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解救伊芙琳的,还是来偏殿上报任务情况的波米纳。

    虽然当事人留下完全是被迫……

    伊芙琳在波米纳转身的那刻,抓住了她的佩剑,脸上的笑容愈渐温柔,完全看不出算计“来找路易吗?”

    圣女殿下怎么会算计人呢,一定是她看错了。“不不不,”波米纳连声回应,“我只是、只是在找雪曼枯叶。”

    无处不在的雪曼枯叶听见回应:“你叫我一声,我就出来了,何必走到这里?”

    “闭嘴!”波米纳在心底咒骂他看不懂气氛。

    “圣女殿下,骑士的佩剑是不能随便触碰的,小心伤着你。”

    佩剑被往回拖了点儿,伊芙琳笑着,施了几分力气拖回来,“不会的,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拿着剑上过战场。”光是祈福的圣女,可活不下来。

    “那我还真是不清楚。”波米纳僵硬着一张脸,最后败下阵来,凑近她问,“您说实话,那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伊芙琳眨眨眼,先低声应了句:“我也不清楚。”接着她高声对里面砸钢琴,砸到忘我的男人喊道,“路易,波米纳有事要讲!”

    说着,她抬起手臂推开了半掩着的门,波米纳的身形整个露了出来,她对上路易阴冷的视线,咽了口唾沫,现在佩剑重新回到她的掌控中了。

    伊芙琳擦着她的身子,往外走,“既然有事,那我就……”

    波米纳不怕路易,但也懒得与他争执,压下想逃走的念头,俯下身行礼,“陛下,女骑士波米纳,有关斯特诺伐的事情汇报。”

    “我就留下来听听吧。”伊芙琳又倒转回路易身边。

    路易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不走?”

    “不走。”伊芙琳替他合上琴盖,说得理直气壮。

    路易能离开斯特诺伐如此之久,全在斯特诺伐的大臣撑着,只是眼下出了问题,波米纳一一说着北边的情况:“先是主教醒了过来,再之后是伯爵,公爵在骑士和伯爵的影响下,也醒了过来……”

    这里的“醒”指什么,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说重点。”路易的面上看不出在意。

    波米纳看了看伊芙琳,才低下头说道:“……到目前为止,能控制的人只剩集市上的平民。”

    斯特诺伐新开辟的教育制度,近两年来才慢慢普及,平民没有完全开智,每日只需考虑简单的衣食住行,迷惑起来何其简单,但除了需要群众力量的时候,这样的迷惑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羊倌能够在受迷惑时,跑上上百里,来给路易通风报信,那他就能在解除控制后,跑上百里,去为真正的斯特诺伐效力。

    愚昧的平民觉醒的精神没办法抹去。

    “还有,”波米纳补充道,“斯特诺伐的人开始练兵了。”

    伊芙琳看向路易,后者没有太大的反应。

    谎言的效果就是这样。

    一旦人们恢复了神智,所有看似合理的一切,都将暴露出脆弱,被他们查出端倪来。

    斯特诺伐的贵族终究是记起了,失去妻子、就喝下断子汤的老国王不可能再有私生子,又记起来了他们效忠的新王,赶走正统皇子的手段,是那般的嗜血暴虐,并非明政。

    依照交易,等价交换后,赞恩不该撤回他给予路易的一切。

    伊芙琳想不明白,还欲再问时,路易遣人出去了。

    在大事面前,波米纳会率先听从路易的吩咐,这是死在奥普拉山上的那条命换来的臣服。

    更何况她不觉这件事有多严重,走在前线的战士不擅长内政,在她看来,路易做不了斯特诺伐的王,还能做德罗索的王,这里没有受之迷惑,便献上忠诚的骑士们,足以操练更多的新兵,抵抗斯特诺伐的人。

    天真的想法。

    伊芙琳猜测路易把人赶出去,腾出空间来,是有话要说,便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坐在红丝绒靠背椅上的路易并未回头,她就能感受到他周身徒然凛冽的气息,路易点着扶手,动作缓慢,不轻不重,“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伊芙琳很难判断他此刻的想法,她太了解他了,这样的说话方式,哪怕不带语气,也应该是嘲讽人的。

    眼下的境况不适合闹别扭。

    她抿唇,踱步到了前面,与他面对面站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可是徒劳无功,看见他冷漠的眼,再联系早晨的谈话,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想说什么?”

    她更希望他什么都别说。

    无非是他觉得昨晚被她忘记的那场梦里,她见到了赞恩,一如当年那般,选择了德罗索。而迄今为止,完全站在德罗索对立面的,便是掌控德罗索的他了。

    他以为她为了德罗索,又一次选择杀害他!

