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命令,众人纷纷响应王的号召,向前方的军队攻去。

    擒贼先擒王,斯特诺伐的人将目标集中到了路易的身上,波米纳最先反应过来,带着自己的兵冲到了最前面,一次次替路易拦下刺来的剑。

    路易进攻的同时,眼神飘向四周寻找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总该有个人在身边才是。

    利剑现于后背,向后颈刺下,彼时剑在另一个人胸膛里的波米纳没办法去挡,她闭了闭眼,决意忍下同意,用自己的毒腐蚀剑刃杀人。

    一阵风吹了过来,暗黄的枯叶在她脑后绕圈凝聚,一个人影抱住了她,他的盔甲弹开了剑刃,又用手中的长剑划断了进攻之人的头颅。

    被抱住的波米纳怔愣一瞬,看见男人半垂的眼,喃喃出声:“雪曼枯叶?”

    “是我,波米纳。”他将人放置在马背上,“还能动吗?”

    波米纳望见了他身后奇怪的一群人,挥动的树枝,在空中挥洒的有毒汁液……雪曼、曼波红针、松线金钱,她寄予希望的同类都来了。

    手中的剑刺向前方,她替雪曼枯叶挡去偷袭的人,扯动缰绳调转方向,阳光下被血糊脏的脸,带着明媚的笑:“何止能动弹?我现在感觉好极了!”

    这一战,不可不胜!

    火把承夜色出,又承夜色归。

    雅达哈的百姓从熟睡中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门,迎接这支不知何时出行,又凯旋的队伍。

    他们只知道,赢了战争,这是好事。

    没有人受到影响。

    翌日。

    缪可街讲故事的人换了个地方,他站在了集市最繁华的广场中央,兴奋地讲述有关这场战争的故事——《与魔鬼的梦境之战》

    “我们德罗索的王,路易·德罗索,靠这场不知为何而起的战争,夺下了王位!”

    讲故事的人,不再是那个头发凌乱,随身携带一瓶牛奶的青年。

    这个少年将一头短发打理得整齐极了,满眼承载着梦想,生涩又激昂地为大家用油画演示着自己制作的故事。

    生涩终将褪去,他的未来一片光明。

    “陛下。”

    “嗯。”

    旁的侍从来叫他了,路易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徒留侍从一个人捧着权杖,慌张着。

    “陛下,加冕可不能迟到。”

    “我知道。”他嘴里说着知道,可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您知道就好歹挪一下脚啊!误了时间,我又不是扣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侍从冒着大不敬,斗胆问道:“敢问陛下是在看什么?”

    路易的眼睛始终盯着历代君主墙,他用手指着前面空出的一面,“一会儿加冕的画面,会被画下来,挂在这上面,对吧?”

    “是的,陛下。”国王应该要比他这个侍从更清楚才是,他更担心影摆走过的时间。

    路易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侧身越过侍从,往加冕的大殿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回到城堡开始,就总觉得那个地方,应该挂了一幅画,脑海中模糊成一团的油画告诉他,上面有个他忘记了的人。

    可这几日,频繁有侍从和大臣路过这里,谁都没有对这个空出的位置,发出疑问的态度。

    好似一切感觉都是他的错觉。

    侍从跟在他身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王,内心在纠结什么,他只知道现在赶过去,不会误了时间,他也就不会犯下过错。

    大殿内伫立着的大臣和贵族,有不少人是从偏远的小国家赶回来的,他们在见到路易那刻,脸上无不是讨好的笑容,虽不至叛国,可在国之危难的时刻,丢下自己的国家跑了,又与叛国没多大的区别。

    发落都还是小事,就怕路易处决了他们。

    能赢下那场诡异的战争,让“北方的王”——斯特诺伐归属于他们,怎么看都不是好拿捏的国王。

    大殿内雅雀无声,直到教皇出声:“路,路易。”

    教皇早被路易处置了,为了加冕仪式,雪曼完全是被临时推出来当教皇的,美其名曰只有他的身形撑得起教皇的大氅,可枯叶的身形,明明比他更合适!高大却又不过于健硕。给路易加冕,叫路易的名字,他实在是惶恐。

    路易没有反应,雪曼耐不住向身后的波米纳提问:“他一会儿不会杀了我吧?”

    “哪有这么吓人?你只管按演练时的做。”波米纳安慰道。

    长时间的沉默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哈维尔·德罗索走到路易身边,低声问他:“哥哥,怎么了吗?”

