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朗收敛了嬉笑的神色,拢了拢衣袖道:“我本也不是个有鸿鹄之志之人,潘某此生,得诀弟一知己,三五好友为伴,足矣,其他于我而言,不过是鲜花着锦,皆可舍去。”

    颜诀一下下摩挲着橘柑的外皮,橙红的果皮被挤破,爆出的汁水顺着他纤细的指尖流淌,黏黏的粘手,也粘心。

    好半天,他像是才回过神来,抬眸看进潘明朗眼底,莞尔一笑道:“朗哥哥,谢谢。”

    这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谢,在场四人竟都懂了,桌边的炭火暖烘烘的,映烤得此间也温暖了起来,即使外面风雪依旧,春寒料峭,也总有一种别样的枝芽抽出一抹新绿,让这个冬天不那么寒冷。

    ***

    “快,再快,不够,再来……”

    庭院中一阵金属酸牙的铿锵铮鸣,两把刀极快的扭杀在一处,勾连往复,纠缠不休,不惑气喘吁吁的一下下挥舞着手中的刀,他已经练了将近三个时辰了,可出刀的速度始终不如陶川放水的底高。

    两人用的正是顾星澜的风雪刀,这套刀法本就是战场上取人性命的,没有多余的花式,讲究的就是实战性,要求出刀必要见血,直中要害,这是真正的杀人刀。

    陶川一个反手粘连推,“铮”的一声,刀尖颤动,将不惑的刀弹了出去。

    “主子。”陶川见顾星澜过来,不吝夸赞道:“这小子是个练刀的料,有股子韧劲。”

    “主子。”不惑踉跄了两步,收刀向顾星澜见礼。短短几个月,原本像豆芽菜一样的小孩子,竟一下子蹿了半头多高,可见府里的伙食没有亏待他。

    进府时做的衣裳这会竟眼见着短了一截,玄黑色的侍卫服紧紧的裹着孤傲的少年,好像肉也长了不少,骨骼渐开,只是肤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红润。

    对方眸色深沉,仿佛随时带着两分戒备,并不因现在的安稳而有所放松,他仿佛是一只复原期的雪山狼,只是暂时隐起了那对锋利的爪牙,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就能给你心口掏个对穿。

    只是现在的小狼爪子还磨得不够锋利。

    顾星澜抽过不惑手中的刀便向陶川砍去,还是不惑刚刚用的那招孤军深入,陶川将刀横向相接,接刀时,往后退了半寸卸力,又一个反手粘连推。

    可顾星澜的刀却顺着陶川的粘连翻转了半圈,然后直扫上前,一股凛冽的刀风破空而来,“唰”的一下抵到陶川脖颈间。

    陶川汗毛孔陡然耸立,背心浸出一片冷汗。“主子。”一声短促的呼叫声急急而出,生怕喊慢了脑袋就搬家了。

    刀在陶川的颈间压下一道极细的血痕后,才意犹未尽的收刀甩向不惑,那刀极快,力道又大,竟带着不惑往后退了两步才停下。

    刀风震得不惑的袖口崩裂,少年虎口也被震破,殷红的血顺着手腕流到散开袖子的中衣上,像冬月最后的红梅,暗红暗红的衬在袖口,说不出的别致。

    “学会了吗?”顾星澜道。

    “嗯。”不惑狂热的眼眸饥渴的看着这一招,拿着刀便比划了起来,半点不怜惜他血肉崩开的虎口,这就是个小牲口吧?

    “陶川,你最近有所懈怠了,刚刚要是敌人,你脑袋就该搬家了,是不是太久没出任务,在京里惫懒了?”顾星澜接过仲夏递过来的帕子,却没擦手,转手递给了陶川。

    “谢主子。”陶川擦了擦颈间的血痕:“主子教训的对,属下定会吸取教训。”

    顾星澜又道:“仲夏,不惑的衣服被我弄坏了,回头让锦秀布庄的人上门来给不惑再做两身衣裳,算我赔的。”

    不惑挥刀的手一顿,才又继续舞动了起来,少年平直的嘴角,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极轻的向上扯了一下。

    “是,主子。”仲夏笑着应道,主子对人好总要这么别扭吗?真是个奇特的女子。

    初春的朝阳透过庭院间的纱幔,一缕缕的洒在院中的红梅上,微风轻拂,吹得顾星澜鬓边的碎发掉落下来,一晃一晃的,有些痒,她抬指掖了掖。

    顾衡领着阿笙从内院出来,便看到顾星澜英气隽秀的脸,迎着晨曦,有种别样的岁月静好。

    “星澜,今日会试头一天,你不送送我?”顾衡一双好看的凤眼笑盈盈的看向顾星澜,仿佛一个孩子在上学堂前,向家长讨要糖果。

    那目光实在灼人,看得顾星澜窘迫的与顾衡错开眼眸:“嗯……公子这么大人了,还要人送?”她顿了顿,又极小声的说:“不是有阿笙跟着你吗?”