    这没有道理,在她有耐心的时候,她愿意倾听他误会的想法,并加以修正。

    交流才能解除误会,但显然,他现在并不想交流,“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伊芙琳。”大掌屈起,路易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在几刻前,我相信过你。”他何其冷静,冷静到冷漠。

    “不,你没有。”伊芙琳平静地望着他,陈述出了他的内心。

    她早该想到的,生性敏感多疑的野玫瑰,如何做到她的信任,或者说从来都是等价交换,记忆不完整时,她一开始也没完全信任过他,现在轮到她了。

    “那又如何?”他轻呵,俨然一副再次受到欺骗的样子,“你有过前科。”

    伊芙琳沉默了,是啊,关乎承诺的事情,一旦有了一次违背,那么就是长久的失信。

    路易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来,“至少我会做到我承诺的事情,你自由了,伊芙琳,带着你的德罗索一起。”

    “我没骗你,路易,”她再度开口,看向他的眼神异常坚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你相信的。”

    高贵的圣女扬起头,露出天鹅颈那般纤细漂亮的脖颈,在他的目光落在上面的那刻,努力地伸直了,掩饰轻微的颤意。

    他也确如他直白危险的目光那般,伸出了手,灼热的掌心抚在她的脖颈上。他真的很想杀掉她,从他第一次演奏《十四月光第三协奏曲》那天起,想杀掉她的心日渐增长,可对她的感情,也增长着……他完全清楚赞恩的算计,却想不明白,赞恩做了什么才导致今天他无法自我掌控的局面。

    最初的交易,他忘却了,只知道不该去伤害她,落在脖颈上的手没有收紧,只用拇指轻轻剐蹭着,惹出点点战栗。

    “伊芙琳,你该同战场上的奴隶学学,求人该有求人的样子。”

    “像这样吗?”

    她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闹别扭也该有个底线,现在她也没了耐心,赌气一般匍匐下去,金链无法让她单膝跪下,她调整姿势,“恳请陛下给我赚取信任的机会……”在双膝要落地的刹那,路易冷然出声,“出去。”

    “是。”伊芙琳顺势而为,拍着裙摆站起来,快步往外走。

    她关上门,从生还后的松懈下,找回理智,决定再找一次波米纳。

    城堡的走廊很长,拐弯后,要走到最近的楼梯,还有一段距离。

    伊芙琳提起裙摆,在金链可控范围内,小跑起来,“波米纳……”

    她难得不顾圣女的形象。

    “……波米纳。”

    所幸在楼梯口,堵住了人,波米纳伸出手扶住她,“慢点儿,殿下,叫住我是有事要吩咐吗?”

    伊芙丽抓着她的手臂,整顿呼吸,使自己的嗓音平稳起来,“赞恩有同斯特诺伐接触过吗?”

    “没有,殿下,”波米纳不懂她为何要问这个,“事实上,除了路易本人,我们谁都没有见过赞恩。”

    奥普拉山的植被对各种力量,都有浑然天成的感应机制。

    既然没有去过斯特诺伐,那他就还待在德罗索境内,赞恩不会如此早的出手才是,难道她真的在梦中同他做了什么交易?

    伊芙琳能确定自己不会再次抛弃路易,但她没法儿保证,做出的交易不会伤害到路易。

    “殿下?圣女殿下?”波米纳担忧地叫她。

    伊芙琳回过神,对她笑了笑,“什么?”

    “您没事就好。”波米纳见她神色如常,松了口气,“我在斯特诺伐和德罗索两头跑的这段时间里,很担心您和路易,好在你们终于说开了。”说开了,路易也就不会妨碍伊芙琳的早课了。

    伊芙琳轻笑着:“嗯,说服他放我离开金笼,费了我不少力气。”她顺着波米纳的话说下去。

    “他就是这样,闹起脾气来,没完没了,”波米纳摆着手,对她没有防备,更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套话,一股脑地将路易仅藏的那点儿秘密,都说了出来,“其实很好理解的,他就是想让您多陪陪他,毕竟圣女的工作总是天南海北地跑,他又开不了口……”

    只要路易不管她的林子,她能说上千句好话。

    伊芙琳听了进去,再之后,波米纳一启一闭的嘴像是失了声,她听不见半点儿声音,抓着人的手用尽了力气,“你说什么?”

    波米纳以为自己语速快了,圣女才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您应该听皮耶鲁说过了,死亡无法逆转,路易同赞恩换来的时间,也只是为了再见您一面,同您多待会儿……”

    俯在石床边,流不出眼泪的魔鬼大公、眼前锁上的金笼的门、交易者的本心……

    在旅店里有过的眩晕感又涌了上来,伊芙琳甩了甩头,看见一个侍女正朝她跑来,“圣女殿下,有几个孩子发了高烧,一直不退……”

    她闭眼,再睁开,慌乱的画面变成了奥普拉山的草地,她对着一朵玫瑰笑着:

    “路易,作为植物,你还年轻,说不出口来,所以,应当由我来开口。”

    “你要说什么?”玫瑰强装镇定的语气里,藏着兴奋。

    她坚定地告诉他:“我爱你,不同于爱德罗索,不同于爱奥普拉山上的植被。”

    “圣女殿下!”

    伊芙琳闭眼睁开,看清了波米纳焦急的脸,又一翻,倒进了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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