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诺伐的人从边境进来了,他们用着路易曾用过的法子,从不对平民出手,由于他们的新王就是斯特诺伐的人,平民大多以为,是新王的命令,让他们前来觐见。直到第一波德罗索的驻扎军队被俘虏,所有人才意识到,又要变天了。

    距离上次得到消息,已经过去十来天,路易把身边可用的骑士皆派遣了出去,将斯特诺伐的人逼停在前往德罗索必经之地——灵谷。

    那也是伊芙琳曾去赐福的地方,路途险境,国内不太平,伊芙琳这次也就没法随军。

    “圣女殿下,德罗索要打仗了吗?”伊莎贝拉抱住她的腿,扬着一张小脸,望着她。

    在她身后的柱子后面儿,还藏着好几个孩子,显然是将好说话的她推了出来,询问城堡内的谣言。

    伊芙琳佯装未看见他们,弯腰把伊莎贝拉抱了起来,往孩子们的房间走,“当然不是,伊莎贝拉,这只是侍从们听说的一个故事。”

    “像皮耶鲁讲的故事那样吗?”

    “是的。”

    她很久没见过皮耶鲁了,除了那次去军队训练的地方,路过缪可街,瞥见他又在讲故事。不过这次的故事,他光明正大地提及了皇族,半真半假的内容,动之以情,让不少人对路易有所改观,这个逼死了老国王的窃国贼,似乎并不像他们想得那般穷凶极恶。

    总而言之,对他们将要说服德罗索的贵族和军队,有着不小的帮助。

    伊芙琳推开门,伊莎贝拉的床上已经坐着个尊贵的男人,被她抱在怀里,视野宽阔的伊莎贝拉自然看见了,相处了一段时间,小孩儿忘却了王的威压,敢大着胆子,当着男人的面儿,对伊芙琳小声控诉:“圣女殿下,那是我的床。”

    “哦?”伊芙琳还未开口,路易便先质问她了,“你买的吗?”

    伊莎贝拉揪紧了伊芙琳的衣领,蕾丝边快被她抠破了,她才声若蚊呐地答道:“……不是。”

    “那你知道是谁买的吗?”

    “不知道。”

    她已经快哭了,路易仍未所觉般,恶劣地开口:“你亲爱的圣女殿下难道没有告诉你,城堡内的一分一毫,都是我赚出来的吗?”

    “哇——”他的咄咄逼人再次吓哭了伊莎贝拉。

    偷偷跟在两人后面的其他孩子,听见声音跑了出来,巴奈特更是记得伊芙琳的嘱咐——要闹,闹得人不知作何反应才行。他也跟着哭了起来,声音更大,比皮耶鲁方便讲故事,用的牛皮喇叭还要大声。

    哭着哭着,他才想起后面半句话,要找圣女殿下。

    他自觉没有弄错步骤,牵起圣女殿下的纱裙给自己擦眼泪,抽抽搭搭地讲:“殿下,有人欺负我们……”

    聪明的孩子可不敢像他这样闹,纷纷躲在伊芙琳裙撑撑起来的裙摆后面,只探出半个头,观察情况。

    路易见这副找到靠山的情形,勾起笑来:“这就是你说的教育?你说的德罗索的未来?”

    “真是一片黑暗。”

    就不能指望他的嘴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伊芙琳抱着伊莎贝拉,防止孩子们摔倒,迈着小步子过去。只要她不做出害怕的样子,孩子们就不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是以,都跟着走了过去,纷纷停在路易前面。

    有个没来得及收眼的,同路易对视上了,后者恶劣地挑眉瞪眼,凶狠得像一只魔鬼,“再看就把你眼珠子……”

    狠话还没放完,一个流泪的小姑娘就被塞进了怀里,他不知不觉地收紧手臂,与同样错愕的小女孩儿对上视线,伊莎贝拉感受着怀抱的温暖,心里的害怕少了几分,但还是防备地喊了句:“你要是剜了我的眼睛,我就不能看见圣女殿下了!”

    “关我什么事儿!”他嫌弃地把小姑娘扔到床上,大步往房间外走去。

    伊芙琳这时摸着小姑娘的头,问他:“瞧,我就说他是只纸老虎吧。”

    伊莎贝拉懵懂地点了点头。

    安置好了一群孩子,伊芙琳便出去追路易了。

    负气的野玫瑰走得很快,她在议事殿门口,将人拦住,“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六次同他们置气了。”

    “我有吗?”路易偏不看她,“再者,才六次你就舍不得了?”

