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澜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影影绰绰间听见什么人像个破锣一样,在他耳边吵嚷,听得他心头火冒。

    他烦躁的眉头紧蹙,心下腹诽:“何人胆敢在此喧哗?活腻了?十三呢?又跑哪玩去了?”

    接着,耳边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他倏地睁开眼眸,刺目的白光蓦地散去,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拧着他的耳朵,神色不奈,咬牙切齿的嚷道:“起来,装什么死呢,那钱都被你舅舅输光了,你不去也得去。”

    不对,这不是镇北王府。

    顾星澜阴鸷的盯着眼前的妇人,一脚踹向对方腿骨,妇人出乎意料的被踹了个趔趄,神情一怔,“嗷”的一声冲了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掌风呼啸而至,顾星澜神情闲适的往后轻挪半步,不料算错了。

    “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粉嫩的小脸上,新鲜出炉一道红艳艳的巴掌印。

    顾星澜瞳孔倏地放大,不敢置信的垂眸看向他二尺长的小短腿,不对?

    他又扫向稚嫩的小手,指尖轻微的动了两下,这是他的手?

    顾星澜有点蒙,这太玄幻?出乎了他的认知。须臾间,他终于想起件要命的事。

    “我不是被皇兄一杯毒酒鸩杀了吗?我为什么还活着?现在这怎么回事?”

    顾星澜疲惫的合上眼眸,脑中浮现顾征道貌岸然的脸,顾征阴鸷的看着他。

    【别怪朕啊……皇弟,你四十万雄兵在手,镇北王不死,朕不放心啊!】

    画面蓦地一转,一阵天旋地转间,他“噗”的呕出一口黑血,“嘭”的一声倒在金銮殿上。

    那时他在想什么?哦,他在想:【这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给我的赏赐啊!我送兄长登皇位,兄长送我下黄泉?呵呵……真是讽刺啊!】

    他躺在金銮殿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一种强烈的怨念油然而生:【顾征,我要取你的狗命……】

    须臾间,顾星澜再次睁眼,眼底一片猩红,眼眸中带着浓浓的愤恨与不甘。

    耳边却响起妇人的咒骂声:“丧门星,你还敢躲,还敢还手,真是反了你了……”

    妇人在那一顿连嚎带骂,顾星澜却半点没听进去,这会他脑子里嗡的一下,万千记忆一股脑挤进颅内,冲撞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嘶……”头好疼,顾星澜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

    这时,门外踉踉跄跄晃进来一个酒鬼,此人一身熏人的酒气,脚步虚浮的晃至屋中。

    来人用他那喝麻了的舌头,口齿不清的冲那妇人骂骂咧咧的道:“你这婆娘……下手有点数,把她打死了,你去给晋王府赔银子?”

    妇人瞥了眼酒鬼,一脸的嫌弃,也顾不打骂顾星澜了,嗤笑道:“哼……这丫头命贱着呢,哪里打两下就能死了?分明就是装的。”

    顾星澜脑中的疼痛终于缓了过去,正好听到这么一句。

    等等,那妇人刚刚说什么?丫头?谁是丫头?顾星澜抬眸扫向屋中三人,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顾星澜手忙脚乱的往裆下一抓,手中空空,什么也没有,镇北王如遭雷劈,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堂堂镇北王顾星澜?风流倜傥,俊美无俦,竟落魄至此?

    本以为上天垂怜他,不想他枉死,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现在这算什么?上天收的利息吗?

    顾星澜脸上一片灰稿,心如死灰的躺平,要不还是让他死了算了。

    妇人看着顾星澜奇怪的动作,不以为意的用脚尖戳了戳他,见他脸色惨白,除了刚刚她扇的那块巴掌印,竟是再无血色。

    妇人心中咯噔一下,偷着瞥了眼酒鬼,微垂眼眸犟嘴道:“我可没想打死她,我就是想让她起来收拾收拾去顶他哥给晋王府交差。”

    酒鬼晃到顾星澜身前,一把扯起顾星澜。

    顾星澜倏地睁开眼眸,像看死人似的盯着酒鬼。

    酒鬼莫名的打了个寒战,邪门了,他眯着眼觑了半晌顾星澜,只见他除了脸色不好看点,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便抻着他那履不直的舌头假模假式的说:“芝芝啊,你也别怪你舅,要怪就怪你哥,早不死晚不死的,非得这个时候死,那晋王府是那么好得罪的。”

    自称舅舅的酒鬼见顾星澜不言,又换了个口气说:“只要你不被人发现是女娘,撑个十天半月的,找个理由被那小爷赶出来,这事就算过了,大家都能活,成吗?”

