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还是低估了波西米亚的号召力。

    仅仅是一会儿,大概就是一簇牛奶被挤下的功夫,就有十几个孩子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齐刷刷地站在她面前,几只脏兮兮的小手想碰又不敢碰她,怕给她的纱裙染上了灰。

    “圣女殿下……”

    有几个胆大的,齐齐喊她,声音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伊芙琳拿出手帕给他们擦掉脸上的灰,挨个儿擦过去,好嘛,真叫人意外,都长肉了,到底是跟波西米亚学聪明了,饿不着自己。

    这些脏东西,估摸着是玩的时候,不小心在哪儿蹭上的。

    她摸着他们的头,都长高了不少,达亚应该有八岁了,伊莎贝拉和波西米亚差不多大,下半个月该十岁了,波尔也该七岁了……孩子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茁壮成长着,没有什么是比这还开心的事了。

    她数着人头,十二个孩子都在这里了。

    “后面来的几个呢?”伊芙琳转过身问波西米亚。

    他正在兜里掏着什么,“估计没见到你,以为是官兵,吓得不敢出来。”一会儿后,他摊开手,手心展开的布襟里躺着几颗糖果。

    “都过来拿糖。”

    饿不着但糖果还是稀奇玩意儿,围在圣女身边的孩子们,又齐刷刷地跑过去,到波西米亚那儿拿糖去了。

    也不知道波西米亚怎么管的人,十几个孩子都不窝蜂去抢,老老实实地排成一条长队伍,在他手中拿走糖后,依着他的话,排队走上了马车。

    伊芙琳瞧见队伍后面,又混进了三个小孩儿,应该就是波西米亚说的,新来的孩子。

    正巧到了他们,波西米亚手里的糖就被拿完了。“谁叫你们现在才出来,”波西米亚瞪着他们,“没有了,自己老实上车吧。”

    三个孩子撇撇嘴,不高兴地拥到伊芙琳身边,大大咧咧地扯住她的裙子,“殿下……”

    都是新来的,没怎么见过她,但对她都有种莫名熟悉的亲切感,动作也就大胆起来。

    这三个孩子看起来,岁数在之前的几个孩子中,算是偏小的了,伊芙琳安慰他们:“城堡里还有很多糖,回去给你们拿,先上车吧。”

    “好。”被她哄好了,便跟着队伍上了车。

    只有一个看着怯生生的,揪着她的裙子不放手,“殿下,他们会打我们吗?”

    他问的是那几个站在马车边,手里拿着兵器的骑士。他还没到波西米亚的岁数,提及骑士,更多的是畏惧,可见在街上跑的时候,没少被喝醉的骑士呵斥过。

    伊芙琳揉揉他的脑袋,在他面前蹲下,“你叫什么名字?”教廷的原班人马走得差不多了,新人不熟悉流程,没有将新来的名字报给她。

    棕发卷毛的孩子红着脸告诉她,“我叫巴奈特,殿下,我,我六岁了。”大概是修女教过,介绍自己的时候,跟上年龄,他就犹豫着加上了。

    “很好,巴奈特,”伊芙琳用手帕替他揩掉鼻涕,“倘若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然后找到波西米亚,想办法告诉我,知道吗?”要顾忌的地方太多,她没办法完全保证所有骑士和侍从的秉性,至于路易,他就更不想管这种小事了。

    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像波西米亚那样,知道不给自己委屈受,她也办不到将所有人教成一模一样的个性,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教会他们怎样去面对,才是最直接的办法。

    “但是,”大抵是感到羞赧,他问得小声,“我打不过怎么办?我还那么小……”

    要解释如何利用周围的利器伤人,有些复杂,伊芙琳牵着他的手,“打不过,你就闹,闹大声点,闹得他不知道怎么反应,再趁机跑开……逃跑不丢人,等你逛熟了城堡,你就会知道怎样最快的找到波西米亚,找到我。”

    “届时,我一定会帮你出气的。我会保护你,孩子,永远保护你们。”

    巴奈特感受着手上的温暖,心中安定不少,“殿下,怎么闹才好?”

    伊芙琳牵起他,带他往马车边走,“别担心,波西米亚会教你的。”她将人抱到波西米亚所在的马车上,让他坐到了他身边。

    “瞧,波西米亚,我给你带了个学生来。”她打趣着。

    波西米亚停止与同伴的交谈,回头无奈地望着她,“殿下,别总是揪着坏孩子的名头不放。”

    伊芙琳但笑不语,替他们关上了车门,坐上自己的马车。

    车夫驾车前,她多问了句:“城堡里有多少医生。”这年头学医的不多,城堡纳新没有还不清楚,她算不准。

    车夫闻言回道:“殿下,算上招新进来的,统共有五位医生。”

    五位,要对付十五个孩子,太困难了,还得招新的医生进来,可要如何同路易说呢?总不能直接说为了孩子,她得再好好想想。

    议事殿内。

    路易扔掉了手中的羽毛笔,正烦躁着,不为别的,纯粹是因为他输给了伊芙琳。那位伊芙琳亲口出言保下的大臣,确实改掉了他夸大的习惯,并且之后做得更好了。这与他的设想完全不符,按理说,人只有在极度的压力下,才会爆发出自己的潜能。

