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来临前几年,人类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四五线城市的人依旧会在节假日结束后,前往一线城市谋求生路。

    2033年,在研究出人造子/宫后,Z国生育率反而达到前所未有的低水准,开始步入老龄化大国。在几家提出未来人口干预研究的生态公司上市后,国内频繁出现类似九几年的子弟大厂,逐渐包揽员工的衣食住行。

    大学生由零几年的考研大军,到一零之后考公大军,转变为了现在的入厂大军。老龄化严重,退休线延后,从毕业到工作开始就在缴纳养老保险的一群人,不得不选择能“延长寿命”的几家大厂,签署卖/身契。

    AI率先取代了设计、军事、医学类领域,大众劳力仍旧处于往年水准,去大厂当底层员工,任由高层吸食血液这种自杀式求生方式,成了最佳选择。

    不过大厂的进入条件严苛,招聘启事不断对外公布的同时,内部也在大换血,不停裁员。

    这些报道加阴谋论在入厂呈普遍现象前,还算个比较火热的题材,魏晓曾在自家小报社的要求下,发布过这类的文章,在报社一众工作人员不敢出头的情况下,她只身前往某个大厂内部,签署卖/身契,跟一帮正式员工和黑工同吃同住,揭穿了这个厂子的真面目。

    那篇报道公布大众时,这家大厂被迫关闭了一些分厂,总部一阵动荡,硬熬几年后,还是在一众公司中存活了下来。

    直到后来国家下场干预,几次大会总结,颁布新的法律条例,Z国才没像北边的邻国,被几家公司转变了经济体制,一度被公司掌控国家经济。

    考研、考公、入厂几种方式在宏观调控下达到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

    因魏晓的报道完全真实,全程直播,向群众揭露自杀式求生的弊端,她也一炮打响名号,从那间小报社跳槽到全国最大的新晨报社担任记者。

    即便新媒体的发展让报社记者同电视台记者的工作差异缩小,魏晓现在的工作也不再需要像之前的小报社那样拼命,争一个出头之日,日常采访安全了许多。

    这次的采访,那位教授指明只接受新晨报社,魏晓跟几个前辈争得面红耳赤才拿到这次前往北极采访教授的机会。

    她坐上飞机后,都咂嘴在想,新晨报社不愧是全国最大的报社,里面的人都太卷了,社恐新人不自告奋勇根本拿不到采访大拿的机会。

    同她争采访机会的几个前辈手里还拿着几家发出必爆的新闻稿,都这样了,还不放过她的芝麻肉,属实对不起她这一整年给他们端茶倒水。

    魏晓是个新闻疯子,不知道正是因为她潜心底层报道,苦心钻研,并且这一年的茶水,前辈们都看在眼里,否则不会把接触迟教授的机会让给她。

    大家要是真有心跟她抢,论资历,她跟所有人骂一个月都拿不到这个名额。

    只有魏晓自己,以为大家把她当报社吉祥物。

    在新晨报社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环境里,因为魏晓每天在采访外的时间,穿着红色系像过年一样的服饰,活力满满地满报社跑,一群要死不活的打工人看见这样鲜活的颜色,才会戏称她为吉祥物。

    也就对日常交流不敏感的魏晓会把这种话听进去。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第一个北极考察站建立成功后,Z国为科学发展又陆续设立了新的考察站,远古项目研究的站点就临近第一个北极考察站,位于挪威匹次卑尔根群岛。

    隔壁研究极光,这里研究冰川。

    迟暮刚留学回国不久,还没好生回顾祖国的美食,就被自己爷爷拉来这个一眼望去,除了白色还是白色的冰川世界。

    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就跟在爷爷迟继春身后打下手,听话地为他抗设备,做记录。

    哪怕今天会有记者来采访,他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迟家除了他爷爷和他以外的人,都从商、从艺,爷爷抓住他不放太正常了。

