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不久,唐沛沉在湍急的寒冷河流中,接受了自己上辈子作孽,此生必有一劫的命数。

    大雨之后的洪水不会很干净,里面洋洋而过的皆是砂砾,即便她稍会浮水,落进去后也会被砂砾刺了眼,只会慌乱地扑腾四肢,被急促的河流向下游推送去。

    直到她竭力,快昏过去,唐沛才发觉是自己不合时宜的自厌自弃断送了性命。

    “怎么被冲走的不是你?!”

    她自厌地笑了声,她怎么就笃定了他们会说这句话?是唐辞嘉十几年没来看过她一次的不信任?唐辞嘉不由分说地再娶?唐辞嘉对唐瓷的偏爱?还是所有人都不顾她的意愿,让唐瓷从小保留到大的玩偶?

    细数下来,她每一次说着不在乎唐辞嘉,最后却还是被唐辞嘉一家三口搞成了这副自我唾弃的模样。

    浑浊的河水中,一串水泡逃生般地向上飘去,空气减少,挥动的四肢乏力地坠下,唐沛缓缓闭上双眼。

    若能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把自己看得比谁都重要,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改变她。

    好冷。

    好疼。

    水流湍急,一根断掉的横木猛地砸向唐沛。

    与之前冰冷刺痛的洪水不同,这里环境狭小、温暖,细闻之下有种淡淡的霉味,但比各种垃圾飘进河里的洪水好闻多了。

    唐沛蹭了蹭脸颊边的绵软,紧了紧眼皮,才睁开眼。

    入目,一片漆黑,她一度以为撞向她的那根横木将她弄瞎了,好在适应了一段时间的黑暗后,她勉强看清了十指的轮廓,这才放下心来。

    昏迷前唐沛受到的撞击不小,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此时所处的位置,不大符合她本来的身形。

    唐沛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摩挲着,触及到身下的东西,她拈起一点儿搓了搓,没感觉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团散发着霉味的衣服。

    她方才醒来蹭的绵软就是它。

    但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唐沛虽然没这么怕黑,但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唐辞嘉一行人送唐瓷去医院,她一个人在家起夜那晚,看见的那双娃娃的眼睛。

    沉静的碧蓝色,被黑夜烘托出阴森的氛围。

    唐沛打了个寒颤,终于略显慌乱的,探查起这是个什么地方。

    按理说,她被洪水卷走,又被横木撞上,没死的话,也该在医院才是?

    总不会像小说那样,飘到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又被某个厌倦世俗的隐藏帅哥大佬捡走?

    “哈哈……”唐沛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摆了摆手否定,她惯会安慰自己。

    这么想过后,那双眼睛带来的害怕也就消散了,唐沛撑着发霉却柔软的布料往上坐了些,一下就撞到了顶。

    她摸了摸头顶,想来这个地方不止狭小,连天花板都很矮。

    放手的一瞬,唐沛的手背直接碰到了墙壁,她愣了下,随即又试探性地摸向右手边的“墙”。

    湿湿的,凑到鼻尖有着和布料相似的霉味……这面“墙”,好像是木头做的。

    不对。

    唐沛急忙俯身,从身下向四周抚去,她坐的地方,周围竟都被同一种布料覆盖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狭小的地方,而是……一个发了霉的抽屉?

    唐沛扶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横木撞傻了脑子,连这种离谱的说法都想得出来。

    我穿越了?还是做梦?

    总之,先离开这里比较好。

    她环顾四周,抬高手用手指探查能透气的地方,正好注意到右手边顶上,露出的一丝丝微不可察的白光。

    再黑暗的地方,有光透进,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唐沛打开自己的身子,把膝盖抵死在布料上,又用两只手的指甲,去抠那条缝,用力往外推。

    约莫十几分钟,抽屉被她推开了,唐沛望着真正的天花板,上面吊着繁华的水晶灯,止不住的喘气。

    休息过后,她攀着边缘朝下看去,这还是一个高柜子的顶层,就现在的视角来看,跳下去多半会死。

    死过一遭的唐沛很是惜命,但又不可能因为怕死,就永远待在这里。她仔细看了圈,打开的这层抽屉挡住了视角,她找不出适合落脚的点。

    唐沛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主角爱丽丝,在这些庞然大物中,显得好小好小一只,做什么都不方便。

    是的,看不清自身状况的唐沛至今都以为,是周围的物品变大了,而自己则是被人关进了大柜子的小抽屉里。

    叹气途中,她回头望见了发霉的布料,心生一计。

    不多时,一根由好几截接在一起的绳子从上方甩出,唐沛抓住被她绑死在抽屉把手上的绳子,一鼓作气地跳了出去,差点儿没抓稳,她吊在半空中晃了晃,死活不往下看,一点一点攀爬,终于安全落地。

    好巧不巧,落地的位置,对面正好竖着一面落满灰尘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影若隐若现。

    若不是它呈现的画面太离谱,唐沛是不打算走过来看的。

    她慢慢靠近,人影随着她的走近大了些,直到她站在它面前,身形彻底显现。

    哒哒哒,唐沛被吓得连着退了好几步。

    荒谬!太荒谬了!她居然是个娃娃!

