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乌特的分离焦虑,卞清故意拖着上任工作的时间,一直到黑白无常再度上门,将他们拎到建设好的诊所前面,他们才正式开工。

    “话说……”卞清望着有两层楼的诊所,眼里写满纠结,“你们不觉得地府选的诊所位置很突兀吗?”

    诊所开在惠金街的商业地段上,对面是宠物店,左右两边,一个甜品店,一个花店,装修都很少女,就他们一家庄重的白色色调诊所开在这里。

    黑无常飘过来,“将就下吧,地府也不是说想要哪块儿地皮,就能占走哪块儿地皮的,得看人间有这块儿地的人死没死,没死得找中间人去谈,死了产权还在人家手下,就得在人喝孟婆汤之前,去问人家愿不愿意……”

    死者为大,死人的念头断了,才能继续找活人谈。

    “合着做鬼官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到的啊。”卞清看了眼白无常趾高气扬,脑袋快扬到天上去的模样,还以为祂们多厉害。

    黑无常倾身,挡住她的视线,“做人做鬼,都得守规矩不是?”

    明摆着点人,卞清随便点了几下头,挥手把鬼官打发走。

    白无常没兄长那么信任人类,临了仔细敲打卞清:“劝你凡事仔细些,下面的人可都看着。”

    看着就看着吧,又不会少两块肉。

    卞清一点好脸没给,只顾扯着乌特的胳膊,带小怪物进去参观。

    在诊所建成之前,甜品店和花店中间其实是块空地,黑白无常得到批准后,才一夜之间立起一栋建筑来。为了不让周遭的人注意,引起怀疑,卞清和乌特都照要求,没有弄什么开业仪式,仿佛这家诊所很早就建成了,人们的记忆里,隐约有个名叫乌特的医生。

    乌特善药,店内的病床大都给急病的病人用,喝了药让他们躺躺,就可以走了,没有开设注射室。

    外面拿药的柜台,分中西两个部分,其实也都是包装过后,乌特自己做的那些药剂。

    备考行医资格证的过程中,乌特确实领略了人类医学的厉害之处,但奈何魔法界的药草比人类世界越来越难采到的中药材还管用,又有魔法的加持,他便只喜欢做魔法药剂。

    卞清挂在他背上,跟着进后面的熬药室,看见那口大锅了然:“我看你是喜欢搅动勺子,像女巫一样熬药,才会更喜欢制作药剂吧。”

    乌特没反驳,取下锅边的银勺,敲了敲锅沿,眼底满意:“我以前还是影子的时候……有点感知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魔法师的脚底下,看他熬一锅又一锅的汤药……”

    那是段漫长的日子,不能说话,不能动作,跟在一人的身边,便渐渐学去了些那人的习性。

    魔法师初来惠金街,还是得过老大妈们的善意。当初大家都还年轻,只是爱嚼点儿舌根,表面功夫该做还是会做。

    魔法师不善言辞,擅自给惠金街的某个孩子用了药剂,让他吐出脏东西来后,反而被大家误会,剩在他身边的,只有他后面爱了一生的女孩儿。

    魔法界的魔法师们,年龄同人类有很大的区别,魔法师搞不懂人类的生命周期,便过早地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许诺了一生的爱意。

    他甚至想将他的芽苞给她,误以为人类的幼年同魔法师的幼年那般,担得起另一个生命体的爱意。

    最终仅仅是一个吻就毁了他。

    他任由棍棒落到他身上,直到触及人类幼童纯真的双眼,他懊悔、自责,冲破人类的禁锢,仓皇逃跑回那间小屋子。

    一瓶遗忘药剂,这样诞生了。

    魔法师终日孑然一身,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影子蠕动了下。

    无数药剂滴落到影子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浑身药草味的影子继承了他的衣钵。

    乌特陷入回忆中,不清楚如今是怎样的心境,每每想到魔法师曾经的故事,心里总会染上点儿伤感的情绪。

    他侧头看向趴在自己肩上的卞清,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他发愣,他徒然一笑。

    现在想来,魔法师从来没刻意教过他感情上的事,大部分时候,当你遇上一个人,你就什么情感都悟了。

    就像他遇见卞清后,突然一瞬明白过来,原来魔法师爱着那个他等的女孩儿。

    连带着回忆,都有了一番感悟。

    “看久了,我就喜欢上了。”乌特从回忆中抽身,反手抱住趴在他背上的卞清,颠了颠她的屁股。

    卞清捏了捏他的耳朵,很是赞同这个理论,好比她从前跟着师父学武,没人带着你去尝试,去耳濡目染,你是连兴趣都不会有的,“那你可要多看看我。”她忍不住去逗乌特。

    听懂她的潜台词,乌特顷刻红了耳朵,烫着她的指腹。

    他小声嘟囔:“已经很喜欢了……”