    陶川有点没眼看顾二公子那殷勤的模样,拉着不惑转身便向内院走,两人行至连廊转角处时,不惑回头向顾星澜看了一眼,转瞬隐没在连廊尽头。

    顾衡牵过顾星澜的手便往外走,“那怎么能一样,星澜送送我吧,别人都有家人送的。”

    顾星澜被他拽着,直接上了马车,便听顾衡小媳妇似的道:“如果星澜送我,我就不紧张了,可以吗?”

    “……”顾星澜训人的话一噎,半晌,被顾衡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盯得实在是受不住了,焦躁的道:“送送送,我送公子行了吧。”

    顾衡高兴的道:“星澜总是对我就好的。”手还一下一下的拍着顾星澜的手,眼眉舒展得活像个讨到糖吃的小狐狸,这人就是算计好了顾星澜的脾气。

    顾星澜想要抽回手,对方却攥得死死的,根本不给她机会。

    得寸进尺是吧?她眼睛一瞪:“撒开……再不松手,信不信我让你成为这届会考第一个缺考的考生?”

    顾衡恋恋不舍的放开顾星澜带着茧子的手,道:“星澜,我是认真的,你不能考虑考虑我吗?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心悦你,而且、而且……我都被你亲过了,你不能不负责吧?”

    在顾星澜的死亡瞪视中,他越说声越小,最后两个字近乎呢喃了。

    又是这个问题,顾星澜恨不得回到半年前,掐死赶车的陶川,这都什么事啊?

    车中的顾衡低垂着眼眸,忐忑的时不时偷瞄两眼顾星澜,简直就像个怕被抛弃的小媳妇,真是没眼看,顾星澜心里很是糟心,她上辈子也遇到过不少投怀送抱的,但谁有顾二公子棘手啊?

    顾星澜长出了一口气,冷声道:“公子心悦我?”

    “嗯。”顾衡毫不迟疑的点头道。

    “公子是受潘明朗和颜诀的影响,觉得很好奇,才想找我试试的吗?”

    “不。”顾衡倏地睁大瞳孔,“没有他们,我也心悦星澜!”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顾星澜,用那勾人的磁性嗓音道:“应该是在更早以前就心悦你了,早到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你背着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对我说‘公子醒了’,也许更早,是你在那个仲夏迎着夕阳向我走来,我的整个世界都因你而明亮了!”

    “潘兄和颜兄只是让我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明白了这份情。我不会放弃的,不论你怎么想,我始终都不会放手。”

    他一把抓过顾星澜的双手,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就像攥住了整个世界。

    这样的顾衡无疑是炙热的,一双凤眼氤氲着水汽,眼尾泛红,热烈得灼眼,带着少年独有的朝气,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下,好看的喉结轻微的滑动,彰显了这人的紧张。

    也迷了顾星澜的眼,她看着这样一张潋滟的脸,有一瞬的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密闭的车厢里,一种压抑的氛围在空气中流转,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好半天才听顾星澜用她干涩的嗓子说道:“公子喜欢男子?”

    “嗯……嗯。”顾衡看着眼前的顾星澜,认真的点了点头,既然星澜是男子,那他喜欢男子也没错。

    顾星澜眸中的光淡了一分,又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满心满眼都是星澜,只喜欢星澜。”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阿笙轻声道:“主子,贡院到了,前面人太多,马车过不去,您可能得走两步。”

    顾星澜找回思绪,轻声道:“让我想想。”她抽了抽被顾衡攥住的手,没抽动,便听顾衡又道:“多久?”

