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国,因为WCDC(世界疾控中心)带走了病毒样本,加上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远古研究项目被叫停,需要从项目中抽选几个人,一部分转移考察点,一部分前往L国帮衬援外战士。

    迟暮在迟继春日益难看的脸色下,把项目叫停的原因猜了个大概。

    上面派了人来,要秘密护送迟继春转移研究地方,后续的内容可能更加隐秘,去了那儿后,要与熟悉的人切断所有联系。

    身为迟继春的孙子,他必须跟着爷爷一起搭乘直升机离开。

    但在这件事上,迟暮同迟继春爆发了几场不大不小的争吵,他违背迟继春的命令,私自找到相关人士,用研究资料表明自己并未参与太多私密数据的考察,并自愿前往L国援助跨国战士。

    迟暮就这样不顾暴跳如雷,几乎气出毛病来的迟继春,先斩后奏地回了国,等待上面的人通知他去L国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迟暮有很长的过渡期,先回顾一下国内的生活。

    他去了热闹的地方,先体验了番国内的美食街,把自己吃到吐了,才在一处长椅上坐下,捏着一张旧到发黄的纸条发呆。

    这张纸条在他手上的时间其实没多久,只是他日夜看着,被他摧残得不像样子。

    而上面写的电话号码,在主人的离开后,他一次也没联系过。

    之前是屈于迟继春的严加看管,现在回国,他受困于即将前往的L国险境。

    迟暮直觉L国的境况没那么简单,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一个说不清命数,随时可以死去,背负责任和秘密的人,不大合适去打扰一只自由吵闹的鸟儿。

    长椅对面,电路不稳定,频繁闪烁的路灯上,飞停一只渡鸦。

    听见风声,迟暮的目光从纸条上抬起,目及渡鸦,他歪头仔细打量,这种黑色的渡鸦,不像京南市会有的品种。

    出于职业习惯,他拿出手机将这只渡鸦拍了下来。

    夜间的闪光灯似乎惊扰到它,渡鸦哑叫一声,扑腾翅膀飞去。

    迟暮低头放大手机上的照片,没等仔细检查它的品种,就听见一声喟叹。

    那声音叹得很是舒适,仿佛将一天的疲劳都放进了这声叹息中,用力一吐气,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这大概是个有意思的人。

    迟暮想着,悄悄转头窥探,却发现,长椅背后作为绿化带的一片草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张被他攥到发黄的纸条的主人。

    她就这么不顾旁人目光地,在绿化带上随意铺了张野餐布,仰躺在上面,闭眼深呼吸。

    “来自森林的月光,呼——”

    有人停在不远处对她指指点点,她充耳不闻,当做没听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声点评了句:“原来是这个味道。”

    清冷的月光不是迟暮喜欢的颜色,他在北欧和北极,将这种冷白看了个透彻,生活中除了必要的实验服,他不会购买任何白色系的东西。

    当这抹亮眼的冷白照在草坪的鲜红上,他蓦地发现,他竟有些想它了。

    迟暮离她最近,将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应该去打招呼吗?

    可不久前他握着纸条,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去随随便便地牵住一个人。

    他这边天人交战着,享受月光浴的魏晓却没看见,一个身形高大,长相不算温柔的男人,坐在草坪前的长椅上,望着她,捂着嘴,一双眼红得不像样子。

    打那天巧合般的偶遇后,迟暮徒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他走哪儿,都能碰见魏晓。

    仿佛命运的刻意安排。

    他在过渡期里竭尽全力地过着什么都不去操心的普通生活,却时不时会为一抹鲜亮的身影心惊。

    几次偶遇下来,迟暮发现魏晓虽然有个通透的心性,但生活上是个有洁癖的天然呆。

    他不止一次撞见魏晓因为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追赶一个热点,结束后察觉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污渍,暗自苦恼的模样了。

    实际上是她发现一个目标后,不管是有新闻热度的,还是只是去凑热闹,她都会毫不顾周遭拥挤的环境,冲在第一线。

    前几天街上的吵架,她也是这样,跟一大帮人围观凑热闹,因为站在最里面,这对吵架的夫妻上头了,男的动了刀子,差点砍到她。

    迟暮本在默默关注,后面吓得冲上前去,在混乱中把人拉开,结果男人杀疯了,还是砍伤了路人。

    魏晓又挣开他,跑去救援,结束后身上的衣服都是伤者的血,红色愈发鲜艳。

    发黄的纸条仍在迟暮兜里,已经被他攥得破破烂烂,现如今旧纸条旁又多了瓶干洗剂。

    迟暮到现在已经不知道,他们是在偶遇,还是他自己在主动寻找魏晓总是忙碌的身影了。

    不管怎样,他想跟在她身后,去看她普通又不完全普通的日常生活。

    他会在魏晓出外勤的时候,仔细注意着周遭不太干净的地方;会在魏晓热得脱了外套,随便丢开,染上灰尘的时候,用随身携带的干洗剂帮她擦干净;会在魏晓遇到危险,也要迎难而上时,替她心惊,时刻准备挡在她面前……

    近来也许是见到魏晓的时间多了,迟暮都快忘记,自己是要去L国帮助援外战士的医护人员。

    他收到了上面寄来的通知,就在下个月。

    迟暮看见通知那刻,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在回荡:半个月,作为戒断期而言,太短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没再偶遇到魏晓,直到有专人来接他,送他前往某个军事基地转直升机离开。

    迟暮坐在车上,来不及告知家人,摸着兜里的旧纸条,翻看工作人员递给他的,前线的资料。

    像是上天的眷顾,走到绿荫大道,车堵在半路,他不经意地往外一瞥,一抹鲜红的身影从路边走过。

    她今天似乎不是很忙,她也不总是在忙。

    魏晓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她喝着奶茶,正同同事商量着中午就餐的选址。

    他看过去的同时,像是有什么感应,路边的人也看了过来,两道视线在车流穿行的马路上不期而遇。

    前往军队的车做了特殊处理,迟暮确定,魏晓不可能看见他。

    车流不久开始正常通行,迟暮收回眼,一如一开始决定不去打扰那般,神色自如地处理未来的工作。

    同事注意到魏晓的停滞,在前边停住脚,回头问她:“怎么不走?看见什么了?”