    顾星澜听着酒鬼颠三倒四的话一怔,什么晋王?皇叔不是早死了吗?

    妇人见顾星澜终于有了点反应,才松了一口气,转脸就听顾星澜道:“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谁?”一声稚嫩的童音出口,顾星澜蹙了蹙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得,这回不装死了,又改装傻了。

    “现在是寿德三十年,当今陛下是寿德帝,你想干嘛?少跟我这发癫,死你也得给我死晋王府里头。”

    妇人不耐烦的白了顾星澜一眼,想跟她这充愣,做梦吧。

    顾星澜没空理她,寿德?他记得他那皇兄登基的时候定的就是这寿德二字,细算下来,如今都过三十年了吗?

    那这晋王八成是他哪个侄子?顾星澜略一思索,混蛋寿德帝都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死?

    不行,不但不能死,他还得好好活着报仇。

    思绪理定后,只要能活着,能报仇,唉……女的就女的吧,老天让他顾星澜重活一回,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哪能事事都如意?总有那么一两样差强人意吧。

    顾星澜扑棱着爬了起来,开始打量这间屋子和眼前二人。

    破旧的偏房里除了架破木床,可以算是家徒四壁了,深秋的凉风吹着残破的窗纸,“噗噗”的灌入昏暗潮湿的屋子,男的醉醺醺的神色恍惚,妇人也一脸的刻薄。

    眼前这两人,正是这个身体的舅舅林生与舅母林氏。

    沈芝,今年十岁,有个双胞胎哥哥-沈星澜,父亲是个穷秀才,在陪妻子回云颠探亲时,被土匪截杀。

    爹娘将两兄妹藏于一处猎人挖的陷井中,将歹人引走,才拼死保下两兄妹。

    爹娘死后,沈芝和沈星澜便转回京来投奔舅舅。

    林生曾经也是个童生,只是多年没考上秀才,渐渐便染上的赌瘾,欠了一屁|股赌债,林生说要卖了沈芝,要挟沈星澜,沈星澜没法,只能被林生送入牙行。

    晋王二公子扮成小厮偷溜出府玩,被歹人骗到牙行,这二公子也是聪明,及时发现不对,躲到茅房中,这才遇到沈星澜。

    沈星澜听二公子说了原委,帮衬着打掩护,二公子这才逃出牙行,一回到府中,便带着管家又折回牙行将沈星澜买了出来,沈星澜从小跟着秀才爹识文断字,长得又好,便被二公子放在身边当书童。

    沈星澜被买入王府当书童,便不能随意回家了,他求了二公子准回家再看眼妹妹,二公子想着这沈星澜怎么也算是帮了自己一把的,就好人做到底的准了。

    不料沈星澜回家后,却一病不起,原是当初帮二公子逃跑时,被牙行打手当胸踹了一脚,踹断了肋骨,不到半日便死了。

    卖身的钱早被林生输光了,又拿不出钱赔给晋王府,这两人才打起将双生子沈芝充成沈星澜,送进晋王府当书童的主意。

    顾星澜理了理脑中的记忆和现在的形势,他现在只有十岁,还成了个女娘,怎么才能报仇?也许顺了眼前这两人的心思,女扮男装进晋王府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如今也不了解当今朝中的局势,那些曾经的部下现在估计也都老了,先去晋王府探探消息,再作筹谋吧。

    晋王府二公子,他皇兄亲孙子啊,既然暂时还报不了仇,那就折腾折腾仇人的孙子也不错。

    顾星澜整理好情绪,冲林生二人开口道:“行,我去。”

    林氏听了这话,满意的扭着腰肢走了出去,片刻转回来将一套男童的衣服丢到他身上,冷声道:“自己换好,一会让你舅舅送你回去。”

    两人像看犯人一样,也不回避,顾星澜懒得和对方废话,转身扒下身上湿冷的袄子,裹上一身男子的粗布衣。

    林氏盯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除了比他哥瘦了点,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女娘。

    不愧是双生子啊!林氏感慨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沈星澜,死的是你妹妹沈芝,记住了吗?”

