好。”也就止步于此了。

    “斯特诺伐的气候很养人。”常年的干燥。

    “珍馐美味。”斯特诺伐偏生食。

    “水更是甘甜。”内中含沙,勉强止渴。

    卡米拉深深地低下头去,泪水在眼中打转,她轻轻地吸了下鼻子,诚心诚意地说道:“只是……只是我有些思念殿下了。”

    切勿多讲了。

    伊芙琳刚刚张口,不知从哪儿又出现一个近卫,走到了卡米拉的身前。

    大殿的两边皆是几米高的落地窗,光亮闯入,盖在银色的盔甲上,泛着冷毅的光。

    那近卫在公主面前伸出一只手,卡米拉看着染血的指套,晃了神,缓缓抬头,隐藏在滴血的面具下,满是寒霜的眼撅住她。

    她瞪圆了瞳孔,不可置信。

    “跟我走吧,卡米拉·德罗索。”

    她越过近卫的手臂,去看高台上金笼里的圣女,伊芙琳已经闭上了嘴。

    卡米拉再起身,面上恢复了平静,她依旧端庄,错开了近卫的手,“带路吧。”

    近卫走在前方,卡米拉转身跟上,直至走到大殿的门口,在敞开门后,淌下的光芒里,她回了头,对高台上的伊芙琳无畏地高喊:“伊芙琳,德罗索永远保佑你!”

    滚动几圈的泪,终是在光芒中滴落了下去,砸在地砖上,声音回荡在关上门的大殿中。

    琉璃般色彩的玻璃外,飞过一群白鸽,这偌大殿陷入死寂。

    在指甲即将划破掌心那刻,伊芙琳松开了手,华贵的裙摆被她攥皱,再开口,一股血从嘴角淌了下来,手背随意抹掉,像是红唇晕了妆。

    她一如既往地冷静,“不管是谁,带我去见你们的陛下。”

    到了狭小的偏殿,路易面对大骑士,他的臣民,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多了点儿笑容,看似上扬,却又刻意收敛,这是臣民最需要,也是最信任的表情。

    “斯特诺伐的各位都还好吗?”他问。

    大骑士在他的柔声下,放松了许多,却又不敢全然松懈,“大家都很好,只是忧心着陛下的情况,唯恐自己不能出力。”

    “劳累你们了。”

    “为斯特诺伐献上一生,无上光荣!”

    这句话才是真情实感。

    来的路上,路易特意摘下了皇冠,同臣民交流时,他很少穿戴过于奢侈,大大削弱了他的距离感。

    唯一拥有国王象征的饰品,是他正在手中转动的,戴在大拇指上的路易十四玫瑰银戒,折射出的光刺了骑士的眼,“说吧,要紧的事。”

    大骑士低下头,“军队在德罗索的边境,抓到了残党,其中不乏雇佣兵,我们拷问到,还有雇佣兵存留在外,近臣希望我来问问陛下,该如何处置?”

    逆光下的脸,晦暗不明,路易含笑,“残党带来了吗?”

    大骑士:“带来了,我们压制在城外。”

    明明是自己的王,他的心里更多的却不是敬重,而是无休无止的恐惧。

    这个叫路易的男人,只是突然出现在了老国王的病榻前,照料了几日,谕旨便被改动,连带着定好的皇位,都到了他的头上。

    他继位,成了斯特诺伐的王,又仅仅是因为玩闹,成了德罗索的新王,人民也甘愿着,只是偶尔调侃。

    种种的一切,都不合理。

    但在看见他的面庞那刻,所有人都为之臣服,认为尊贵的他,合该这么随心所欲。

    现在他仰目又看清了王,渐渐地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陛下……”

    大骑士的视线太过冒犯,一旁的近卫拔剑上前,被路易抬手止住,“何事?”

    “我……我背叛了斯特诺伐。”

    “这样啊……”

    路易从椅子上起身,拿起桌上的皇冠戴上,近卫见状,单膝跪下,呈递出手中的长剑,他接过,手帕缓缓擦拭,又凌空一劈,头颅离了盔甲,滚落到地上。

    长发的新王双眼微眯,命令道:“传信回斯特诺伐,大骑士不忠忏悔,现已自刎。”

章节目录

怪物礼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鲸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鲸癸并收藏怪物礼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