    明明当了好几年的兄弟,路易就是莫名觉得这声哥哥非常不顺耳。

    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会儿来议事殿找我。”

    记忆里,每次他犯了什么错,就会被哥哥叫去议事殿里,之后再被押去地牢,磋磨他身上的劣根。一想到阴暗潮湿的监牢,哈维尔就忍不住浑身一颤,却也只敢低声答应:“是。”

    好在对话过后,流程就走得顺畅多了,雪曼按照稿子背完了该说的加冕词,正高举双手,要将这顶万宝石皇冠,戴在这个不愿俯身接受加冕的顽劣新王的头上。

    万宝石皇冠将将落顶,路易便出了声:“不问问神的意思?”

    人群中不高不低地发出了一阵惊呼,只有波米纳这个胆大的,上前来提醒他:“用教皇做做样子给别的国看看就行了,谁不知道德罗索不信神。”

    “德罗索不信,谁信?”路易皱起的眉下,那双碧色的眼里,疑惑不似作假。

    波米纳看了好半会儿,被他严肃的眼神震慑住,期期艾艾地应道:“当然……当然是输了战争的斯特诺伐。”

    不对劲。

    他戴着皇冠,走出加冕的大殿,路过君主墙,墙上新挂上的油画,画上的他和雪曼不对劲;到了宴会厅,跑来跑去,舞池里模仿大人跳舞的一群孤儿,对他的敬意不对劲;宴会结束,哈维尔说他杀掉教皇纳科夫,是为了给傀儡父皇报仇,这种事也不对劲;夜里他见了波米纳,浑身是毒,在他面前小心说话,说他们得了毕生的意志,离开奥普拉山脉,来保佑德罗索的事更不对劲。

    他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觉得这张能睡下好几个人的大床,也不对劲。

    浑身不舒服,睡不踏实。

    他好像不该在这里,不该是人们所赞扬的脾性。德罗索的人不该赞扬他狠厉果决的手段,不该害怕他的同时,对他更多的是敬意。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漫天的雨水,垂在屋檐下,在窗边形成了一幕水帘。

    惊雷照亮了水帘,亦照亮了床上眉头紧皱的男人。

    他在梦里,痛斥这个国家是个烂摊子。

    梦是这么梦,第二天他还是天不亮就起床了,雨停,泛凉意,接着是议事殿里,堆积成山的文书。

    就这么周而复始了好几年,一直到他趁午休去花园里散步,遇见那群吵闹的孤儿。藤枝编成的球滚到了他这里,碰上他的鞋尖后,滚了出去,又撞回来。

    长着一头毛毛剌剌的红发小孩儿捡起了球,咧开嘴问他:“陛下要一起玩儿吗?”

    路易看见他发亮鲨鱼齿齿尖,心中烦躁不已,“课业都做完了?再吵就把你们扔回雅达哈的集市!”

    波西米亚奇怪地看他一眼,抱着球回了队伍,一个小姑娘咯咯地对他笑,“纸老虎。”

    这个词一下就点炸了路易,德罗索果然是忙不尽的烂摊子。

    “我要出去。”

    回了议事殿,路易就开始这么闹了,一刻也不愿在德罗索多待,谁也劝不住。

    “不是,哥哥,”迭戈跟在他后面打转,“您走了,德罗索怎么办?我和哈维尔撑不起来啊。”

    路易收拾的动作没停,“撑不起来,就让伯诺曼来撑。”

    和亲后,从斯特诺伐回来看望哥哥的伯诺曼为之一震,迅速严肃认真地答道:“我会做好的,哥哥。”

    “不行,”哈维尔叫了,“伯诺曼是女孩子,怎么能管政务?再者她前几日已经嫁给了斯特诺伐的大主教,更不能管德罗索的事了!”

    路易压根不管他们的态度,阴森地开口:“你要是不想一辈子顶着针线过日子,就把嘴给我闭上。”

    哈维尔和迭戈连眼神都不敢往他身上瞟了,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血脉至亲好像真的干得出来。

    贵族和皇族阻拦不了路易,奥普拉山一同出来的旧识,更阻止不了。

    雪曼看见他带着行礼,骑马跑过城堡外的吊桥时,都快哭了。

    路易一路向北,去了斯特诺伐,这里的人跟德罗索的一样奇怪,就算打败了他们的国家,百姓依旧对他和颜悦色,说他阻止了斯特诺伐的征战,他们终于不用交天价的征兵税了。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了几日,连另外两个妹妹都没见,就去了奥普拉山脉。