    两人的工作自今天起,就这么确立下来了。

    先入为主的记忆力量很强大,惠金街的人从诊所出现那天起,就对乌特这距离居民区最近的唯一一个医生很是信任。

    仿若一夜之间,大家都忘却了从前的偏见,只记得卞清消失那半年,擅于交际的帅小伙乌特。

    不过对记忆插手过的存在太多,大家难免混淆。

    大妈抱着孩子,费劲儿劝孙子喝药,又同乌特攀谈:“想当初,我还误会乌医生你了……我孙子吃了你的药,把脏东西吐干净了,就没再叫肚子疼,我也真是,当时都没细问,就叫我家老头子拿棍子揍你……”

    “是你心好,没跟我们这些岁数大的计较。”

    乌特顿时恍惚。

    沉默好一阵儿,他将打包好的药递出去,“都过去了。”

    要是卞清在这儿,多半会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乌特没她那张嘴伶俐,只能学着魔法师的心境,去看过去的事。

    魔法师素来不计较什么,过去的,真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乌特没白日那么豁达,他蹲守在小洋房门口,将那盏路灯点亮,等着一只夜不归宿的鬼回家。

    卞清工作通常不忙,世间怪物少,闲散的灵魂更是珍惜地跟在家人身边,等到执念消失,就会自己凝聚在地府里,少有惹是生非的。

    但她一旦忙起来,便不分昼夜。

    如今两个都是有稳定工作的人,同居的情侣,工作地点又在同一个地方,偏生过上了她刚回,他就要出去;她出去,他又正巧回家,不得拜的街坊的日子。

    这次卞清忙了快半个月,抱不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友,乌特实在受不了了。

    有几次他半夜醒来,神情恍惚地望着月亮发呆,总觉得怎么着床边都该坐个倩影。

    门口灯盏老旧,他和卞清修了几次,仍旧会在亮起的时候,滋滋地响,响过一阵儿,又徒得熄灭。

    在乌特又一次要开灯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回来了。

    风尘仆仆,因为反幽灵试剂的作用,只能步履沉重地往家走。

    乌特看她累得不行的模样,生气得不行,嘴唇紧抿,似要问她知道在他这儿偷懒,怎么不在黑白无常的眼皮子底下划水?

    卞清实在没什么精力照顾男友的情绪,昏暗的路灯下,瞧见乌特高高大大的身形,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往人身上扑去。

    “乌特啊……”她难得娇娇柔柔地唤他。

    要在卞清身上找见小女孩儿的姿态可太难了。

    乌特严肃的表情一下就崩了,拍着她的背柔声问:“怎么了?”

    “我遇上个难缠的家伙。”卞清张牙舞爪地冲他比划,把那只怪物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遍。

    半月前,有专人来找卞清,说是惠金街附近来了只莫名其妙地怪物,长相丑陋,行事不明所以,逮着一个人类就叽里咕噜一连串人听不懂的话,然后吓晕吓死好些人。

    都是些魂魄不稳定的,让卞清先把人的魂带回去,然后去找那只怪物,问清楚它到底要干嘛。

    卞清觉着这任务真好笑,她不也是从人类变成鬼,又从鬼变成莫名其妙的物种吗?她去找怪物就能听懂它的话了?

    事实证明,她还真听得懂。

    卞清不是盲目地找怪物,她聪明地用了被吓死的人类魂魄,引诱出来了那只怪物。

    怪物身形庞大,跟发火时的乌特一般,高大得几乎能遮天蔽日,漆黑的身躯涌动着数不清的细绒,说不清是什么东西,脸更是没有,只在见到魂魄时,长出一张嘴来,密密麻麻的牙齿上下碰撞,咯哒咯哒地问:“你……找……到……树……洞……了……吗?”