    顾星澜厌烦的瞥了林氏一眼,也不吭声。

    心下打定主意,回头找个机会,非把这两人弄死,给两兄妹报仇。

    他之所以能在这女娃娃身上重生,是这沈芝昨个被林氏遣去河边洗衣服落了水,回来又听哥哥说,他被卖去晋王府以后就不常回来了,小姑娘一股火再加上着凉,竟是和他哥哥一样病死了。

    如果不是林生两口子,说不定两兄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挺胸抬头,面色沉沉的掸了掸衣襟,仿佛身上穿得是锦袍一样,那姿态竟说不出的高贵,把林氏看愣了。

    顾星澜走到沈星澜的衣冠前,深深行了个礼,心中默念:“沈星澜,沈芝,你们且安心去,本王定会为你们报仇。”

    他现在的身体太过孱弱,刚刚竟连林氏的巴掌都没躲过,看来私下里,要重拾自己的武功了。不然,只有挨揍的份。

    心情有些微妙。

    顾星澜头也不回的健步走出低矮的院墙,随着林生向晋王府而去,端看仪态,竟是个再俊俏不过的小书童,哪里还有半分沈芝的影子。

    晋王府在上京城的东南面,占地百亩,王府呈阶梯形向上展开,错落有致,正门口一对足足有两人高的金漆铜雕麒麟,门口的家丁衣衫鲜亮,眼神锐利。

    绕过正门再往东,林生将顾星澜送进王府偏门时还不忘低声叮嘱,让他千万装好,别露馅,顾星澜不屑的‘哼’了一声,便随着小厮进了王府。

    沿着九曲回廊,入眼的便是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假山戏台,顾星澜看着眼前熟悉的园景,笑了,顾征竟然把他的府邸赐给如今的这个晋王了吗?

    这府邸当年,还是寿德帝顾征亲自给他选的,说是他多年在外征战甚是辛苦,想他在上京城能住得舒服些。

    如今看着物是人非的王府,当初对他有多好,现在顾星澜心中就有多恨:“顾征啊,你可得活久点,等着我来取你狗命。”

    转过几道回廊,拾阶而上,落锦轩便映入眼帘。

    花团锦簇的庭院里,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坐在院中的一把摇椅上,头顶撑着一把极大的遮阳伞,旁边站着四个丫鬟个个手里捧着瓜果点心,时不时的递到小公子面前,两个小厮恭顺的站在身后。

    小公子悠闲的拿着本书,时不时的看两眼,再吃两口旁边丫鬟喂过来的瓜果。

    不经意间瞥见顾星澜进来,冲喂瓜果的丫鬟递了个眼神,那丫鬟立马将瓜果端开,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

    顾星澜这一路走来,女童瘦弱的身体撑不住奔波,这会气喘吁吁的,文静的脸上带着薄汗。

    他收了收气势,脸上带出幼童般的懵懂,尽量装成一个十岁男童该有的好奇和敬畏,得体的走到小公子身前,双手重叠着深深拜了下去。

    “沈星澜请二公子安。”虽然走在自己曾经的王府里是真的没什么好奇心,至于敬畏,在他这个侄孙子面前,那也是不存在的。

    但该有的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谁让他现在是二公子的书童呢。

    二公子顾衡,晋王次子,既不用承袭王位,又是晋王与王妃的小儿子,自然千般宠爱的长大。

    身娇体贵的小公子抬起黑亮的大眼睛瞅着他,半晌皱着眉头说:“啧,几天不见怎么瘦成猴了,这穿的是什么?丑死了,来人,带他换身衣裳,别给本公子丢人。”

    顾星澜盯着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公子,他侄孙子,暗中咬着牙,转脸恭敬的说:“是,二公子。”

    心里恨不得把顾衡提溜起来一顿抽,说他堂堂镇北王是猴,还说他丑,谁给这小屁孩的胆子?

    果然顾征的孙子就不可能是个什么好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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