    这招在斯特诺伐屡试不爽。

    现在伊芙琳的法子管用了,岂不是叫他去捧着这些下人,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窗外传来马啼声,路易敲了敲桌子,“弗朗。”

    “臣在。”暗处传来嘶哑的声音。

    “带伊芙琳过来见我。”

    “是。”

    他又翻开了一本册子,如果不叫弗朗去找人,她能跟那帮脏兮兮的孩子待上一整天。

    伊芙琳带孩子们去了房间,安排了侍女为他们洗澡后,就跟着弗朗走了,她进门的时候,路易正好抬起了头,活动脖子。

    “我正想着回来找你一趟。”伊芙琳小步上前,脚踝上的金链声响得清脆。

    这阵响动在安静的议事殿里,尤为明显,路易的神色缓和些许,嘴上还是不饶人,“找我?为了那几个脏小子吧。”

    “不全是,”伊芙琳绕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捏着后颈,“我想再招几个医生进城堡里。”

    后颈突然被人捏住,路易周身的气息瞬间凌冽,又在不轻不重的力道下,慢慢放松。跟奥普拉山的那场大雪有关,脖子算他的一个敏感点。

    近身的若是近卫,可能就死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说不清楚,像恋人却又不似以前真正的恋人,总归在亲密之下,又背着对方有许多秘密。如此了解路易的伊芙琳,自然是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一劫。

    路易听过她的要求,闭着眼问:“招几个?”

    伊芙琳算了算,“再招五个吧。”

    虽然不是一对一负责那些孩子,但也足够忙得过来。

    路易攥住了她的手,“怎么了?”她装作不清楚地问。

    “确定不是为了那些孩子?”这样的数目,刚刚好负责那十五个小孩儿,忙起来不仓促。

    伊芙琳抽出手,继续替他按摩后颈,“不是。”

    她断然不承认这种事,路易也不逼她,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着。其实追溯根源,他大概能推出伊芙琳的打算,但叫他信了伊芙琳是在为他打算,还差一点点儿。

    说到底,赞恩攥住了他和伊芙琳的命门,德罗索横在他们之间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全然相信伊芙琳。

    “也不是不可以,”路易看向房间内的暗处,“我会派个人给你,要做什么,就都交给他吧。”

    伊芙琳靠近他,“离开金笼,也可以交给他吗?”

    “你的枕头该换换了。”多高的枕头才能让她生出这样的白日梦,路易坐直,离开她的手指后,拒绝了这个玩笑话。

    孩子们刚来城堡,都不是很适应,伊芙琳要做的安排很多,譬如早课的场地、吃饭的大殿,以及能够玩耍的范围。

    让他们住进来,已经是路易最大的让步了,到时候冲撞了他,她不确定能否再留下他们,指不定下一次脚链就成了颈链。说真的,她昏迷过后醒来的那刻,路易看她脖颈的眼神,绿油油的。

    待最小的孩子记住了场地和路线,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侍女推来了金笼,示意她坐进去。

    自由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周围的孩子们都看着,伊芙琳知道,路易就在不远处,欣赏她的困境。

    她就知道,医生的事情没这么容易过去。

    大一点儿的孩子问她:“圣女殿下,你为什么要被关进笼子里?”

    都知道笼子不是个好地方,就连雅达哈花鸟街卖的鸟儿,也没有健健康康待在笼子里的,小一点儿的孩子更是直接哭了出来,替她大肆委屈着。

    伊芙琳隔着金笼,给巴奈特擦眼泪,哄着他们:“这只是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巴奈特问得天真。

    “嗯……”伊芙琳幼年玩过的游戏不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游戏。

    波西米亚攥紧了手,替她回答道:“国王游戏,赢了的人就是国王,能够命令输的人做一件事。”这是他去酒馆里,看见过的游戏,唬一唬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伊芙琳温柔地笑着,想去摸一下他的头,被他偏头躲开。

    不明事理的孩子们顷刻理解了,这里毕竟是城堡,国王的概念深入人心。

    温柔宽容的圣女,不是没有脾气。

    金笼给路易带来了一时的痛快,但惹到伊芙琳的下场便是,他去了往常两人一起用餐的大殿里,看到的是十五个颜色各异的圆脑袋。

    就连伊芙琳的粉发在这之中都不算突兀了。

    他阴沉着脸,对身侧的随从说道:“也不知道德罗索的皇家理发师,有没有足够的染料染头发。”

    隔他十几米远的伊芙琳,坐在长桌的另一端,给一个小孩儿擦完嘴接道:“原生的才是最好看的,不是吗?我的陛下。”

    这还是他身为野玫瑰的时候,常说的话,起因是他得知路易十四玫瑰是选育出来的品种,并非跟他一样,是浑然天成的完美玫瑰。

    相距甚远的气氛刹那间冷凝,波西米亚不知死活地大喊:“殿下,我想喝您面前的那份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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