    树洞?

    卞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懂的,当务之急,放走魂魄就去抓它,结果她身手再好,也没怪物的本事大,它伸出一些小细绒,细绒上长嘴,直接来咬她。

    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不好挣脱就去咬那些细绒,又苦又臭,两个怪都疼,齐齐放开,那厮直接就跑了。

    乌特越听越气,更加说不出重话来,心疼地揽着她的腰说:“要不我去试试?”

    卞清一听,好主意,总比她一个人瞎忙活的好。

    她突然感觉头不疼了,脚也不重了,拖着乌特就往屋外跑,“那咱们现在就去!”

    卞清风风火火惯了,乌特只得用她没抓住的另一只手,褪下斗篷扔起,他扯住卞清,搂着她坐上去,两人被斗篷带往高空。

    卞清好些时日没坐过这个了,恐高之余,抓着乌特的手还有些兴奋,她指着底下一处桥洞大喊:“就在那儿!”

    那怪物不知为何,出了卞清这么个程咬金也不跑,在城市里到处转悠,现在还堂而皇之地蜷缩在一个桥洞底下。

    周围都是路灯,再不济也有月光,能照出影子的地方,就是乌特的领域。

    他们一落地,乌特便跺跺脚,地底伸出几团影子人。

    卞清莫名有种感知,其中一个影子人,好像是同他们关系更亲近的一个。

    影子人走路悄无声息,身上的气息也很淡,等桥洞下的怪物发现他们的时候,它已经被团团包围住,哪哪都走不掉。

    卞清头一遭发现,原来两个人处理事情会更快些,她好像忘了,待在地府那半天,乌特也在人间努力了半年。

    她跳下斗篷,在乌特的保护下,靠近那只怪物:“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的树洞又在哪儿?”

    怪物避无可避,凶狠着嗓音告诉她:“我……迷……路……了……”

    它不会说话,声音是好几个不同人类的组合,根本不是它自己的。

    原来如此,卞清笑得无奈,没料到让自己奔波了大半个月的怪物,仅仅是个路痴。

    她还欲开口,虚空中突然撕裂开一条缝,一团同样穿着斗篷的黑雾飘了出来,看见桥洞下的庞然大物后松了口气:“原来你在这儿啊。”

    “你是死神?”卞清之前见过祂,不过是哪国哪个宗教的,就不记得了。

    黑雾的兜帽点了点,“我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马上带走它。”

    卞清来不及多问,黑雾就极不礼貌地将大怪物拖走了。

    至于怪物为什么迷路到这儿来,又为什么会被身为死神的祂带走,带走后是死了还是活着?一概没说。

    问题是卞清事后还要写案情报告。

    “真想辞职啊。”卞清咕哝着。

    哪有死了还打工的?她生前好歹是个知名人士!

    乌特早想让她罢工了,影子收回脚下后,在她身边连连点头,蛊惑道:“钱又不多,还没休假。”

    卞清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就是就是。”

    “偶尔还吃不上饭。”

    “没错。”

    “晚上还不能抱着男朋友睡觉。”

    “对对……?”卞清蓦地反应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盯着乌特的脸瞧。

    把人瞧脸红了,才开口:“是不是想我了?”

    乌特恃宠生娇,别开脑袋不想承认,却口随心动:“嗯……想你了。”

    卞清一下将小怪物扑倒在飘起的斗篷上,撑着他的胸口直起身问他:“那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

    出了这么次麻烦的任务后,卞清才意识到男朋友是个不用就会发霉的生物。

    也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承担不是?总不能像老魔法师一样,自我牺牲,再孤独地去死?

    乌特怎么也没想到,辞职一事非但没劝下来,还把人劝勤奋了。

    他还能做什么呢?自然是顺着。

    乌特掐着她的腰,故意将斗篷猛地驶向高空,听见她的惊呼,再轻笑着点头。

    自此,一对从事怪物灵魂管理的黑眼圈灵魂伴侣诞生了,他们互相扶持,奔赴更好的未来。

章节目录

怪物礼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鲸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鲸癸并收藏怪物礼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