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这个季节,是个适合撒谎的季节。

    波特·狄更斯对于受到打击一事,矢口否认,并且固执己见地认为,是天冷的关系,才让他发起了高烧。

    “那你的身体也太差了吧。”瑟西伸手探了探他的温度,属实烫手,收回来后,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他们明明吹冷风的时间是一样多,偏偏就他一个人感冒发烧了。

    瑟西忍不住,有吐槽了一次:“你这一身的肌腱子肉还真是摆设啊。”

    波特整个人都烧得神志不清了,“你,你喜欢吗?”脑子糊里糊涂的,却也还是记着伯特利说过的话,女人都喜欢有安全感的男人,恰到好处的肌肉感是非常有必要的。

    也不枉他悄咪咪地锻炼了这么多天,身上本来就健康的体格,隐隐有了发达的趋势,再不是之前那个阴郁大汉的形象了。

    发烧的温度太热,又需要捂汗,他只穿了薄薄的一件短衫在身上,都被汗水浸湿,贴在胸肌和腹肌上,厚棉被下是一片诱人的光景。

    可惜瑟西完全看不到,她只听得见波特时不时的碎碎念。

    单听几句,就弄懂了他这副拍上去都咯手的身材,是怎么来的了。

    不过她也确实是喜欢壮硕的类型,跟着吟游诗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她的审美早就往狂妄的趋势发展了,要么喜欢脑子好到不行的,要么喜欢壮到不行的,只有这两种人能在乱世活下去的同时,又吃得好。

    她还没将夸赞和安慰的话说出口,波特就自顾自地回答了:“不,你不喜欢……你都不喜欢我,怎么会喜欢我的□□……”

    瑟西:什么虎狼之词???

    她都给气笑了,一张湿帕子摔在他脸上,然后不收力道地胡乱擦着他的脸:“你给我把嘴闭上,睡觉!”

    要不是她还愧疚着,昨晚又听见他骑着扫帚撞到了树上的声音,她才懒得过来呢!

    好吧,她就是放心不下波特这个没有生活经验的人。

    身为病人,是不需要听话可言的,波特现在完全没有理智,兀自低声呢喃,发泄着心中的郁闷,“你不喜欢我的□□,是不是喜欢吟游诗人的?”

    “我的身材好,还是他的身材好?”

    瑟西舔了舔自己的虎牙,遏制住想要咬他一口泄愤的冲动,“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合着这家伙以前听她和吟游诗人的故事,都当罗曼蒂克来听是吧?

    “他是不是比我年轻,长得比我好看?”

    “不对……你应该是喜欢年长的的那一类……”

    “那我老些,还是他老些?”

    说来说去,还是在纠结,怎么让她喜欢上他。

    瑟西拧干帕子,替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波特,无名的年龄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比你老,比我们都老,我从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是副光头下面长着及胸长的胡子的小老头形象……”

    “所以,你也比他长得好看。”

    波特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

    瑟西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水声在房间里哗啦啦的响着,寂静的气氛间,不知道是谁,快要打破心里的防线妥协了。

    “……你看了我的,可就不能看其他人的了。”

    愣神的时候,不知道波特掐着哪个点儿,骤地把被子掀开了,一颗一颗地解着自己的睡衣扣子。

    他的身材确如他所说的那般,好得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瑟西将拧干的帕子摁在他露出的胸膛上,任劳任怨地答应道:“好。”

    总比回答那个“更喜欢谁”的问题,要安全些。

    约莫过去了半天,晌午的时间都走过了,波特的体温仍旧没有彻底下降的趋势,多是稍稍降了点儿,又立刻升了回去。

    听过她答应的话后,他就老实了下来,也听话地闭上了嘴,不再胡乱动弹。

    就算不愿睡觉,徒盯着她看,后面也在病灶的驱使下,睡了过去。

    就是这样也不见好。

    瑟西无奈只能带他去看医生,降温的外敷草药她都用完了。

    撇开吃梦和会魔法这两点,食梦族巫师的身体构造与人类别无差异,要是还在族里,生病了他们就不会去看医生,瑟西隐约记得曾经的族里是有那么个巫师的职位,专门帮巫师看病,就是不是医生罢了。

    但现在别无选择,术业有专攻,她和波特只知道怎么处理梦魇后遗症的人,看病上没有造诣,他们只能去看人类的医生。

    在第三次尝试着用桃金木的扫帚,载着波特往市里飞,他红着一张脸,差点摔下高塔的时候,瑟西果断地放弃了这个方法。

    她不得不背着波特,徒步走下这个高塔。

    怀特飞在他们身边,帮他们叼着钱袋子。

    瑟西给吟游诗人做苦力做习惯了,现在浑身的力气也不小,将波特背下楼还是可以的。

    就是下去之后,她不得不扶着他,靠在墙上休息好一会儿。

    “呼呼——”她大喘了几口气,把人摁在墙上,恶狠狠地说道,“波特……你欠了我个大人情了!”

