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被新王吩咐去擦拭断头台的侍女们,将断头台擦了几十次,崭新如初的断头台还是一次都没斩过新王要斩的人。

    伊芙琳大抵能猜出是个什么情况。

    路易讨厌皇子们是真,留下他们和卡米拉也是真。在她这里,他太知道闹的底线在哪儿。

    卡米拉的丈夫,斯特诺伐的大骑士,发动叛变,卡米拉身为始作俑者,自然也是逃不过死刑的,为了保下她,路易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做一副闸了人的样子,是应该的,否则斯特诺伐那边的人说不过去。

    她原先的记忆没想起多少,单看了路易的表面和那些平白的景象,浑噩的脑子一度信了闸刀真砍断了卡米拉的脑袋,现如今捋清楚了赞恩的手段,即便是路易自己,来她面前叫嚣,要杀了德罗索的皇族血脉,她也不会再有所波动。

    至于他为何会守着这点儿底线,她暂时也考虑不清楚,弄清了赞恩的大致打算,一些细节他们还处于被动之中。

    比如北边,离了路易之后的斯特诺伐的情况,王不在主城多叛乱,逐渐恢复自我的大骑士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再比如,那个弗朗……看不见脸的近卫,对路易的忠诚有多明显,看起来有多不似作假,她就有多怀疑他。

    暴露的点在赞恩自如出现的那场梦里,她不过是在他的引导下,稍微想起了那么一点,魔鬼就马不停蹄地来了,不说没有监视,是不可能的。

    能纵观德罗索的情况,还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就只有弗朗一个人了。

    伊芙琳生平不信什么双料间谍,一个人的忠诚只能对一个人,这样的职位只会平白让人生出异心,弗朗的眼神——像是臣服路易,又像没于黑暗。

    路易将他推出来,大小杂事都交给他去做,可能就是为了消除点儿他的低存在感。

    越显眼,办事越不方便。

    她自然是会推波助澜,帮路易一把。

    而心思纯洁的孩子们,在这种情况下,最是好用了,圣洁能够短暂的阻挡与黑暗的联系,尽管不是完全阻碍赞恩,也足够耽误弗朗的一些行事了。

    下决心把孩子们接进城堡里来,伊芙琳做了不小的心理建设。

    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平日里“圣女殿下”的叫她,也都将她当成了妈妈依靠,这种举动不外乎是将他们推向风尖浪口。

    但是没有办法,德罗索的前路堪忧,每一步都是险棋,若是出了差错,这些孩子也会死于赞恩的手中。

    与不坏的魔鬼作对比的,不是人、神,是坏透了的魔鬼,赞恩不坏,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德罗索的第一代君主,害死了他的妻子,百年的仇恨不是说消就消的。

    不如把孩子接进城堡里来,虽说部分孩子可能会出现身体状况方面的问题,但也都是在她跟前,好好照料着,迟早会好,习惯了也就不会再出问题,总比上大街讨食吃的好。

    路易弱化了教廷的作用,等于放养了孤儿院,尽管下了力去整治,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是有贵族挪用国款,大肆挥霍着。

    圣女的作用,除了替君主参考部分治国决策,为民带去信心,为国祈福外,视察民情也是必要的。

    伊芙琳从不对路易说谎,那句“只要德罗索能好起来,我不在乎辅佐的是哪位君王”,不掺半句假话。就像同雪曼枯叶的聊天,能活着比什么都好,至于死那就更简单了。

    路易离开房间后,伊芙琳洗了个澡,就去找波西米亚了。

    教廷倒台,没了依仗的孤儿院就是一盘散沙,照顾孩子的修女们,估计都找不全人了,更别提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为了几口吃的,会离开孤儿院,跑到哪儿去。

    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所有孩子,确定他们的安全,还得靠孩子王波西米亚。

    在她教导之前,那些孩子听波西米亚的话,全靠他的拳头,教导之后,波西米亚就学会如何以“柔”加“刚”的,笼络人心了。

    他出马,大概吹一声口哨,一条巷子四面八方,就能出来好几个灰不溜秋的小孩儿。

    雅达哈的主城堡修得雄伟壮观,用来吃饭的殿堂也做了分类,路易知道她醒来会找波西米亚,应该不会把人赶到太远的地方去。

    自从她离开城堡的那次出行后,路易就不再派太多的人看着她了,不过她还是了解他的脾性,估计等她病好全了,看着她的人就又回来了。

    脚上的金链一路响到了邻近花园的一间小殿堂,守在门口的侍女见她过来了,行礼过后,替她打开了门。

    铺着白布,装饰着花瓶的长桌旁,波西米亚正背对着她吃得欢快。

    小孩儿的红毛还湿润着,身上的衣服都换了,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熏香的味道。

    路易自己也常用这种,他的多了一味,加了玫瑰花,小孩儿身上就只有淡淡的香气,没有玫瑰的味道。

    路易面上厌恶这个孩子,可也没亏待他。

    伊芙琳想,自己当初能够接受他的性子,估摸也是因为他口是心非得可爱。

    不过,这种话就不能当他面说了。

    “波西米亚。”

    “呃!”