    “不是舍不舍得,”伊芙琳松开抓住他的手,比出数字给他看,“就是这个月才开始四天呀。”

    路易瞥见她含笑的眼,啧了声打开议事殿的门,走了进去。

    她完全清楚路易为什么老来找茬。

    斯特诺伐的人即便被压制在灵谷,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要忙的事情很多,有关骑士军队,她身为圣女,没有兵权,无权过问,只能替他解决城堡内的事物,一旦忙起来,他们之间能够温存的时间,便越来越少。

    尤其是刚刚压制的那几天,他们各忙各的,短到只有那几个吻的说话时间。

    “你这边怎么样?那些新来的骑士,配合吗?”伊芙琳替他关上了门。

    路易瞥了她一眼,“圣女的名号,也不完全管用。”

    看样子,就是不好管了。

    她去给以前的骑士们,做过思想工作,可她同路易毫不避讳的关系传出去后,骑士们便当她受了魔鬼的蛊惑,一面答应下来,一面又在王的眼皮子底下,做做表面功夫,有些甚至开始商榷,如何将他们的圣女殿下解救出来。

    为了雅达哈的和平,伊芙琳不能将全部详尽告诉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斯特诺伐这一遭,仅仅是来讨伐他们□□的王,北方的道义波及不到南方的德罗索。

    现如今路易的名声只在平民阶层管用,至于受过教的骑士,他们只相信朝夕相处过的弟兄们。

    算了算时间,珀西瓦尔的书信也当快寄过来了,伊芙琳宽慰他:“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事实上,伊芙琳真是小瞧了她枕边人的冷血。对于路易来说,若不是她夜里的那番话,正式地将德罗索托付给了他,他压根不会在乎德罗索的死活。可心意相通的滋味太过美妙,如同奥普拉山上无忧无虑的那些日子,他愿意配合天真的圣女。

    她的笑容总是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好像任何事都激不起一点儿波澜,路易盯着她看了许久,隔着那张胡木桌子,轻轻扯着项链,将人拉了过来,重重吻了上去。

    在这场吻里,伊芙琳错失了告诉路易,他同那些孩子的区别的机会。

    圣女识人的功夫,接受过训练,她们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从来不会辜负她们的期望。

    很快,与盖上了骑士长火漆的信函,一同抵达雅达哈的,还有许久未见的中级骑士珀西瓦尔。

    他站在大门口,逆着光,在他崇敬的圣女殿下面前,抚着佩剑单膝跪下,抚胸的右手上,金戒戴在了无名指上。

    “殿下,中级骑士珀西瓦尔,向您问安,愿我们的德罗索长存不衰。”

    “珀西瓦尔不能去往前线。”

    伊芙琳站在更衣室门口,再次敲响了木门,“路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听见了。”门打开,出来的男人身着盔甲,看得伊芙琳一怔,“但你得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伊芙琳可见得有些急切,在路易面前,她不愿去掩饰,“他刚刚结婚,甚至在教堂办婚礼的时候,女方的家长得知了情况,都没有到场。”他们要面对的是投靠了赞恩的斯特诺伐。

    前线传来的信件里,无王的斯特诺伐,已经推出了毫无从政天赋的大皇子,四舍五入等于赞恩直接接手了一个国家。

    居依的契约有着约束,他不能亲自对德罗索下手,且她这条能制约路易的线也断了,他现在算是剑走偏锋,借刀杀人。

    今时不同往日,伊芙琳没办法保证一个一家之主的安危,而且以珀西瓦尔的性子,军队的每一次进攻,一定踩着百分之几的生还率。

    “西西莉亚,”他们讲和之后,他偶尔会唤她以前的昵称,“骑士里面,结了婚的骑士有多少,你知道吗?”

    “六百三十人。”

    “有了孩子的人,有多少?”

    “两百……七十人。”

    路易绑紧了腰间的佩剑,用一只手捧起了伊芙琳的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该撤退的时候,珀西瓦尔会听我的话的。西西莉亚,对你自己的影响力自信点儿。”

    窗外的是浓墨般的夜色,高塔之下,火把点燃的明灯照亮了前进之路。

    “我向你保证,西西莉亚,”路易如此郑重,“德罗索会没事的。”他不想管,也担起了大任。

    指腹将赭肤上的唇瓣擦得殷红,他轻轻一笑,胸中的暴虐完全影响不了他了,“这个吻留给凯旋之后吧。”