    当初迟继春还在研究院当学生,没有加入远古项目时,是迟暮的奶奶被人说亲认识了只会做研究的穷小子,后续大多投资都是迟暮奶奶家那边给的。

    两人一个从事研究,一个从事商业,常年异地,距离产生美,倒也相处平和。

    但因为迟继春陪伴孩子的时间少,迟暮奶奶去世后,他更是一门心思地前往北极,埋首研究中,家里人对他怨恨颇深,即便看在奶奶的份上,每年都为这边的项目投入资金,也都不同意自家小辈进入这个学术领域。

    迟暮是个例外,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太高,高考成绩和相关比赛吸引了迟继春的注意,难得回国找他谈话。

    对未来没什么规划的迟暮索性遂了爷爷的愿。

    魏晓抵达考察站的时候,这里的研究人员刚结束工作,准备休息,采访的时间新晨报社给的周期很长,她打算今晚先不急着询问前几天轰动的“远古病毒”的发现,先和这里的人打好关系。

    经过几十年的改造升级,考察站在国家的关照下,已经能在室内体验到与外界相差甚大的温暖环境,室内全年26摄氏度,魏晓穿着跟科考人员差不多的红色T恤,在里面蹦蹦跳跳地给大家发见面礼。

    一番了解下来她才知道,这个考察站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远古项目研究,属于混合制。

    其他项目领域的工作人员收到她的见面礼调侃她:“知道我不是关键人物,你不会要把见面礼收回去吧?”

    魏晓经过新晨报社的前辈们摧残,很能开得起玩笑,“怎么会?就是下次再来采访你们的项目时,我就不再送礼了,老师您多担待。”

    听她讲话的人知道她在恭维,也被哄得开心。

    虽然上面对考察站的几个项目一视同仁,拨款没有亏待,但他们搞的那些研究不如后来搭建的远古病毒研究引人注目。

    世人都对这些未来性的危险东西感兴趣,他们也就默默无闻了些。

    全球变暖,冰川融化,远古病毒现世是个老话题,但这个话题有了进展,发表在报社官网上,就是一个热门了。

    魏晓与这些教授、工作人员聊了会儿,没找见远古项目的关键人迟继春,便谢绝了这些人的用餐邀请,自己在食堂里逛了起来。

    一圈下来,迟继春虽然没找见,她倒是找见了迟继春的孙子迟暮。

    正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迟继春教授脾气怪,排场大,她可以先跟孙子联络感情。

    魏晓走过去,在缩在角落里盯着空餐盘的迟暮面前坐下。

    迟暮本来自己烦着,见对面做了人,态度不好的抬头,刚要说些不中听的话,却在对方灿阳般的笑容下刹住嘴。

    魏晓问:“你在生气吗?”

    “你怎么知道?”迟暮抠着指甲。

    魏晓把自己的手递出去,那双纤细的手指,食指和拇指的指甲不大好看:“我生气也喜欢抠指甲。”

    迟暮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到桌子下去。

    “你为什么生气?”魏晓自来熟地问。

    迟暮大可以无视她,自己走掉,但他在这里整日跟着迟继春到处跑,忙得没什么朋友和说话的人,现在有人过问他的心情了,他便当个树洞往外吐牢骚。

    他一说起迟继春就没完没了,到最后总结:“一个小数点儿,我承认点的位置有一个不对,就是谬以千里的错误,但我已经二十多了,他大庭广众下扇我耳光真的太过分了。”

    “我在他的要求下,十几天没休息好,就盯着一组数据看,有错误不是很正常?”

    “我也在交给他的时候看见了,及时告诉他,并修改了,凭什么还打我!?”

    迟暮知道自己的错误,并改正了,没有酿成大错,但他就是想不通,平日对他还算和蔼的爷爷为什么要打他?还是在几个项目组人的面前。

    他从小到大规规矩矩,撇开从前的那些考试不说,这个小数点儿是他第一个错误,也是他立即改正的错误,他凭什么受到苛责?