    还是个跟唐瓷的玩偶长相差不了多少的,金发碧眼欧美瓷娃娃!

    原来不是周围的物品变大了,而是她本人变小成玩偶了……唐沛伸手掐了下脸颊,触感有些僵硬,她却还是感觉到了疼痛。

    不是梦。

    还不如死了!

    正常人在这种极度惊慌的情绪下,是尖叫不出来的。

    唐沛咬着手指,忍不住地在原地来回转圈。

    她这是穿越,还是重生?如果是穿越的话,又是胎穿,还是魂穿?

    仔细看看,大概是受爷爷奶奶的影响,这种类型的娃娃不去看它独特的发色和瞳孔,眉眼和轮廓的确和她本人有几分相似。

    转了几圈,唐沛放下手,重新靠近镜子。

    小手抚上镜面,与镜中人贴合,碧蓝双眸里的眼神,她仔细打量,这的确是她。

    这是老天给她的重来的机会吗?她将脏掉的手心在身上这件破旧的小洋装上擦了擦,虽然与本意有些出入,但也不错了。

    经历过唐辞嘉这种人,唐沛已然变得知足起来,再没之前的慌乱。

    娃娃就娃娃吧,总比死了好。

    她转身往外走,不过没走几步,她又倒了回来,扯来一块儿布将镜子能照到她的部分挡了起来。

    好吧,她暂时还接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

    唐沛推开沉重的房门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她身形太小的原因,她重生的地方看起来太大了,光是走到楼下,都花了好长的时间。

    唐沛一路来到大门外,走了一大段距离才回头看。

    这似乎是一座古堡,圆锥型的屋顶,红灰色的瓦砖,大门外的花坛延伸出去,几乎到了一片森林里。

    看起来是西方贵族居住的地方。

    这么说来,她不算简单的重生,而是灵魂都来到了国外的地方。

    唐沛看了好一阵儿,抬手使劲儿拍了下脸,让自己回过神来。

    她有那么恨唐辞嘉吗?恨到直接飘到国外来了?

    这都是小事,关键是她大学英语四级都考了两次啊……

    唐沛不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算不算合理,不过她不可能独自穿越一片宽阔神秘的森林,不如就暂时在这个地方定居下来。

    她先是进去从楼上到楼下,前院到后院地转了圈,确定这栋古堡很旧了,无人居住,才开始打扫起来。

    生命来之不易,既然决定要对自己好,首先就要将这个暂居地洒扫成适宜居住的模样。

    这里不知道荒废多少年了,就连墙体都破败不堪,幸而没有倾倒的趋向。

    唐沛听见了后院的水声,那个会喷出小水柱的旧观景台似乎连接着某条河流,出水源源不断且干净。

    她便将就着这处水源使用,先打扫起了自己看中的一个房间,留出来当卧室。

    古堡里的灰尘太多,还有散不尽的霉味,光这一个房间打扫下来,就已经傍晚了。

    唐沛走到后院,倒掉最后一桶脏水,抬头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液。

    暂且不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重生法,这具玩偶的身体,用了一天下来,她也适应了大概。

    似乎只有在她忘记自己的身体是具玩偶,并沉浸在某件事之后,她的行动才会逐渐灵活起来,否则就会走路不稳,关节活动不开,发出喀喀的齿轮响声。

    奇怪的是,她这具身体起初应当是木结合瓷做出来的,不存在齿轮的构造,现在因为她的存在,木瓷的构造在缓慢地变成血肉之躯。

    脏水漫过草地,渗透进泥土,土壤清新的气味滋润了唐沛被霉味摧残了一天的鼻子。

    她短暂休息,站在原地享受着无人的宁静。

    森林之外,耀日变得红火,渐渐向下落去,漫天的云被照成金黄色,像是镶了金边的丝绸,布料又是火红的。

    夕阳在文学著作中,总是象征生命的衰落,但在今天,唐沛紧盯着灿烂的夕阳,由衷的喜悦——她是真的活下来了。

    为自己。

    “真美……”唐沛喟叹一声,情不自禁地呢喃。

    “真美。”

    一道声音与她的赞叹同时响起,唐沛回神,朝身后望去。

    她花了几小时的时间,边打扫边察看,确定这栋古堡无人居住。

    但她回头不是怀疑自己看漏了,而是她有种错觉,总觉得这道声音像是古堡发出来的。

    幻听吗?

    她这样想着,又一声赞叹:“真美。”

    是道沉闷到沙哑的男声,四面八方的传来,仿佛在古堡间环绕。

    她确定了,这就是古堡发出来的声音。

    唐沛不经意地望楼上有露台的几个房间一瞥,说不清什么心理,她凭直觉看向那边。

    只见她打扫出来,用做自己卧室的房间露台上,站着个男人,用露台进出的门做参照物,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脑袋似乎都能碰到门顶。

    唐沛看了他半晌,他都没有低下头来,与她视线交汇。

    他平静的眼里似乎只有一点一点落进森林深处的夕阳,直到火红隐去它的身姿,他也仍旧注视着森林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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