    夹杂着冷夜的凛冽气息,在强大的君主率军离开后,久久没有散去。

    ……

    在他们向贵族征收税款,用至军队里后,居住在雅达哈里的贵族们,便争先恐后地涌向了其他境内的小国家,他们乘着航船,漂洋过海地去了他们以为的安全之地,继续享乐。

    只有圣女镇守的雅达哈,逐渐沦为了一个空壳,集市依旧欢声笑语,无人知晓外面的险境。

    伊芙琳撑起了整个雅达哈,日复一日地为孩子和波米纳的树林做着早课,再同大臣一起处理政务,以及时刻关注着前线传来的消息。

    灵谷已经不是交战地了。在路易带兵赶到的那夜,为德罗索出战的旧时斯特诺伐士兵,被昔日的弟兄们,逼退到亚曼达峡谷。

    曾经女战神秋死去的地方,庇佑了斯特诺伐,德罗索再次被逼退,一直濒临雅达哈,两军在其百里之外的平原对峙着。

    青天白日,辽阔的平原上吹着清爽的风,将沉重的血腥气吹散了几分。

    德罗索军队对面的斯特诺伐,不同他们一般难堪,皆穿戴整齐了盔甲,浑身散发着点点黑气。忠于路易,站在德罗索这边的部分斯特诺伐的士兵,认出了居于位首的男人,那是曾率领过他们征战无数,最是推崇路易的大骑士,现在却依靠着魔鬼的力量,对着他们兵戎相向,一点儿不像那个讲情义道义的血性男儿。

    众人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不知何时,他们又会再度打破情义。

    轻快的风从平原吹到了高塔上,正在批阅文书的伊芙琳指尖一顿,墨水低落在羊皮卷上,晕染出一团黑雾,她蓦地福至心灵,回身看向了窗外。

    珀西瓦尔静待着,在几个影摆前,他便问过了路易,是否要主动出击。斯特诺伐的人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只与他们对峙,不见前几日的果断。粮草早就耗尽了,按兵不动不是长久之计,他认为有必要拼死一搏,将斯特诺伐的军队,逼回亚曼达峡谷。

    到了那里,野菜充足的地方,足以支撑他们再过活几日。

    可换来的却是否定。他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路易却能看得真切,昔日视他命令如生死之命的斯特诺伐大骑士欧诺,早已被人占了身体,现在居于位首,与他们遥遥对望的,是那个魔鬼大公——赞恩。

    至赞恩出现在他视线内后,他的脑子便处于一种混沌之中,并不能清晰思考,若是莽撞出击,只会落得个伊芙琳不愿看见的下场。

    黑色骏马上的男人,头盔之下的绿眼似蛇一般锐利,他的势在必得,打破了路易的运筹帷幄。

    在僵持的第二个早晨,男人高抬了双臂,视线略过了他,路易来不及回头,一匹白色的马载着人,越过层层兵卫,抵达队伍的最前面,将他挡在身后。

    “西……西莉亚。”

    “伊芙琳,”高举双臂的男人,用一双眼狠狠撅住了伊芙琳,兴奋到眼尾泛起了猩红,狂风吹开了他的遮掩,露出了魔鬼大公的本来面目,他高喊,“德罗索的圣女,到我的身边来吧!”

    “西西莉亚!”路易根本不知道伊芙琳会来交战的地方,他没工夫去细问,只能厉声呵斥她,“别过去!这是国王的命令!”

    伊芙琳没有回头,骑着马行至赞恩面前,“我想,上一场梦里的交易,时限应该到了。”

    “当然,魔鬼信守承诺。”赞恩执起她的手,头盔下的嘴角上扬。

    力量顺手手背上的金纹流入体内,种种不该想起记忆开始回笼,似坍塌的大坝无法遏制水的涌出。

    路易的心突然空了,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膛上,出现一个空洞,且渐渐向四周扩散变大,他居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觉。

    赞恩摩挲着伊芙琳的手背,“如果可以,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献上灵魂的皮耶鲁,更像是他的奴隶,他喜欢和有主见的人交朋友,路易却又太自我。

    伊芙琳只望着他不说话。

    须臾,赞恩变了脸色,他面前女人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骤然起怒,“你爱上他了?”

    没了那段记忆,脱离了过去的感情,她怎么会爱上路易?她不该爱上路易!

    在场的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他们的圣女牵制了那个男人,又渐渐地消失了。

    他们眨眨眼,脑海没了刚才画面的记忆,皆面面相觑,面露疑惑。

    低着头的路易眨眼下,右手抚向了自己的胸膛,触及冰冷的盔甲,他突然想不起刚才为何低下头去了。

    不过他还记得这场战争。

    路易迅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天际:“出击,拿下斯特诺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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