    那个他诞生的地方。

    除了这里,他还真找不到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顺着熟悉的气息,路易脱下了鞋袜,径直走向那片玫瑰地。尖刺划破了脚心,他似没有痛觉般,悠哉悠哉地向前走。

    有一块空地,像是专门留给他的。

    路易躺在这片玫瑰地里,这才是属于他的地方,可不知为何,回到奥普拉山后,他的胸膛还是像空了一般。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闭着眼,一滴雨露坠下,打在他的眼睑上,睫毛轻颤着,他睁开了眼,随之而来的是一滴、两滴、三滴……数不尽的雨——春霖。

    这是路易即位三年后的一场春霖。

    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身上。

    “你总落在我身上,我会变矮的。”他无意识地呢喃了这么句话。

    接着就有更多句:“伊芙琳,你怎敢忘了我?”

    “我接受这个愿望,并以灵魂起誓,要她想起一切,带着愧疚去爱我。”

    ……

    奥普拉山上,响彻了一阵诡异的大笑,男人躺在大雨里,张开双手高举起,去拥抱这一场春霖。

    德罗索的油画故事商,为他们崇敬的国王,制作了一个新的故事。

    油画上除了国王,多了一个红面獠牙的魔鬼。

    百姓皆传,他们的新王可能好奇起了魔鬼的事情。

    有不怕事的猜测,“我们的王会不会把地狱给我们打下来!”

    只有频繁出现在拥有柔软床垫的房间里的赞恩知道,胆大通天的德罗索新王在干什么。

    “我说,”赞恩的黑色羽翼不耐烦地甩动,“我上次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吧?交易带走的灵魂,魔鬼是不会还回来的,我们没那个规矩。”

    “我知道。”路易应完,就不理他了,全身心放在飘在房间里的另一个灵体。

    浅灰色的灵魂也盖不住女人漂亮的面貌,温柔平和的气质。

    赞恩连连啧道:“那就别肖想了。”

    他收了力量,回了自己的地方,房间里又只剩路易一个人。

    说是说清楚了,过了一日,路易又通过那个初代圣女手记里的法阵,将魔鬼召唤出来了。

    有召唤就不得不出现,赞恩很想陪他的妻子阿拉,却又必须完成这个新王的小愿望,否则交易会反噬,这个新王的灵魂也不会出卖给他。

    “德罗索会永远强盛,我们不该再见面了。”

    路易点点头,又去看那个女人的灵体。

    之后的几年里,这个顽劣的新王总是答应得好好的,又反复召唤他。

    先发怒的是赞恩的妻子阿拉,她将女人的灵体扔进了这个房间,加了一道又一道的法咒:“她现在不会再回地狱里了,我的丈夫完成了你的交易,第一百零一个,他不会拿走你的灵魂。”

    浅灰色的灵体没有意识,随意在房间里乱飘着,路易看着,满意地同时,又凶巴巴地开口:“真不愧是你啊,要我给那几个废物当哥哥,还让我去管恶心的小孩子……你还真舍得。”

    灵体看不见他,几个地方来回转悠,路易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理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条条控诉:“交易结束后,我不过就是死了,你何必多此一举,同赞恩打交道?”

    “嫌命长了?”

    “国王的位置给你坐?”

    “给我一手烂摊子,不如杀了我。”

    灵体飘呀飘,就是不搭理他。

    又过了几年,德罗索的人放弃了劝他们的国王结婚,找一个得体的皇后,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国王口味诡异,喜欢不是人的东西。

    一个下着春霖的早晨,路易在昨夜就将政务甩给了,刚离婚不久的伯诺曼,自己躺在床上,盖着鸭绒被子,望着飘来飘去的灵体休息。

    似乎是晃了眼,他瞧见一只猫跑过窗台,带起的风吹动了灵体,他大怒,正要叫人找猫杀猫,却忽然感觉棉被一重,他翻身平躺,有了重量的灵体坐在被子上,望着他笑。

    路易怔愣许久,抬起手臂,将人抱进了怀里,“笑什么笑!”

    这个角度,伊芙琳连他发红的耳廓都看不到,不过索性她能摸到,揪住那一抹红,轻轻地告诉他:“路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不易察觉的颤音里,他咽了口唾沫,再度启唇道:“西西莉亚……我爱你。”

    以前我说不出口,现在我该说出口。

    伊芙琳·西西莉亚·德罗索,抱着她的王,热情地倾诉她的爱意:“我爱你,不同于爱德罗索,不同于爱奥普拉山上的植被,不同于爱孤儿院的那群孩子。”

    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霖不知何时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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