    他就不能犯错了?因为是他迟继春的孙子,他在迟家一群看叛徒的眼神下,听他的话从事科研,就必须不能给他丢脸?

    迟暮的黑眼圈很重,拇指的指甲被他抠出血丝,只看一眼就知道他的压力很大,濒临崩溃。

    他留学的地方在北欧,也算冬季寒冷,常见雪色的地方。

    没在国内待过久又被爷爷拉入项目组,触目又都是冷色,颜色容易影响心情,而迟继春又太逼着他,造成这个结果太正常了。

    食堂的人走了几波,魏晓耐心地听他絮叨了半个多小时,期间也不算全在说迟继春的坏话,通常讲过迟继春的严格和苛刻后,他会开始自责,自责之后又为自己解释,解释后又自责。

    这种情况跟刚入新晨报社的她有些像。

    魏晓的前辈都是极好的人,但他们的主编都是像迟继春一样偏执苛刻的人。

    在他们手底下做事,就像他们养的蛊,恐怖到蛊虫都开始抱团取暖。

    “的确很过分。”魏晓故作愤怒地锤了下桌子,记住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仿佛对待从前的自己那样,拉过迟暮的手,为他贴上创可贴,“我刚到新晨的时候,因为一篇报道被主编扔过文件。”

    锋利的文件夹划破了她的脸颊,替她抱不平的前辈,有背景的劝她告主编人身伤害,没有背景的让她忍忍。

    魏晓自然选择后者,说到底,是她在看见黑心医疗所滥用人造子/宫创造出畸形儿,进行违法人口/贩/卖后,在用词上带有了强烈的主观情感,违背了新晨的行业准则。

    无论那篇报道如何用词,最终这家医疗所都会因为她的跟进受到惩罚,人造子/宫的项目被依法取缔,纳入法案中,她带有主观色彩的激烈用词就是违背行业道德。

    “这不是你从前待的什么三流小报社,需要用华丽的辞藻吸引人注意!一篇公布给群众的报道,你必须比中央还要客观,即便当事人罪不可赦,你也不该越过中央去随意谴责他!”

    “我们能坐到这个位置,是在国家的许可下,代表中央发话!报道是让你报道真相,不是让你惹起群众恐慌的!”

    那篇报道被拦截下,才没造成群众的示威游行。

    魏晓在从前的报社被捧着,来到新晨就有些泯然众人了。

    这里的大佬随便拿篇报道出来,就是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的成就,所以她在这种环境下,也陷入过迟暮这样的自我纠结中。

    魏晓只针对迟继春那一耳光做了评价,其他的她清楚,迟暮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

    他们就像相见恨晚、同仇敌忾的狐朋狗友那般,坐在食堂这一隅小角落里,细数从业这些年来的不易。

    好不容易从研究中抽身的迟继春来食堂吃饭,看到的就是两人相谈甚欢的一幕,他端着餐盘抿唇,最后还是没有去打扰这两个小年轻。

    这晚过后,后面几天的跟进采访很顺利,只是迟继春的嘴太紧了,远古病毒的研究对大众的未来是否有危害,但凡涉及到这类的问题,都能被他稳稳岔开。

    魏晓收集到的采访都是无伤大雅,扔进社会中激不起水花的正常内容。

    报道是真实了,但这些内容随便上网一搜就能知晓个大概,回去后也只能顶着主编失望的眼神,借迟继春的名号发表一篇坚守北极项目的考察人员的文章。

    魏晓离开的前一天给迟暮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约定以后一直保持联系,当一对能互吐苦水的朋友。

    走的那天,迟暮在迟继春的许可下来给她送行,不舍的情感下,魏晓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她耐心地等到了即将登机的时候,他们最后只是拥抱,一言不发的分开。

    这场别离,两人都无法预料到,再见面,除了活着地被保护得很好的迟继春,谁都记不住对方的存在。

    他们的身份连同记忆,一并被掩盖在那场白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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