    魏晓的视线随车而动,闻言摇了摇头:“走吧,我也不知道。”

    或许还有机会见面,或许以后一辈子都无法重逢,迟暮攥紧那张泥泞不堪的纸条,唾弃自己的无耻,又可耻地祈祷。

    再等等,像上天赐予他这场对视,再给予贪心的他,一个等待的时间。

    他希望魏晓能等等他,哪怕她可能已经忘了他。

    L国的情况起初还在可控范围,迟暮待在根据地,受着最完备的保护,检查每一个战士的身体状况。

    但他的直觉好比黑乌鸦,总是不那么好。

    一个昏迷的战士被人五花大绑地抬进帐篷,他前去检查,询问情况。

    几个受了惊吓,身上有多处咬伤的战士,急不可耐地向他解释:“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中了敌人的子弹后,还站起来往对面跑。”

    “对!”另一个抬人回来的战士往自己的咬伤上倒药水消毒,“我们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拉他,他居然还咬我们!”

    “咬你们?”迟暮放下手电,停下做记录的手,转身察看几位战士的情况。

    那些咬伤并不像大大咧咧的战士们口中不值一提,它们几乎撕扯开了皮肉,上面泛着药水都洗不掉的青黑。

    而他用手电检查过的战士,他的眼里生长出了一层类似爬行类动物才会有的薄膜。

    迟暮一下便想到了匹次卑尔根冰川里封冻的小马驹,想到了提取出来的病毒数据,想到了他说要来L国时,爷爷迟继春担惊受怕的眼。

    他不再耽搁,拿着记录了部分资料的笔记本,向上级寄送情报。

    不过两个月,L国边境的情况就突转之下,战场一片混乱,战士们不分敌我的攻击,一行人坚守前线,等到上级寄来确定的文件,那个荒唐的“Zombie”一词被确立。

    迟暮再救不了年轻的战士们,在一声声子弹和炸弹的巨大声响掩饰下,他被人簇拥着,送上轰鸣的直升机。

    再回京南市,这里已是满目疮痍,迟暮被人送到安全区,如今的城市被划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城,幸存者试图按这个规划建立基地。

    迟暮在一众研究人员中,属于年轻的一辈,作为被大家硬推出来的希望,他承载着众人的希冀,却还是无法轻易联系到迟继春那样的老博士。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负责保护他的人,在等到无望的消息前,一个接一个的先等来死亡。

    最后,迟暮身边只剩下他自己,还有一把小战士拉动手/雷保险栓前,将他推出去,留给他的手/枪。

    他见证了太多变故,躲藏在血肉模糊,腐臭弥散的街道间,无力寻找新的幸存者。

    迟暮叫不出疲累,只有一双白皙纤长的漂亮手指,如今被他抠得比魏晓初见他时,还要丑陋。

    他将这一切的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无一日不在厌恶自己的贪心,像是一定要恶心自己,才能在这糟糕的末日生存下去。

    迟暮在叫不出名字的街道上寻了很久,直到他被一根暗处的藤蔓拖拽进角落,又一次接近死亡。

    旧纸条从衣兜中滑出,他被藤蔓倒吊在空中,看着模糊不清的字条落下,被血污浸湿。

    紧绷了几月的心弦一朝崩溃,他自暴自弃,不做反抗,被藤蔓纠缠着,低声啜泣。

    迟暮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被一只寻找黑猫的女丧尸救下。

    劫后余生,那张作为精神支柱的纸条不复存在,他在女丧尸的庇佑下,找到一个可用的笔记本。

    他私心想记下能够作为精神支柱的事情。

    但最后,落笔,他一笔一划认真写下:

    “我在北极考察时,曾在D国融化的一块冰川里,提取出一种远古病毒……”

    迟暮记录下末世前后,他见证的一切,却独独不提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一开始就打算好了,既然如此,哪怕他迟早死亡,都不应该将如今生死不明的人牵扯进来,被后世的人诟病。

    迟暮遏制不住崩断的情绪,每写一个字,啜泣一滴泪。

    每一个想写下“魏晓”的字迹,最后都变成了对末日的记录。

    2036年,末世第一年,丧尸病毒爆发,由几星期到几月的潜伏期,变成了后世著名的十二秒法则,全球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沦陷,各地收集幸存者修建基地。

    一名衣衫破烂的男丧尸游走在街上,他在休眠,行走于固定的位置,嘴里发出阵阵牙齿的震颤声。

    覆盖有月白色薄膜的眼,在寂静的夜中像是会发光,既是行尸的休眠,也是等待下一场刺激。

    他跟随行尸大军,向一处有人味的地界行进。

    薄膜的眼将皎洁的月光看得真切,却无所动容。

    前进的目标高高竖起一根杆子,上面挂着广播,人类将音量调至最高,播报一条末世前的新闻,一道清丽严肃的女声冷静播报:“宁厂意图经济垄断,自杀式求生实为资本阴谋……”

    死寂的街道因为突兀的播报声惊醒大片行尸,整齐划一的震颤被咆哮取代,丧尸们冲向人类计划好的地方。

    男丧尸随大军疾驰,向那高悬的广播。

    沾染脏污的夹克在混乱中被挤掉,携带着一本笔记,孤零零地落在行尸军队之后,躺在一片血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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