    波特脑门上贴着薄柠草,低头望着瑟西傻乎乎地笑,“瑟西……”

    女巫小姐一瞪眼,“干嘛!”

    “你生气的样子,好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啊……”

    他脑子是真不清醒了。

    “我好喜欢啊……我还喜欢你是小羊羔的样子。”

    瑟西气得背过身扛起他,“你最好说的不是身高!”

    走到集市上,人就多了起来,劳伦斯医生住在靠近城堡的地方,普洛蒂亚十世为了让大家都有平等的治疗权,便让劳伦斯和他的学生都住到了城堡外面去,平民也能享受低价、高效的治疗。

    但同时还要关注到贵族的状态,所以他们即便住在外面,也不能离城堡太远了。

    是以,瑟西还要扛着波特走上好长的一段路。

    “你好啊,瑟西……”路过的几位夫人上了前来,“呀,波特先生这是怎么了?”

    瑟西勾着腰同几位夫人打招呼,“你们好,夫人们,波特发了高烧,我正要带他去劳伦斯先生那儿。”

    克拉克夫人伸手探了下温度,又受了惊般收回来,“我的主啊!波特先生得烧傻了吧!”

    “天哪。”几位夫人齐齐感叹。

    玛蒂娜夫人招手拦了辆车,正好是伯特利驾马,“你们别走过去了,就搭伯特利的车过去。”

    伯特利看见瑟西和波特两人,本来是要停的,听清缘由后,直接跳下了车,帮瑟西一起,把波特扛了上去。

    瑟西坐好后,向几人道谢。

    科拉夫人那双情绪淡泊的眼睛安抚了她,“别担心,一会儿我们给你们两个送些吃的过来。”

    伯特利甩动缰绳,带着两人匆匆朝城堡那边赶去。

    可能是马车太过颠簸,坐在后座上的波特一路上都不闭眼睡觉,靠在瑟西的肩上,问她:“前面的男人是谁?”

    瑟西一副好耐心地回应他:“是伯特利先生。”

    “伯特利先生又是谁?”他倒是把自己的情感老师忘了个一干二净儿。

    马车颠过了一颗石子儿,伯特利只是头也不回地询问了下后座的安全,瑟西礼貌地回答了句,他竟又自己脑补了起来。

    眼底蓄满了泪,“你是不是喜欢他?”

    瑟西:???

    我又喜欢谁了?

    伯特利在前面大笑着,“波特先生,既然如此,病好后就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瑟西扶额,不敢去看肩上波特那一副被玩弄了感情的表情,“伯特利先生,咱们就别欺负病人了吧。”

    “这可真是个笑话,瑟西,”伯特利甩了下手里的绳子,“车费钱我给你们免了,还包你们回去的顺风车,你让我逗逗他。”

    瑟西眼睛一亮:“成交。”

    伯特利就不收敛了,“要我说,波特先生,你没追上瑟西,就是还不够努力。”

    “你,你胡说!”病人快气疯了,“瑟西……瑟西不会喜欢你,她说过,她只喜欢壮硕的巫师,巫师!平凡的人类!”

    伯特利被他病态的模样,弄得愧疚地摸了下鼻尖,“我还不知道你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更不知道生了病的波特先生竟会如此毒舌。

    瑟西:“别听他胡扯啊,伯特利先生。”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只喜欢巫师了?