    春闱在即,惹这小子心神不宁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顾星澜自己也需要理清思绪,便道:“……半年。”

    “好。”

    顾星澜看着顾衡走向人群,解衣验身,进了贡院后,她才转身离去。

    春闱一共考了三天,二月初九,十二,十五。学子们从意气风发考到垂头丧气,进-去时精神抖擞,出来时霜打的茄子。

    “唉,出来了,出来了。公子,考得如何?”小书童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焦急的问。

    被问的学子满面春风的道:“自是小菜一碟,你家公子我是什么人,走,回府报喜去,就等着放榜吧。”

    ***

    承庆殿内,礼部左侍郎涂正青跪在御案前,抖如筛糠,他旁边的右侍郎谭显忠脊背打得笔直,垂眸盯着自己脚尖。

    “嘭”的一声,折子被摔在案上。

    寿德帝眯着眼睛冷笑道:“好,真是好啊!一场春闱,进殿试的卷子中,竟有三十几份相差无几的?这些人莫不是都想到了一处?才会做出雷同的文章?”

    “陛、陛下说得是,可能,可……”话间戛然而止。

    “嗖”一的道破空之声,一方砚台直直的向涂正青砸来,涂大人哪里敢躲,被坚硬的玉砚“啪”的一下,砸了个头破血流。

    那玉砚粘着涂大人的血在地上滚了几圈,骨碌碌的滚到了总管大太监徐进的脚边,“啪嗒”一下,碎成了两半。

    殿中几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哪口气喘不对了,被寿德帝迁怒,直接拉出去咔嚓了。

    左相李延和右相刘宽站在御案边,也沉着脸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

    寿德帝道:“自我大盛开朝以来,多少年不曾有科考舞弊了,你倒是给我长脸啊……啊?”

    涂正青一个头磕在地上,颤着声道:“臣办事不力,有负皇恩,还请陛下责罚。”

    寿德帝道:“徐进,着刑部查,一查到底,一个也别给我放过,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阴沟里的臭虫。”

    “诺。”

    礼部右侍郎谭显忠膝行两步,道:“陛下,那涉事考生?”

    “你起来。”寿德帝道:“你已次揭发有功,着升礼部左侍郎。涉事考生全部下犾,如经查实,永不录用。”

    李延上前躬身道:“不可啊!陛下。”

    寿德帝冷冽的眼风一扫,不悦的睨向李延,便听对方又道:“涉事考生都是八大世家的子弟,如、如处罚过重,恐伤了世家的心,惹众怒啊!”

    李延这些年明哲保身,很少触寿德帝逆鳞,这次却站出来公然反对,看来事情确实很棘手。

    刘宽也躬身道:“陛下,正如左相所说,此次涉事考生,几乎涵盖了八大世家中年轻一辈的所有子弟,如罚得太重,恐、恐动摇国本,八大世家沉浸大盛朝堂数百年,树大根深,不好一下拔除啊!”

    寿德帝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都是八大世家的子弟,他哽了好半天,才沉着脸道:“……那依两位卿家所言,当如何处罚?”

    李延道:“回陛下,八大世家历来富庶,他们如此恣意妄为,不给些教训,实难显出帝王震怒,不如就罚他们以银赎罪,也正好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

    他抬眼偷偷观察着寿德帝的神情,见对方皱纹丛生的脸上一丝不显的笑意抽动了一下,又隐没在阴暗里,才又放心的说道:“再令此次涉事考生,三年内不能再参考。如何?”

    谭显忠道:“李相此法甚好,臣附议。”

    刘宽看着寿德帝眼底一闪而逝的光,终是躬身道:“……臣、附议。”

    寿德帝掀起耷拉的眼皮觑了刘宽一眼,才道:“那就依众卿家所言,去办吧。三日后,重新开考。”

    一群锦衣卫呼啦啦上来拖着涂正青便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臣也愿意交赎银,臣也愿……”拖拽声渐渐远去,只留地上那一摊血和碎成两半的玉砚静静的躺在地上,无声的嘲讽着这一殿的肮脏与下沉。

    李延道:“陛下,那主考官又定何人?”

    顾征觑了李延和刘宽一眼,都不冲他心,正烦躁时,徐进上前道:“陛下,听闻庄老太傅回京了,还着人给陛下带了点儿蜀地的特产,说是想您了。”

    他一摆手,一个小太监端着个托盘走了上来。

    徐进将托盘上的瓷碗捧到顾征面前,道:“糯藕粉,陛下尝尝?”

    寿德帝发了半天的火,确实有些饿了,接过瓷碗用了几口道:“不错,庄培有心了,既回来了,那就再为朕分分忧,重任太子太傅,并此次春闱主考官吧。”

    “奴才代庄太傅,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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