    她骤然出声,将小孩儿吓了一跳,拍着胸膛转头,呛出泪水的眼,红彤彤地看着她。

    伊芙琳也吓到了,自己声音明明没有放得太大,没想到他会被惊到,忙走过去,一只手给他拍背,一只手拿过桌上的银壶,给他倒水。

    看见他一手一个鸡腿儿,装骨头的盘子前,还有一大碗冰激凌,她的愧疚瞬间没了。

    “吃太快的习惯怎么还没改掉?没人跟你抢了。”

    伊芙琳皱着眉,在波西米亚喝水的时候,边给他拍背,边用帕子给他接漏下的水,待他喝完水后,就着这张帕子给他擦嘴。

    城堡的厨师都是好手艺,波西米亚连喝水都是用拳头捧着,两根腿儿没有放下。

    缓过来后,波西米亚瞪着眼向她控诉,“那是你在的时候,你不在,大家又都像以前那样了!”

    伊芙琳一愣,以前的孤儿院是什么样,她太清楚了。

    波西米亚见她呆住了,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殿下,你别这样……他们不是故意的,按你说的,我带他们都成了好孩子。”你不在,我们也努力生活着。

    过去的圣女都是做做表面功夫,小孩子记不住好,她们更愿意把功夫用在德罗索的成人身上,至少能每年为教廷赚得不少捐款,填充国库。

    只有伊芙琳真去孤儿院住过一段时间。

    没有孩子穿得好,吃得好。

    衣服能蔽体,一顿饭有半块儿面包,就算不错的了。

    当然,也不能全然怪她们,老国王到后期,年龄大了,说话不大管用,前朝的人都开始站队,拥立新王。偏偏迭戈和哈维尔两兄弟感情又好,看不懂这些人的意思,有一段时间的朝政都是混乱的。

    唯一看清局势的大公主伯诺曼,因是个女儿,国王见不得她受苦,没考虑过把皇位传给她。

    这也是为什么路易篡位后,她能即刻为他谋算。

    照顾孩子的修女们,信奉神的多,真正救助孤儿的却少,她还撞见过几个修女为了去见孩子,故意换了身差一点儿的修女服,等放孩子们自由活动后,她们又会换回来。

    这种境况下,孤儿们为了点儿吃食,不顾友情大打出手,太常见了。

    伊芙琳也是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工钱,才让孩子们吃好点儿,改掉了抢食的习惯。

    没想到……又回去了。

    伊芙琳半蹲下,揉了揉他刺挠的红毛,笑着说道:“我知道的,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才是坏孩子。”

    要忙的事太多,没顾上他们,做不到承诺,也就是坏孩子了。

    “你不是,”波西米亚见不得她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样子,“殿下,大家抢的时候,都记着你说的话,没闹红脸……总之,你是好孩子,不对,是好大人。”

    孩子们的竞争,才讲公平。

    他的嘴跟路易一样,骂人的时候居多,没夸过人,业务不熟练。

    伊芙琳也不会因着这点儿事,一直消沉下去,置之死地而后生,波西米亚教她的话,她会尽快找全孩子,带到身边教养。

    “嗯,我知道了。”

    她摩挲了下手指,忍住了没去捏波西米亚的脸,他是个大孩子了,“那这碗冰激凌就别吃了,晚上拉肚子。”

    路易没照顾孩子,吩咐下去,更是没跟厨师讲过忌口,这堆叠高的空盘子,应该都是小孩儿爱吃的,却不完全健康的口味。

    空腹了好长一段时间,再一口气吃这么多,对胃不好。

    十岁的波西米亚可不管这么多,瞬间拉下脸,锋利的眼尾就像路易的眼,刺拉拉的,“我要收回刚才的话,殿下,短时间内,你还是个坏孩子。”

    他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啃鸡腿,伊芙琳到底是心软,让他吃了这碗冰激凌。

    待波西米亚吃饱喝足,她给他讲过安排后,他拍着胸脯保证,不出一个影摆的时间,他就能找全所有孩子。

    “只是,”波西米亚越过伊芙琳,看着她身后备好的一间大马车,犹豫地开口,“这样的马车,你应该再备上一个。”

    “是吗?”她是按以前的孩子数量,准备的马车。

    雅达哈的孤儿院里,居住的孤儿并不多,怕他们分开坐车拘束孤单,她专门去马厩里,选了两匹好马,外加一个大型的皇家马车,上面刻有玫瑰标识。

    至于路易那边……他会理解的。

    伊芙琳听过波西米亚的话,再去准备了一件大型的,两个车队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朝城堡大门驶去。

    城堡外围有一条小河,需要门卫开门后,放下吊桥他们才能出去。

    只是圣女这一次的出行有些意外,他们没有提前接到新王的通知,不敢随意开门,拦住车后,谁也不敢上前,放人不是,叫人走也不是。

    “放人,放人……”眼尖的一个,一直盯着高塔,看见了新王的手势,忙拍着同伴的肩膀,让他去开门,自己爬上梯子,跟另外几个放下吊桥。

    坐在车上的伊芙琳自然是感受到了外面的状况,车得她命令出去前,她挪向门边,掀开了窗帘。

    高塔的阳台上,果然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盯着她看。

    偷拿了人家马车,伊芙琳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大方地对人招手。

    撑在栏杆上的路易嗤笑了声,“真是个孩子心性!”

    他背身进了房间,两辆马车也驶向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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