    但病人最大,波特·狄更斯怎么高兴怎么来吧,他现在就像脱缰了的野马,她是管不了他了。

    波特还在大肆发泄着,口无遮掩:“她不喜欢你,她不会和你举办婚礼!我要……我要……”

    “你要什么?”伯特利简直是稀奇极了,方才那点儿愧疚荡然无存,此刻他只想和瑟西小姐一起,捉弄下平时看起来正正经经的波特先生。

    波特含着泪,苦恨地呢喃:“我要……烧掉你们的婚礼……呜呜呜。”

    瑟西/伯特利:合着还是信了啊。

    伯特利:波特先生还真是单纯。

    瑟西:波特傻到没边了啊。

    将两人安全送到劳伦斯先生的药房那刻,伯特利先生得到了瑟西一个友好、感谢的拥抱,以及波特先生恨不得咬死他的龇牙咧嘴。

    对于这种高烧不退的病人,劳伦斯先生处理起来,就经验丰富了。

    不过一个小时过去,波特的头就不烫了,不需要再贴薄柠草,等到太阳落山时,他的烧就彻底退了,只是时不时的咳嗽。

    瑟西今天一天,都是靠几位夫人轮流送饭接济过来的。

    即便把人送到药房,她也没办法离开,因为她只要表现出要走的样子,波特·狄更斯就会展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她一走,他就立马哭出来,接着,劳伦斯先生就会做出痛彻心扉的样子告诉她:“瑟西小姐,哭泣对病人来说,非常不利于恢复!”

    她只能乖乖地待在这里。

    若说病人都很脆弱,那么生了病的波特·狄更斯,就是个蓄满了水的瓷娃娃。

    “波特,你想听故事吗?”瑟西拍拍他的小肚子,即便是隔了床被子,摸上去的手感也是舒服极了。

    波特刚刚吃过药,脑袋还昏沉着,迷迷糊糊的感觉席卷上来,他也不想轻易睡了过去,眼前温柔、漂亮的小人儿给他一种,看一眼就会少一眼的感觉,他不会拒绝她的提议,便耐着困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瑟西浅浅地笑着:“那好,波特,我要给你讲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公主忤逆了她的父亲——众神之王,便被他赶出了城堡,关在一座山上。

    “为什么神的女儿会住在城堡里?高山又是哪座山?”

    瑟西不觉得他的提问是在无理取闹,“因为这是神和人类的孩子,公主住在她母亲留下的城堡里,山嘛……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山。”

    山接纳了公主,将她抚养长大,这是座会移动的山,它载着公主看遍人间的千山万水,繁华与苦难。

    直到某一天,山载着她,找到了另一座山。

    它说:“公主,有的人昨天出生,今天就该长大了……而你,我给足了时间,你更该成长了……”

    第二个赶走公主的,是抚养她长大的山。

    她爬上了另一座山,山上住着她几十年没见过的“人”。

    因为没见过,所以她害怕了,做了很多蠢事,但没有人怪她,大家都很喜欢这位美丽又天真的公主。

    可是这座山上有一个王子。

    王子喜欢她,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同大家说的那般,喜欢这个王子。

    这座山,到底不是她的山。

    所以,公主走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波特眯着眼。

    瑟西看得眼神柔软,搓了搓手指,耐不住心里的想法,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深绿色短发,“为什么会觉得悲伤?”

    王子今后不用再担心,喜欢的人是否会喜欢自己,喜欢自己后,又是否离开。

    波特蹭了蹭她的掌心,困倦地说:“因为王子会等她,他已经在那座山上等了几十年了,不在乎后面几年……”

    外面有虫鸣,独属于普洛蒂亚的一种只存活于秋季的昆虫,拿亚的声音叫起来如鸟叫般悦耳,不显吵闹,只显城堡外围的寂静。

    劳伦斯先生特许他们在这里住一晚,这是出于对巫师的尊重。

    这座城邦的包容性,好得叫人舍不得离开。

    她蓦地想起来无名曾告诉过她的一句话:“东方那边有个说法,人与人的相遇是讲究缘分的……”

    “缘分到了,什么样的遭遇,都不会分开他们。”

    生病让波特·狄更斯身上的胡桃木香,更加浓郁。

    瑟西想到了他的扫帚,“波特,你扫帚的胡桃木,有什么作用?”

    每根被挑选出来制作成扫帚的木头,都会被制作者用魔法加上一点点小作用,以便除了飞行外,给它的主人在性情上有另外的帮助。

    就像吟游诗人送给她的,永远散发着冷静情绪的沉香的桃金木扫帚。

    波特闭上了眼睛,用心回忆着:“……让人找到欲望、拥有自私情感的胡桃木。”

    “谁送给你的?”

    “一位族里的,会给我送饭吃的奶奶……”

    在波特因为药性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之时,瑟西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波特,我想我得离开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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